那姑娘险中求生,正惊疑未定,看两人推推搡搡,最终沈夜还是走近她伸手去扶了。那姑娘直勾勾盯着他看,拽住他的袖子张口问道:
“你可有妻子?”
“尚未。”
她穿一身红色的异邦服饰,小袖,狭领,上衣的边角坠着些颜色各异的轻纱,裙底是三色百褶稍微开了叉。她站在那儿头发稍有凌乱,沈夜眼尖看到地上绣着不知名花纹的圆帽,捡起来还给她。
“太好了,那我便可安心嫁你,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和炽。”
刚才还面不改色说着嫁人的姑娘,接过帽子却有点脸红。说完这句话她就一个翻身上了沈夜牵着的那匹马,眼神示意他上马。
二人还没设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沈夜迟迟没有动作,萧绮川不知如何是好,感受到一丝不友好的视线,下意识拿起水壶正准备喝水,一晃当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又尴尬地把水壶收回去。沈夜见了把自己腰间的水壶递过去,萧绮川还没接他就被和炽拉走了。
“你是他什么人?侍女还是护卫?”
这还真不太好说,本来按身份她是作护卫的人没错,沈夜只不过是救命恩人,远方来客。可他的功夫比自己好,还是专门作陪前来帮忙,被保护的人反而是自己了。
沉默让气氛再次微妙起来,女方是觉得渊源颇深不知如何回答,男方则是火不烧身不嫌事大,被和炽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了,于是拽起沈夜的胳膊逼他上马。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你们是中原来的?准备去哪里?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沈夜想了想,如实答了。
“是去成律归部,姑娘知道在哪儿吗?”
和炽一听笑了,说道:
“那当然,好巧不巧我就是成律归部的人,我来带路!往东边走吧,很快就到了。”
萧绮川听到东边这字眼,眼皮一跳,看了一眼沈夜。沈夜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是往那边望了望,坐在和炽的身后,背脊挺得可直,和和炽的身体保持着一寸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还有刚才没说,你和后面那位什么关系?”
“姓沈名夜,那位是我师姐。”
和炽了然,看向萧绮川的目光中也不再带有敌意而多了一份亲切。听她讲讲这草原辽阔,异族文化,短短路途似乎也变得乐趣许多。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东边原因看见了几缕人烟。放牧的牧羊人看到和炽打了声招呼,远远有几个青年见到她带了陌生人回来,每人腰间别着一把粗长的马刀,问和炽怎么带了汉人回来。
“别提了,我本来想去打兔子来做一件新披风,结果遇到了草原狼,差点命丧狼口。”
最前面的那个青年一听顿时紧张地也不顾什么陌生人汉人了,上前把和炽抱下来,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看她除了衣服有几处剐蹭,几处脏污之外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和炽戴正下马时弄歪的帽子,继续说:“我没事,是他们救了我。听说他们正好在找咱们部,我就把他们领回来了。”
青年白了和炽一眼,上前对他们道谢。
“我是胡烈,多谢二位救了小妹,她就是这么个顽皮性子,常惹麻烦。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也不知道你们找成律归部是……?”
萧绮川看胡烈叨叨这么多,看到了整日念天念地的赵承的影子,对他生出了几分亲切,说道。
“我们来此地找吐谷浑,我们家和他是旧识,不知道他是否在部中?”
一听是吐谷浑,众人仿佛都知道了些什么。胡烈点点头说在,把和炽抱上自己马背,为他们引路。
成律归部和鲜卑的其他部不同,算是对中原文化包容度比较高的一个部族,这之中拥有鹿角令牌最多的部也是成律归部,经常有人往来中原采购茶叶、绸缎和各类物资。所以就算是局势紧张的当下,成律归部的人也只是听了一下这两个汉人的来历便放下心来,热情地为他们引路。
这里和汉族人的习惯不一样,因为是游牧民族,居住都在易于迁徙的帐篷和简易房屋中。帐篷又由于每家每户习惯的不同各有特色,像成律归部的帐篷比起其他部族来说就多了一份婉约的中原之感,许多帐篷上除了他们本族信仰的一些生灵图腾,还绘了一些汉族常用来祈福的图案。
“那里就是吐谷浑的帐篷。”
胡烈给他们指路道。
吐谷浑的帐篷,和旁边的对比起来简直独树一帜。黑色的涂料从底部沿升上去,像被浸染,被侵蚀,黑色色块的末端又极其犀利,仿佛可以看见涂涂料的刷子刷到顶上,刷子和布料的接触越来越少,到最后只留下几根纤细又锋利的尖。
萧绮川点点头,道了声谢,在帘外喊了一句有人么。
等了一会儿里面无人作答,于是和沈夜对视一眼掀了帘子的一角往里看。一个黑色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绮川吓了一跳,连忙走进去扶起那人。
翻转过来,才看清那人原来是个身形瘦弱的中年男人,一探鼻息,还好,人活着。
“醒醒……”
她边说边去掐那男人的人中,男人痛呼一声做起来,眯着眼睛左右看他们一眼,语气不善道。
“你们有事么?好好为什么打扰我午睡?”
