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徵没让梁和绝望,也没让梁和后悔。梁和不后悔遇到他,不后悔走到今天,梁和想,这是不是证明,自己的确还是有一些喜欢他的。
梁和觉得自己还会喜欢人,说明自己还算正常。
太子娶妃当日,梁和听见隐约的乐声,还能合着拍子哼两声,心情不坏地想,原来这算是我的小辈都已经成家了。
梁和觉得自己进宫怎么说也是赚到了辈分,还算不坏。所以梁和问起容昀的婚期的时候真的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就只是想到了顺口问一句,不妨琥珀吓白了脸。
梁和正奇怪,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白问一句,你想什么呢。”
琥珀一声不吭就跪下了,梁和愣了一下,下意识回身,就看见宋承徵站在那儿,一屋子的人跪的无声无息,梁和轻轻抽了口气,格外明显。
宋承徵站在那儿,既不是逆光也没有迎着光,梁和能看清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喜怒难辨。
梁和觉得自己现在机智又冷静,走上前,替他解了大氅,笑了句,“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假装无事发生过。
太子大婚诶,您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会在这时候来长信宫啊。
琥珀轻手轻脚地从梁和手里接过衣服,梁和正犹豫下一句说什么,腕子被人握住,整个人被拉到怀里,迦南香铺天盖地拢过来,梁和有一瞬的昏沉。
宋承徵身上是带着酒气的,前殿的喧嚣热闹,又夹着长秋宫的椒暖,唯一不相衬的是他清明的眼神。
宋承徵伸手掰过梁和的下巴,轻笑,“阿佑的婚期啊,朕想想,要到年中了,该是在永嘉之后的。”
宋承徵微微低头,热气呼在梁和脸上,梁和努力没有眨眼。
宋承徵用手刮了一下梁和睫毛,梁和眼睛不自觉地颤了颤,“毕竟长幼有序,是不是。”
梁和现在已经能跟上宋承徵的思路,知道他说长幼是指谢怀瑾比谢锦年大,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个,好像在给她解释一样。
“长幼嫡庶尊卑,这世间的伦常道理,朕一直以为,阿念是最清楚的。”
宋承徵的指尖在梁和脸上游移,少女馨香温软,犹带稚气。宋承徵想,算了,还是个小姑娘,不懂事就不懂事吧。
宋承徵回忆一下之前几次,觉得梁和可能又要哭了。梁和哭起来是极美的,但今天他没什么心情安慰她。
梁和没哭,梁和有点冷静。
梁和知道这次真的有点糟糕,是她失言,是她僭越,是她不守本分。
“妾……”梁和组织了一下语言,嗓音有些微的滞涩,“向者闺中,确与小郎相熟,虽明镜在心,终畏人言,不敢称清白。”
梁和想起很久远的记忆,周芷若说,倘若我问心有愧。
“古来尊不下卑,妾无可辩白。唯此心可剖,日月可对。”
宋承徵愣了。
宋承徵满是惊奇地打量眼前怀里的姑娘,纤腰在手眉眼在心,宋承徵觉得果然闺阁亦有玲珑心窍,他慢慢地,一点点试探,像发现了什么新趣味,用了点听政时的心思,“你知道,阿佑是朕的内侄,景惠之子,兰台出身。”
梁和一时分不清他这话的重点是容昀是他侄子还是在讽刺她妄攀贵子。
梁和心有点凉,一会儿沉甸甸一会儿轻飘飘,梁和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唇被人按住,听见宋承徵说,“好姑娘,朕没试过君夺臣妻。”
宋承徵把人往怀里紧了紧,“不过这感觉,好像也不坏。”
梁和整个人有种原地爆炸的感觉,听见宋承徵不依不饶,“你说,你有没有想过要嫁给阿佑。”
太子在宴上和谢怀安多喝的一杯酒,容昀看在眼里,觉得这兄弟俩可真是有意思,一个一个都不爱走寻常路。
太子当日回宫后半歪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本书遮着脸,优哉游哉地养神。内侍战战兢兢回他谢怀安是谢怀瑾的弟弟的时候,宋谌祈连动都没动,半天嗯了一声,随意挥手让人下去了。
倒是晚饭时候太子自己又提起来了,自语笑道,“时人谓谢郎殊色……”太子笑着摇头,“可惜了。”
容昀成天看的想的都是这些有的没的,一点正事没有,回府后也觉得乏累,正想休息,被他哥一句话提溜到花园里了。
容昭有对月自斟的爱好,不过他杯子里的全是清茶,容昀一直觉得他哥这纯是过干瘾呢。
容昭笑起来和容昀很有几分相像,一般的疏离厌倦,世事无常也不挂心,人生过客,走这一遭,万事难驻足。
容昭笑道,“你来的巧,尝尝。”
