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皇后心里着急万寿节的事情,又不好和皇帝开口。拿着永嘉出降的理由在长秋宫和宋承徵见了一面后,卫皇后说完了零碎小事,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
宋承徵心里合计了一下,觉得皇后八成是冲着万寿节的事来的,但皇后不开口,他也不提。左右万寿节的情况他不可能松口,皇后要是能咽回去更好,免得再伤一次情分。
皇后大约也看出来了,只是仍不愿放弃,宋承徵心下叹息,放下茶,起身,不等皇后说话,“皇后若无事,朕先走了。”
卫皇后几步跟上,送到宫门。宋承徵停步,回身,“皇后回吧。”
宋承徵转身上撵,皇后只好福身。
从长秋宫出来,宋承徵有些烦乱,也不好再去长信宫,就回了长安宫。
这时候太子容慕陆照临谢怀瑾等人都在,宋承徵看见他们,说实话也有点头疼,总归是不如在梁和面前舒坦,又无奈,只能打起精神应对。
前殿里大家脸上都带着喜气,将到年关,又有陛下万寿,朝堂上也平稳,边关大捷,诸事顺遂,比起前两年真是太平多了。
而且转年的喜事也多,都是皇上家的喜事,太子娶妃,公主出降,人人都觉得未来虽称不上一片大好,但总是有那么几分光明在的,还是有点盼头的。
宋承徵看见太子就想起宋谌章了,转头记起来宋谌章身边的容昀梁秋延,上次他们三个被宋承徵扔出去接定国公回京,宋承徵笑了,“北燕的使臣快到了吧。”
皇上的思路总是奇奇怪怪,大家对宋承徵忽然提起北燕接受良好。毕竟是个很值得夸耀的功绩,虽然皇上一直表现的很平淡,甚至更多地留连长信宫,但大家都憋着劲要好好在冬至万寿正旦的时候当着皇上的面夸一夸的。
这种大大的武功,折子里写的再天花乱坠也不足以表现他们热烈激动的心情啊。
这是好事,还是皇上主动提起来的,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让给陆照临说话,连太子都不会去抢这个彩头。
陆照临最近颇有些憔悴。
但陆照临回皇上的话真的太熟练了,“大约还要几日,不过冬至前该是能到的。”
宋承徵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溜了一圈,若有所思,“梁楚……是有个长子叫梁秋延吧。”
太子脑子里过了一下,想起是有这么个人。
人才是极好的,只是出身差了点意思,上不去下不来,也是个为难的人。
宋承徵喜欢梁和的容貌气质,而梁秋延与梁和其实算是一个调调的,虽有差别但大体是一类的,宋承徵对这么个人还是有点印象的。
“让他去鸿胪寺吧,今太学虽废,但那群小孩子里还是很有几个能看的。”
这是宋承徵第一次承认太学已废,往日虽不再上课,大家心里有一点数,可还是当长假来放的,并不敢真的去想太学不再开的事情。
文华殿旁设太学,可谓是当今践祚以来最声势赫赫的文事了。虽然开场看着玩闹,似乎只是圈了一群大家公子在宫里读书,但几年下来也慢慢走入正轨,就在最平稳最顶峰的时候,皇上说关就把太学给关了,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游戏,玩腻了就可以喊停。
当今不曾拿着登基的大事像父祖一样要求开试,国朝平稳又动荡,当今的心思看着好懂,细究却弗猜。
皇上和先帝真的很不一样,容慕想,只是看着相似罢了。
殿里一时静极,那一瞬的静默仿佛撕开了个口子,尴尬惶恐溢出来,太子急忙开口,“梁秋延在太学时的功课就很好。”
太子觉得眼下的气氛实在太糟了,极力想描补,于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梁氏子有风仪,美姿容,鸿胪寺再合适不过了。”
陆照临也含笑,“我大梁有如此琢玉郎君,岂能不示于人前。”
眼看北燕的使臣要来了,皇上想显摆就显摆呗,梁秋延一个小孩子,又能怎样呢。
容慕接口,打趣谢怀瑾,“梁子有殊色,不让谢郎当年。”
谢怀瑾涵养真的好,这时候还能笑出来,“殿前能得容公此句,当文以记之,诗以传之。”
宋承徵笑了,“如此,后人所谓谢郎之美,非无凭也。”
大家就都笑了。
宋承徵这时候想,所以先帝让谢怀瑾当了一年的侍中以后打发给容昀教书,这是自己看够了美人以后让景惠也能多看几眼美少年?
宋承徵稍微回想了一下,好像那时候,景惠也没见谢怀瑾几次。
啧,父皇你还不如给我呢。
景惠不爱看,朕还挺喜欢的。
所以谌章跟梁秋延混在一起,也是看人家长的好看?
