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都看不到单阳冰的身影,萧绮川白天要忧心雕刻之事,午后就要去帮忙香烛店的生意,实在是分不出时间去刻意寻他。听流香说他仿佛在酒家住下了似的,前两天还回来就寝,等后面几天干脆直接不回来了,只打发伙计回来找赵承取钱。赵承第一天的时候跟着伙计去了店里将他带回去了,第二天遣人回家取钱的时候就提前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赵承来拿人的时候寻不到人只能悻悻而归。
沈夜也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偶尔出现偶尔消失,一问却说是闲了在城里转转。好不容易给她遇到一次,是在看街边卖艺人画扇子。
“沈夜,你在做什么?”
她凑过去一瞧,是城里小有名气的无事秀才。无事秀才之所以叫无事秀才,是因为闲来无事没有赖以为生的活计,只会读书,偶尔出来街边上卖卖画写写字。
“我是在看,这人的画工如此粗糙,真的会有人来出钱请他画么?”
他本来也没想着遮掩,所以无事秀才耳朵一动,将笔放下,震得桌上砚中的墨水溅出一滴落在他堪堪完成的扇面上,如青天黑日,好不怪异。
“你这么狂妄,必然是深藏不露的工笔名家吧?我倒是想问问你对我的画工有什么指教了!”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无事秀才看见这年轻公子腰上别着佩剑,迈出的一大步往后挪了一半,说话语气也变虚了不少。不过一想到这些整天舞刀弄枪的人必然是只会呈口舌之快,又是和萧绮川在一起的人物,必然是胸无点墨,会当众出丑。
“不敢,只是耳濡目染,就算不会也能看出一点门道了。”
无事秀才还没说话,听见目光真诚的萧绮川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道:“难怪秀才生意常年没人光顾。”
周围聚集了一些人来,听她这么说也有人附和,无事秀才顿时涨红了脸,要看沈夜出丑的决心更甚,不由分说把笔塞到他手上。
“我看你就别再谦虚了,既然点评了我,必须要指教一番我才能服气!”
沈夜看着手上的笔,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无事秀才原来画的是一副书翁独坐赏春图,那滴墨正好溅到了扇面十分靠中间的地方,坏了一整幅画。无事秀才本来要将扇面反过来给他画,哪知道他用手肘一挡,摇摇头继续用这边的扇面作画。豪笔重重沾浓墨,粗犷下笔全然没有章法,只见黑墨如洪水铺染了整片空白,只留下那滴圆墨周围细细一圈。
无事秀才火气更胜,上前把沈夜手中的笔夺了回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指……?”
那扇面还没干,秀才指着那整一个湿漉漉的扇面道:“你画的是什么东西?直接将我的画作涂了是想羞辱我?”
沈夜轻笑,眼睛里的笑意染了三分暖意更加亲切无害,使人如沐春风。
“但是现在确实比之前好多了。”
“你……!”
秀才忍耐下来,喘一口粗气,走到萧绮川前面问她:“那萧大小姐给我说说现在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萧绮川将视线自沈夜脸上移到那扇面,铺天盖地的黑色跟关公脸似的,只有中间细细一圈白。她斟酌着问沈夜:“……是天狗吃月么?”
听到这个回答,沈夜看着她愣了许久,然后微微点了头道:“正是我所想。”
无事秀才转头回去有看了好几眼那个乌漆墨黑的东西,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开始问围观众人的答案。
“不能算数,她是因为你是她买来的上门女婿才能够猜出的!你们都看看,这哪能看出什么天狗吃月,天狗都没个身影,怎么吃月,完全就是耍赖!……”
围观的群众本来就无人对书画这方面多有研究之人,最开始看沈夜在那胡乱作画以为他自暴自弃了,正准备看好戏呢。但是听萧绮川说是天狗吃月之后有了个印象,再去看那画就不是看不明所以关公脸了,而是越看越觉得像是天狗吃月,那一丝光环不正好就是圆月被吃之后留下的一圈月光么。那无事秀才的样子就是输不起还欺负他们都看不懂,于是都纷纷拍手附和。
“真的是天狗吃月,那一圈月光简直是画龙点睛啊!”
“对啊对啊,更何况是在原画上作画,更显得别出心裁了。无事秀才你别输不起,你本来在这里摆摊也没人来买过你的画吧!”
一语戳中心事,找无事秀才写字的人不少,买画的还真的就没有过。他被刺激得如红脸关羽,虽然心下不想再纠缠,手中收拾着摊子,嘴上还不饶人。
“竖子不足与谋!你们怕不都是丰城优伶,萧家请来演戏的罢!……”
眼看局势就要控制不住,萧绮川在桌子上放下一贯铜钱拿了那天狗吃月的扇面,拉起沈夜就走。沈夜顿了顿,低头看了萧绮川一眼,少女面上绷紧只是埋头往前走,牢牢攥住他的手穿过人群。人群的反应也是奇怪,不少人边吵边瞟着这边,眼中大多是看好戏的激动神情,尤其是那个体型滚圆的大娘,看着似乎本来已经不想吵了,视线跟着他们走,嘴里还喊着无事秀才的名字,简直壮观好笑。
萧绮川脚下步履匆忙,脱离了那群人才松开手。
“咳嗯——”沈夜抬手掩嘴咳了一声。
“你嗓子不舒服?”