容昀转了一圈杯子,懒懒一瞥,“阿兄有什么事啊。”
容昀抬手掩了一个哈欠,“好阿兄,这都几时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容昭手停在半空,笑,“也行,那你回去吧。”
容昀立马坐直坐正,乖巧听话状,“阿兄。”
容昭不和他废话,“苻子扬死了。”
容昀懵了,没听懂,“哥……”
容昭手稳稳的,一滴水都不会撒,“怕什么,这幸亏是死了,要是半死不活,还不是要拿你问罪。”
容昭单手拢袖,神情专注,满眼全是他手里的活计,“这下死的便宜,直接两封檄文,也不必打嘴仗了。”
容昭施舍给容昀一个眼神,从语气倒神情都是轻松愉快,还有些可能是对容昀劫后余生的欢喜,“忙起来,谁还有工夫管你们这些小孩子。”
梁和次日难得早起,要到长秋宫去见太子妃。琥珀替她算的清楚,太子妃早起收拾好从长春宫赶到长秋宫,这个距离不近不远,她最好要在太子妃到之前就先在长秋宫等着,毕竟哪有让新妇等人的道理。
梁和昨晚恹恹地答应着,一晚上翻来覆去几乎没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有种病态的亢奋。梁和知道自己不能称病,虽然她觉得自己真的很不舒服,嗓子发紧,还火辣辣的疼。虽然咽了几口水之后好了很多,但头像针扎一样,后脑处一突一突的疼,梁和用早饭的时候第一次吐了。
是往日最爱的牛肉龙眼小包子,梁和在闻的包子香气的一瞬间就一阵反胃恶心,胃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是在干呕,吐来吐去全是水,梁和只觉得难过的像死过去一次。
梁和知道是自己太娇气了,这辈子顺风顺水过到今天,一路坦途没受过半点磋磨,吐一次都像要了命。梁和想,没事的,自己总是慢慢习惯的。
昨晚宋承徵到底没留在长信宫。
宋承徵走的时候看上去居然心情不坏,亲亲摸摸也没落下,还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单纯的抚慰,温柔的能滴出水。
宋承徵甚至跟梁和解释,太子大婚,皇后总是会有话要和他说的,他抽身过来看看她就抓住了小辫子。
宋承徵笑叹着,像呼噜毛一样呼噜着梁和的背,“君子慎独,怎么就学不会谨言慎行呢。”
梁和想,长信宫至少给了她一点点错觉,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
你看,就连现在,宋承徵都在安慰她,连申斥都像调笑,连疑似不忠心有所属都可以云淡风轻一笑而过,还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
还有什么是他在乎的。
梁和想,反正自己也不在乎。
容昀连夜冲到豫章王府的时候,宋谌章真是被从床上揪起来的。
今日席上他一个人喝的有点多,自己愣是给自己灌醉了,这会儿被容昀从暖烘烘的被子里拽出来,宋谌章整个人都懵了。
小眼神迷茫又无辜,透着呆滞,杀伤力max,然而全被容昀闪避了。
容昀气得太阳穴都在跳,但心里还是冷静的,张口就是,“是不是你。”
宋谌章揉着额头,“你说什么。”
容昀眼圈都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过来风吹的。容昀声音微微有些抖,在容昭面前的强装出来的镇定碎的干干净净,“苻子扬死了,是不是你。”
宋谌章愣了。
容昀上前一步,手攥成拳,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去揪他衣领,郡王的领口揪不得,那表弟的领口呢,可表弟是郡王,所以还是揪不得。
宋谌章没第一时间否认,容昀之前凉了一半的心这下全凉了,“宋谌章,就为了一个梁秋延?”
“北燕使团百三六人,你一个不留,宋谌章,不知道以为你们多大仇。”
容昀觉得自己以前可能根本就不认识宋谌章,晏史记明帝戏言临川宋,少年君主百步穿杨,谈笑间一语成谶。宁乱臣也?披肝沥胆一脉相承。
“两国交兵,”容昀退了一步,语声几乎有些缥缈了,“宋谌章,你知道会死多少人吗。”
“……何辜。”
宋谌章比容昀冷静多了,他想说他没有,他的确没有,但张口却是,“你冷静点。”
容昀转身就走。
宋谌章的睡意跑的干干净净,他喝了口热茶,滚烫的一直到胃里,又似乎能感到慢慢凉掉的温度,胃里刺疼起来。
其实没有那么烫,宋谌章想,不然原尘能自己按在外面打自己的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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