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开始不卖烛了。
香烛婆昨天就和萧绮川说,该买的人都买的差不多了,再做新的蜡烛也是普通的长蜡烛,而不是灯会专用的短烛。萧绮川想起上次在街上交给沈夜的那两个蜡烛,如果他帮忙做了,那今天估计已经差不多了,从那可恶的单八戒房中出来,她正想往东厢走去,却见到她正要去找寻的那人坐在单阳冰庭院中的假石上。
“咦,你怎么在这?”
“你忘了前日给我那两个大麻烦了么?”沈夜站起来,拍拍衣摆上的灰尘,“你一直不来拿,那我就得自己来找你了,流香说你在单兄这里。”
“我没忘,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做好了,所以刚准备去找你。”
别人的院子不是说话的地方,单阳冰的院子旁边是一座空院,本来是罗鸿居所,自从他离开后就当成杂物间来用。尤其是萧绮川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多,收起来的稀奇玩意和杂书都堆在了这里,只在房间里留了她最爱的双陆和木射。
难怪她房间整洁得不像她的风格……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不能说出口的。
引他到隔壁的空房中坐下,沈夜看着左边那叠将倒不倒的耸立的孤昂书山,顿时有些坐如针毡,动作利索的把那两个雕好的蜡烛给她看。
本来是笨重的圆柱形,经过细致的雕琢,削去棱角,挑块,再镂空,那稍显圆润的尖尖角恰到好处的可爱,蜕变后的蜡烛是蝴蝶脱蛹,花朵初绽,两朵白莲各自形态不同,花瓣全都展开了,中间那根灯芯似莲蕊微微冒头,被花瓣的弧度小心包裹起来。
“你这做得比我的图纸还细啊……”
萧绮川轻轻拿起一朵研究。整个莲花最外侧的花瓣最厚,和她的图纸设计一样,只不过沈夜也不知道用什么工具在外面雕了一层细细纹路,花瓣上的竖条叶脉都向着顶端延伸去,让这多假花带了一种超越观感的逼真。
“既然要做那就不能敷衍,师姐还满意么?”
沈夜每次叫她师姐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只狐狸,说话时候会稍微凑近一点,然后语调上扬,她实在是看不懂他打的什么算盘。
“满意!我这就去拿给烛……”
“烛?”
声音戛然而止,沈夜学着她重复了最后那个字。
“没什么,谢谢你!”萧绮川想和他客套一下,想了很久赞美词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道:“不愧是能将天狗吃月画得惟妙惟肖的人!”
沈夜沉吟一下问:“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那就更能说明你的厉害了不是么?”
“呵,师姐真是太会夸人了。”
“哪里哪里……”萧绮川从小就鲜少被夸赞,娘亲就死后更是如此了。那时的萧逸只觉得悔恨难当,成日只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之中,对女儿连管教都放松很多,就算她上街闹事惹祸也没有任何责备的话,可惜他越是无视她就要做给他看,而赵承则充当了严父的角色,每天到街头巷尾守株待兔把她拎回去。一晃就是十年,而她也已经习惯了与萧逸那条横沟的距离。此刻听到沈夜的夸奖像是瞎子摸到了三岔口,脸上被火烧,不知所措起来。
萧绮川嗖地一声站起来路也不看就往门口走,嘴上说着:“那我去给识货的人看看如何……”还没走到门口,蹭到了那座不肯与这满屋杂乱同流合污,遗世而独立的书山。只见山体倾斜,断崖崩裂,半人高的书山就要砸下来。萧绮川赶忙挡在沈夜身前,结结实实吃了一记书山压顶,砸的她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得头顶被砸到的地方疼痛不已,一下一下跟着心脉在跳动。
“你没事吧?!”
沈夜从她身后接住她,看到她鼻梁上一道用书背砸出的红印,忍不住笑出声来。
“花、嘶……莲花没事吧……”
疼痛中仍不忘关心她那两根蜡烛,沈夜无奈点头道:“无事,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被砸得更痴呆了怎么办?”
“啊?”
萧绮川耳中嗡嗡,没听见他后半句说的什么。一道温热的液体从鼻子中流了出来,一滴血滴在沈夜袖子上。沈夜扶她的手颤抖不已,随手拿起桌上的方巾一角塞进萧绮川鼻中。
“没什么,你……你还是赶快去处理一下吧。”
沈夜捡起那本开门红的书,泛黄的书页上写着:养猪要术。他神色不变沉默一会,把书放回了原处,回头看见萧绮川还站在门口,拿着那张方巾看他。
“怎么?”
“这是好像是……抹布来着。”
“……”怪不得一股子霉味。
有了往年的经验,香烛婆今天虽然没有开门,却没把内门锁上。果不其然未时才过了半刻钟的时间,熟悉的脚步声靠近,依旧是大大咧咧推门进来,看到屋内昏暗的光线眉头一蹙点了油灯。
“您看,我真的找到人做成了!”