萧绮川把他的扇面还给他,顺便从怀里掏出几颗晶莹剔透的冰糖。
“没有,呛了一下而已。不过你怎么……”沈夜神色复杂难辨地说了一半,又不继续了。
“怎么什么?”
“……怎么知道我画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萧绮川有些不好意思,“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没想到真是啊?我以为你顺势附和我的,还想着太对不起无事秀才了,得找个空闲时候去给他登门道歉的。”
沈夜摇摇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我最近看的一本书,正好讲到这个传说,那书中的有画天狗吃月时候月亮的模样,正巧让我想起来了。”
“这样啊。”
沈夜缓缓摩挲着自己那柄扇柄说。
“对啦,这样是不是算我帮了你一个忙?我可不可以也求你办一件事?”
听了前半句,他的手上动作渐渐停了,把扇子收回袖内,再开口仍旧是带笑的,语气已有些疏离:“原来你是为了让我办事才故意协助的?”
萧绮川认真理了理时间线,她虽然早就想找他帮忙了,但是在街上看到他只是偶然,更何况也是误打误撞讲对了答案,所以应该不能算是故意协助吧。话说故意协助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协助还分有意和无意么?
“不算,但是我早几天就想找你帮忙了。”她兴冲冲从怀中掏出两个大……蜡烛来?沈夜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皱眉看眼前人,只见她继续说:“你武功高强,我见你整天无所事事,要不来帮我雕花刻蜡烛吧!……奇怪,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沈夜默默接过那两个巨型蜡烛,开始思考她究竟是把这两个东西放在哪里带出来的。
“你别怕,雕坏了也不算你的。”萧绮川道,“你就按照这个图纸上面的模样雕刻就行了,用具如果没有就让流香给你找吧,我房中有很多。”
说完她递给他一张纸,左右观察了一下,挑没什么人的清冷下路走了,看方向应该是花街。沈夜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转了弯消失不见收回视线,笑了下。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鸟鸣,凭空传来人声。
“那个狂妄秀才要不要……”
“晨风,你是不是整天无所事事惯了?”
“……”
暗处的鸟儿听出威胁的意味,脚底一滑差点从墙上摔下来。
风带叶动,鸟影略过,一切归于寂静。沈夜摇摇头,掂着手中的蜡烛踱步回了临锋武馆。
转眼间,离下月初一的十日之约只剩下两天,也就是苏云扇和萧绮川的另外约定的当天。单阳冰昨夜被赵承抓到,五花大绑回了家,日上三竿了还在房间里睡的香甜。萧绮川亲自煮了醒酒汤,比平日里还要多撒了两把胡椒,端到单阳冰房内粗暴地把他摇醒了。
单阳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气无力像得了无骨病:“怎么,有事?给你钱买糖葫芦去别吵我……”
萧绮川一手托住他的头把手上的醒酒汤往他嘴里灌,一口浓汤又腥又辣,连日的宿醉被这口醒酒汤去了七八分。
单阳冰差点在床上将嘴里的汤吐了出来,却被自家亲师妹一点喉咙上的穴位整口吞了进去。
“你、你谋杀我?!”
见他清醒,萧绮川没有继续进行二次伤害,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其实我之前说给你的话是骗你的,云扇姑娘没有要离开丰城。”
瞬间,满是醉意的脸上神色尽敛,单阳冰有些迷茫问道:“是假话?”
萧绮川肯定,把和苏云扇的第二次见面和他说了。单阳冰缓缓吐出一口气,摇头一笑,沉默了许久,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恢复了往日的那股败家子气质。
“我晓得了,我会去找她的,比起这些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今年灯会,你似乎还没给薛岚送信邀请他吧?”
要知道薛岚每年灯会前收到的邀约可是能够富五车的程度,更可况他现在已经从平苍派退隐,专心打理薛家生意,想要约他一同参加灯会的竞争对手是数不胜数。
萧绮川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我不约他。”
单阳冰来了劲,坐直身体:“怎么?终于死心了?”
看他那欠揍模样,萧绮川肝火一旺挥拳往脸上打过去,被他灵活偏头躲过了。
“我看到了。”
单阳冰紧追不放:“看到什么?”
“我看到他和其他女子在一起相处。”
单阳冰笑得倒回床上,道:“这不是正常么,三妻四妾的男人还少?你啊你……只是我没听说过薛岚那小子有意中人啊……”
“不是,那姑娘只是他的师妹,表明心迹的时候正巧被我撞见了。我看到……”萧绮川慢慢回忆,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道,“原本以为总有一天他心里一定会有我,所以不管这份感情是否对等我都无所谓,反正他对所有的姑娘都是一样的。但是我看到了,他对那姑娘彬彬有礼,温和委婉留着三分余地,这和我看到的不一样,不是我认识的薛岚。”
“阿川,你……”
“我无事。”萧绮川摆摆手,继续说:“认清了事实而已,既然没有可能,我就不再勉强,反正本来就是我缠着他而已。倒是你……”
单阳冰眨眨眼,怎么话题说回到自己身上了。只听她继续说:“云扇姐姐是个好人,配你真是可惜了!既然你们两厢情愿,你为什么当时听了她要走的话不去找她?”
“不是说了,是骗人的而已。”单阳冰没有接话。
“单八戒,你真是个胆小鬼!”
萧绮川拿起椅子背后的靠垫向床上的二师兄砸过去,听他故意夸张一声惨叫更不想再搭理他,气冲冲的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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