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紧赶慢赶赶到长秋宫的时候还是晚了。宋承徵坐着上首,旁边陪着的是卫皇后,侧下站着太子和太子妃,左手边端正坐着的是陆贵妃。
梁和进来时候正听见一个尾巴,皇后说,“一会儿我带你去给太后请安,娘娘宽和仁爱,你不必担心。”
梁和进来先请安再请罪,结果蹲下去的时候还晃了一下没站稳。都知道宋承徵喜欢人规矩懂礼,她今天先是迟了,行礼时也不标准,梁和觉得自己完了。
梁和有些自暴自弃地低着头,也不看上面宋承徵是什么反应,这次大约要在满宫面前丢个打脸,梁和不在乎是不在乎,但能不丢脸谁愿意让人看笑话呢。
梁和有点烦,还有些气闷,觉得自己好像又要晃,今天这身子不听使唤一样,梁和咬咬牙稳住了。
梁和心情在这一刻糟透了。
卫皇后其实没料到梁和今天真敢迟到,从太子带着太子妃过来梁昭仪还不见影的时候,宋承徵这脸色就没好看过。
长信宫那边一点消息没有,她连说一句昭仪今天不舒服没法说,到时候两下说差了穿帮,自己少不了还要陪着小姑娘丢一回脸。
今日是太子妃的好日子,都希望和和气气的。这宫里什么时候也不希望闹起来,一个个都守着孩子呢,都觉得自己是个玉瓶,轻易碰不得。
卫皇后觉得梁和是个挺安分的小姑娘,不像没事找事的人。
梁和今日的妆重了些,实在是气色太差,不敢让人看出来。但妆容能遮一时,行动神态间的憔悴却是怎么也盖不住。
卫皇后看看梁和,又看看半撩着眼皮的宋承徵,皇上您这茶搁手里都端了好有一炷香了,不喝您就放下呗。
卫皇后度着皇上的意思,斟酌试探着说了句,“昭仪有身子的人,大约是早起有什么不舒服。”
陆贵妃服了卫皇后的好性子,眼看着皇上八风不动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陆贵妃就知道宋承徵这是又心软了,一会儿还不定怎么去哄小姑娘呢。
陆贵妃这个气。
又气又嫉妒,觉得梁和实在好命,宋承徵这两年眼看着是越来越软和,对女孩子也怜惜大过严厉,比以前好相处了不知多少。
陆贵妃想,这人和人真是没法比,还真有什么好事都能摊上的,你说气不气。
陆贵妃学着皇上吹了口茶,这是碰瓷,宋承徵从来不会这么风情万种妖妖娆娆地吹茶沫子。
陆贵妃笑着也劝了句,“昭仪还小呢。”
卫皇后扫了贵妃一样,一眼就看出来她这是别扭上了,添油加醋暗地里拱火陆贵妃一向无师自通格外擅长。昭仪小,太子太子妃不是更小。
卫皇后想到这儿,心里又失笑,好像太子确实比昭仪年长。
皇上终于舍得放下凉透了的茶,长安一秒伸手飞快地把茶换了。
宋承徵看了梁和一会儿,小姑娘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昭仪不懂事,宫里的人也都不懂事么。”
宋承徵转头对皇后,“交宫正司。”
卫皇后愣了一下,宋承徵没管她,又垂眼看着梁和,“昭仪……没事就不要出门了,长信宫够大了,安心抄经吧。”
卫皇后怀疑宋承徵早就看梁昭仪身边的人不顺眼了。
梁和其实没太听懂,她不了解宫正司是什么地方。宋承徵语气太淡了,没有一丝感情,凉的像西湖水。
梁和犹豫了一下,刚抬头就对上宋承徵无波无澜的眼神,梁和想求个情,想再认个错,想说点什么,却好像整个人都被宋承徵看透。
宋承徵声音依旧淡淡的,“昭仪还有什么话说么?”