午睡?这都快到傍晚了。
“抱歉,还以为死……”
“以为您遭遇不测。”
沈夜突然出声把萧绮川的话接下去。男子重重哼了一声,佝偻着身体站起来,坐到中间那把铺了毛皮的椅子上。听着声音明明是中年,男子长相却更显衰老,一头银丝交错青发,脸上皱纹如沟壑,嘴唇也是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碧眼似鹰目,眼皮半合尽藏精光。
萧绮川拿出赵承交给自己的令牌给他看,男子扫了两眼就还给她,反问道。
“怎么?这个我也有。”
说完从柜子里掏出一大堆刻着鹿纹的令牌,还顺便往沈夜那儿丢了一个。
萧绮川沉默,然后试探着问一句:
“您认识丰城的萧家么?”
男子……不对,是吐谷浑终于抬头正眼瞧了萧绮川,漂移的视线定在她腰间的那柄匕首上,蓦地抽出那柄匕首出鞘。那匕首身体极薄,只比纸要厚一些,刃身走势流动如波泛起菊花水波,指背轻弹,震动之声宛如乐器。沈夜一手摸住剑柄一手将萧绮川护到身后,萧绮川向他点点头,沈夜才把握着她的手松开。
的确是萧家。
“赵承怎么了。”
“师兄他在苍山山脚意外被流寇伤到了,所以我替他来走这一趟。”
“你是萧逸的女儿?”
“是我。”
小姑娘目不斜视对答沉稳,看起来虽然青涩,却有一番根骨在。吐谷浑也只是把匕首拿出来玩看一番就还给了萧绮川,沉默良久,从角落的那堆杂物山里翻出覆满灰尘的水壶。
“喝茶?”
“您客气了。”萧绮川摆摆手,把怀中的信交给吐谷浑,按照赵承嘱咐的说了让他想法子将罗鸿的信给大单于。
吐谷浑就着那灰尘把水烧开,又翻箱倒柜了一番找出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茶叶,撒了一把,给他们二人上了茶。沈夜笑着道了谢,没什么动作。
倒是萧绮川将热茶端起来吹凉喝了一口。
“就这事了吗?”
萧绮川理所应当点点头,见事情已办成,心中挂念赵承的伤势,只想快点得到回复回程。吐谷浑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却没说什么,只是问他们在这是否有居所,没有的话就住在他这里。
好客……看起来也不像。强硬……说起来有点牵强。
不过二人的确还没定下居所,就应了吐谷浑的话。
南凉习俗不睡床铺,族民都是以地为床以天为被……那是很早的时候了。吐谷浑为他们准备了几个软垫,晚上就困在上面,盖的是野兽皮毛改成的毛被,用布条木架临时搭了一个屏风避嫌。奔波了几天,在关口又动静不断,萧绮川在南凉的这一晚睡的出奇得香。
第二天醒来后,吐谷浑已经不见了踪影,萧绮川想他必然是为罗鸿办事去了。
沈夜也起得很早,留了空间给萧绮川仔细洗漱。今天她换上新做的紫棠色骑装,袖口也是改良成小袖扎绑,裙摆成褶裙更大,翻身上马也十分容易。一出门,就看到和炽像一只扑棱的小鸟冲到这边来。
“沈夜呢?!”
萧绮川摇摇头,仔细帮她看了那堆杂物里似乎不能藏人,道:
“我今早起床就没见他的身影。”
“好吧,那你能陪我聊聊天吗?”和炽的情绪很明显就低落下来,准备在吐谷浑家找地方坐下来,巡视一圈还是放弃了,拿了两把椅子拉着萧绮川到门口坐下。
“沈夜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
“平日?”她想了想,他们认识也不过一个多月,虽然沈夜有将背景交代给他们知道,却不代表她能将那些过去全部抖给一个认识一天的外人。至于沈夜本身嘛……她看着和炽那双炽热的双眼,拼命挤出了几个形容词。
“刻苦努力……武功不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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