宋承徵觉得自己儿子应该没这么颜控。
梁和这天难得的可以赖床了,因为宋承徵不在。
但梁和还是早早醒了,甚至因为睡得好醒的还比往日要早一些。
梁和裹着被子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滚了两圈,还是起来了。洗漱的时候梁和还在想,肯定是因为这床一个人睡太大了,翻个身热乎气就跑没了。
梁和是在吃早饭的时候发现这个惊悚的事实的,她居然不习惯了。
从睁眼开始的隐隐的别扭感到现在终于被想通,或者可能只是出于自我保护机制才把这么简单的答案在脑中无数次避过,她不习惯了。
不习惯一个人起床,不习惯一个人吃饭,好像也不是很习惯一个睡觉了。
梁和吓着了。
梁和都有啃手指头的冲动了。
梁和很快冷静下来了。
不是什么大事,对,仍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大习惯而已。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多少天来着,梁和不记得了,但她进宫也只有一个月,月余就可以养成的习惯,梁和觉得戒掉还是很容易的,毕竟放弃一个习惯其实是很简单的,尤其早起还是个好习惯,就更简单了。
梁和觉得还好。
沉溺大都是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发生的,而自己的确不是个会轻易陷入感情的姑娘。诚然宋承徵几乎完美,十分容易打动少女心,但梁和觉得,自己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
没有谁在谁的生命里是不可替代的,至少对梁和来说是如此。
真正放在心里的人也不需要日日相见,无论是梁绍还是当年的容昀都是这样的。
所以梁和一通分析清清白白,觉得自己只是被惯出毛病来了。
有人宠着的感觉当然好。
宋承徵都快把人宠到天上去了,哄着护着陪着,梁和从没感受过这样不加遮拦,名正言顺的宠爱。
大抵是因为梁胥在梁和的生活里过于薄弱的存在感。
但梁和的棋下的还是很好的。
梁和以前从没发现黑白纵横间,可能还有这样的寄托。
长秋宫,甘露殿。
卫皇后头疼。
但卫皇后没有传医官。
不算旧疾,但也是这两年的老毛病了。可是宫里的女人,谁没有一个头疼脑热,陆贵妃成天捂着心口说胸闷,除了砸砸东西,也没见她天天喝药自找苦吃。
说来这宫里,太后喜欢念经,或者读读道藏什么的,也不拘佛道,反正只是消磨时间。贵妃喜裂帛碎瓷之音,左右大梁供的起她听这个响,皇帝不管,皇后乐得轻松。
砸东西好啊,又不在她眼前砸,砸多少还不都是砸的华亭陆氏的银子。
卫皇后烦心的是太子与公主的婚事。
万寿简办,她的长秋自然也跟着草草,但没所谓,卫皇后不在意这个,她担心的是一旦万寿从简,那太子娶妃呢?公主出降呢?都要从简?
不以大礼之盛,何以明尊卑之别。
自来礼出大家,礼法正统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卫皇后并不是在意虚名,她在乎的是虚名背后的东西。
皇帝不过生日,那是简朴,太子大婚都潦草,那叫失宠。
卫皇后不是觉得万寿简办就等同于太子大婚也要简办。她只是担忧,不安,毕竟离的太近了,近到只要万寿从简,太子的大婚,怎么办都是错的。
失宠,违礼;奢靡,不孝。只要想戴,帽子多的是,卫皇后长居深院,闭眼都能想出好几个,何况日日浸淫此道的礼官朝臣。
君臣父子,皇上为先帝守的三年孝期是实打实守下来的,大梁以仁孝立国,太子可以有千般不好,但绝不能有亏于孝道。
可这亏不亏从来不是太子说的算的。太子可以做尽一切,可旁人也能逼他百口莫辩。
设若太子旦有万一,她还有次子谌章。卫皇后自问立于不败,可还是难免忧心。
东宫曰嫡曰长,再正统不过,正统到,连皇上都比不了。
卫皇后一直不敢深想,当年皇帝初初登基,便以谌祈为东宫储副。看着再平常不过,理所应当的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大梁历代,从没有一登基就立下太子的先例。当今继位堪称平顺,因为舍他其谁,先帝一点后路选择都没给朝臣留。
可实际上呢,宋承徵是大梁第一个非嫡非长的皇帝,先君守孝可以以日代月,他不行。东宫嫡长,国朝有所承继,谁知是不是因为陛下当年立足不稳。
宋承徵是什么样的人,十年夫妻,少年结发,卫皇后不说一清二楚,总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宋承徵不算狠心的人。
卫皇后还是感到一阵烦闷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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