梁和知道宋承徵这是让她闭嘴的意思。
梁和不敢在满宫面前和皇上争执。
果然后面安安生生的,太子先告退,皇后看着时辰说要带太子妃去长乐宫,皇上点头,起身的时候说,“昭仪和朕一起。”
陆贵妃自然也回宫,大家就散了。
其实从太子走的时候宋承徵照理就不合适再留在长秋宫了,但那时候直接把梁和带走实在像是在打皇后的脸。宋承徵于是忍到皇后先开口,幸好卫皇后知情识趣,一天能递两个梯子,可以说十分贴心了。
梁和孤零零跟在宋承徵身后,宋承徵也不说话,也没牵她的手,就慢悠悠地走。梁和以为两个人会像以前一样就这么走到长信宫,所以还在想怎么开口,宋承徵就停住了。
宋承徵抬了下手,两个宫女就出来跪下了,宋承徵想了下还是拉过梁和的手,自觉足够温柔,“你身边的不都是琥珀琉璃,你既不喜欢玛瑙,这两个就叫青玉南珠好了。”
宋承徵觉得梁和的手有点冰,皱眉,“怎么这么冷,底下人怎么侍候的。”
长安变戏法一样捧出一件毛绒绒的大氅,一看就是宋承徵的,纯黑的,光下一晃就发亮。宋承徵亲手给梁和系上,梁和木木的,有些恍惚地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父亲也这样给自己系过带子,当时还系成了死结,她回去之后拽不开,应该是琥珀手巧,两下就解开了。
梁和眼泪就掉下来了。
但梁和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抬头,看也不看宋承徵一眼。宋承徵觉得小姑娘简直死倔。
宋承徵今日耐心也一般,伸手捏住梁和的下巴,把脸抬起来,逼小姑娘和他对视。
“朕前面还有事,不和你多说了,你安心在长信宫呆着,抄经什么的也不必当真。”
宋承徵想了一下,看着梁和睁的大大的眼睛,心里又软了,“一……个月抄一卷吧,是个意思就行。”
宋承徵看了一眼梁和的肚子,又犹豫了,改口道,“算了,你要是实在不舒服,就让底下人替你抄好了。”
宋承徵捏着梁和的下巴晃了下,笑道,“记得瞒着点儿,别嚷嚷的满宫都知道朕偏袒你。”
梁和的目光实在太空洞了,宋承徵于是摸摸梁和的脸,温柔道,“不过也没什么,朕就是偏爱你,人人都知道的,也不差这一遭。”
宋承徵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问她为什么来晚了,也许这一点也不重要,因为他已经处理好了,好像又一次原谅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真下手整治她。
梁和看着宋承徵的背影,觉得肩上太沉了,漆黑的大氅像是要压垮她。旁边有轻柔和缓的女声,一举一动都透着长安宫的不紧不慢,有和长信宫所有宋承徵放进来的宫人一脉相承的从容与谦卑,“娘娘,咱们回宫吧。”
宋谌章昨晚肯定是没睡觉的,长点儿心的都睡不着啊。
宋谌章就这么一个人坐着,坐了半宿,品出些山雨欲来的味道。
这建康城从来没太平过,王侯将相升斗小民,除了梁和容昀这种天生命好的,哪个真正能得了太平。
宋谌章是没打算放过苻子扬,北燕王庭算什么,一个妾妃所生的幼子,也敢觊觎他看上的人么。
但宋谌章脑子坏了也不可能去搞死苻子扬啊。宋谌章觉得这水有点深,轻易趟不得。可事情都找上门了,宋谌章很清楚自己感到了隐约的兴奋,真的要甩出去么。
宋谌章现在脑子有点乱,胡乱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谌章觉得容昀太冲动了,做什么就直接冲过来,要不是他们关系好,这一下就彻底闹掰了。
幸亏他脾气好,不和容昀计较。
宋谌章命人在官道上给苻子扬一行找点麻烦,不大不小的麻烦,宋谌章也怕底下人没轻没重,特意强调了别过火。
然后呢,人死了。
宋谌章问原尘,都处理好了么。
原尘进来回话时候身上还带着晨露。外面是欲明未明的天色,听人说这是破晓前最暗淡的时候,有最深重的夜色。
宋谌章转着腕上的佛转,半天才开口,“明日,该进宫去给阿兄道喜的。”
原尘磕了个头,就要去准备。
宋承徵抬手,又犹豫了,良久。原尘觉得身体有些发木了,不是没跪过更长时间,是屋里的气氛,宋谌章一个人坐出了冰窖的感觉。
宋谌章轻轻呼了一口气,“算了,还是照常吧。”
宋谌章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一样,“定国公还病着呢?”
原尘飞快回答,“是,从年节时候一直病到现在。”
宋谌章点点头,“改日是要探望一二的。”
外面天光亮起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气息,宋谌章在院里打了套拳,回来用早饭的时候问原尘,“过几天是叙晚的生辰吧。”
宋谌章回忆了一下,“上次进宫,楚月是不是说叙晚想去公主府玩?”
宋谌章有些疑惑,“叙晚什么时候和姑姑这么好了?”
原尘顶着雷,“王爷,娘娘之前让您带着公主的。”
宋谌章记得这事,知道原尘是怕他忘,叹口气,“是……廿二?到时候先进宫。”
原尘凑了一句,“咱们王爷最关心公主了,什么日子都记的清清楚楚。”
宋谌章有些没趣,“我闲么。”
原尘闭嘴了。
宋谌章想起景惠公主就想起容昀,又是皱眉,“阿佑……”
算了,容昀能特意来告诉自己一声,怎么都是承情的,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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