萧绮川从拿出两朵剔透如玉的莲花状蜡烛,香烛婆噢了一声拿过去翻看完全,眼中也隐隐有了赞叹的光芒,见她这样萧绮川揉揉鼻子,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急着想邀功,哪知道此刻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已经卖完啦!生意等到初二才做!”萧绮川捏着嗓子哑声装作香烛婆喊道。
门外是个年轻的女声,声音焦虑,无视她的拒绝继续扣门:“我,我今年真的很需要,求求你们再找找看,还有有没有卖剩下的,多少钱我都出!”
萧绮川还想继续拒绝,眼角余光看到香烛婆手中的莲花蜡烛,灵光一闪和她说:“似乎是真心相求,那么就看看这朵莲花的价值是多少吧。”
“不妥……”香烛婆摇头想要劝阻,却不及萧绮川披上烛寡的衣着身形轻快已经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穿着黛色立领长袄的少女,手中拿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神情焦虑,见到这店开了门急忙迎上来:“有灯烛么?我哥哥近日要上京赶考,如果赶不上今年这趟祈福就来不及了。”
说来也是奇怪,丰城里的年轻孩子们比起信神佛,居然要更信星月神女的神通能保证事事如意。
萧绮川沉默着将大袖一挥,扫过桌上出现两朵小巧精美的莲花蜡烛,十分可爱。少女眼睛一亮,爱不释手的拿起把玩,问道:“这个多少钱?”
全身黑衣的烛寡只露出一双不似被风尘洗练的眼睛,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等着客人出价。
“一两银子……?”
那少女左右全量了才开扣。萧绮川也没想到直接抵了单阳冰一个月零花钱那么多,吸了一口气,还未作表态,香烛婆从货架后走出来说了一句:“不可。”
这下轮到少女吃惊了,但一想到这重要时刻,咬牙又加价道:“这蜡烛造型独特,细节精美,三两银子总够了吧?”
香烛婆还是摇头:“抱歉了,这个不卖。”
刻意开了门却不做生意,轮到少女恼怒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香烛婆眯起眼睛,伸出枯槁的手点点那两只蜡烛道:“这两个东西,是制作者受人所托用心之作,相信我的傻瓜侄女儿也没和那人说明这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给谁的,甚至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不明不白做出来的精品,价值就不是能用钱衡量的,你买不起。”
少女听得云里雾里,正要怪突然出现的香烛婆多管闲事。那老太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个普通的短烛给她,只说:“我们不是存心逗弄你,只是我这侄女儿有些痴傻,这两个便送你当做赔罪了。”
听她们这样说,少女也不好再纠缠,本来她的目的就只是买到蜡烛而已,而不是去竞拍那个什么异形蜡烛。唉,可惜还是可惜的。
等人走了,香烛婆将门关上落了锁,挥掌用力拍在了萧绮川的后脑勺上,叱道:“下次再自作主张就别再来我这儿!”
萧绮川不解:“我帮沈夜一次,沈夜帮我一次,怎么就能算做是无价宝了呢?”
香烛婆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你的奇思,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是要一清二白。但是实际上的成品却与你的图纸并不相似,花叶脉络,莲芯雕刻,这一定是那个叫做沈夜的年轻人为了你而做出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与你同行,但我看他虽然行事潇洒得体,这莲花蜡烛也做的用心。如果你不与他说清这东西的去向就擅自卖出,便是辜负了他的这一番用心。”
“好罢,你应该是对的。”萧绮川收回那两朵莲花,若有所思,闷声应道。正准备回去和找沈夜说话,突然想到什么问香烛婆,“刚才你从哪里来的那两个蜡烛。”
“是你放在货架底下留给你自己的蜡烛。”
萧绮川睁大了眼睛。
“那,那是我专门留着的!”
“你不是已经放下薛岚了么?”香烛婆嗤笑一声,“再说了,你已经有这两朵莲花了,要放河灯也不愁没蜡烛。”
千说万说总是年长的有理,萧绮川想她说的的确有点道理,于是老老实实回去了。
香烛婆看她走了,疲惫地躺在罗汉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肩膀。明眼人都能知道薛岚和萧绮川是半天云里挂帐子,只差一截,但是就因为思绪的隔阂和不对等生了间隙,这是除了当事人谁都不能理清楚的。而现在萧绮川将帐子直接丢了,薛岚自然不回去捡起来修好,缘生缘浅不过如此。至于沈夜嘛……她摇头叹了一口气,人老了想多东西就会头疼,不如点一支香小憩一会儿来得轻松。
她已经不想再去管烦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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