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是三月初的生辰,宋叙晚生在月末。宫里不给小辈过生日,连太子都不会办,但梁和不是小辈。
卫皇后忙里偷闲不忘给梁和过生日,当然只是设了个小宴,梁和还是感动莫名。
真感动,一点不假,梁和觉得卫皇后这样的简直就快原地飞升了。
梁和肚子稍微有点起伏了,卫皇后笑着招呼她的时候,还能关心几句,梁和诚惶诚恐,觉得卫皇后果然不愧是皇后,这大气。梁和一向觉得论事不论心,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卫皇后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不容易。
毕竟论心无完人。
小宴设在长秋宫,就她们三个,宋承徵没来,不知道是公事繁忙还是不想来刺激卫皇后。
席间走的快,一道道上一道道撤,陆贵妃是个打酱油的,卫皇后看这一个两个都成闷葫芦了,只好与梁和说些宜忌,末了又笑道,“你宫里的人都灵醒着,原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不过是白嘱咐几句。”
梁和忙谢过皇后关怀。
陆贵妃有一口没一口地随便吃着,席间温了酒,梁和本想陪一杯的,皇后拦着不让,只有陆贵妃与皇后小饮了几杯。
卫皇后问起叙晚的生日,说虽然不办,总不能真当寻常日子过了,问陆贵妃要不要让他们几个小孩子在一起闹一天。
卫皇后口中的小孩子指的是楚月,叙晚,谌意这三个,了不起加上谌章,太子是不会到的。陆贵妃犹豫了一下,“之前阿暮说要去平国府,这孩子就是不定性,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想什么是什么。”
卫皇后没有不快的样子,“这有什么,之前太后娘娘还说喜欢阿暮,小姑娘活泼一点,总是讨喜的。”
陆贵妃于是顺势问,“我记得上次阿幼也说想出去转转的,不如让她们姐妹搭个伴。”
卫皇后没说好不好,只道,“我去问问阿幼吧。”
梁和回长信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宋承徵在内殿等她,梁和换过了衣服,走过去靠在他身边。
宋承徵摆弄了一下梁和的头发,有淡淡的酒气氤氲开,湿热温暖。
“皇后和贵妃喝酒了?”
梁和没喝,这时候却感到朦胧的醉意,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宋承徵无奈,“怎么你倒像是醉了。”
梁和抱住他,“您能不能对我好的久一点啊。”
宋承徵失笑,“你这是真醉了?皇后她们不可能灌你啊,你有身子,谁敢让你喝酒。”
梁和埋头在他胸前蹭了蹭,声音娇娇软软,“我喜欢您。”
宋承徵摸摸头,“朕也喜欢你。”
梁和抬起头,额发有些散乱,很蓬松。梁和呡了呡嘴,“可是我越来越喜欢您了。”
宋承徵逗她,“所以原来没有多喜欢是么。”
梁和说不过他,又被绕进去,“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宋承徵继续,“好好,朕也越来越喜欢你了。”
梁和听出来宋承徵在逗她,往日笑一笑抱一抱就过去了,但今天她莫名有种冲动,脱口而出,“您敷衍我。”
宋承徵抚在她肩后的手顿了下,仍旧是懒散的,“怎么说?”
怎么说,梁和能怎么说。
梁和眼里浮了一层水雾,“您故意的。”
宋承徵手指缠绕上梁和的一缕发丝,很轻柔,梁和没有一点感觉,直到宋承徵的手落到她的颈后,微微用力,低头给了她一个缠绵的吻。
梁和一直都只有被亲的晕晕乎乎的份,但今天不一样,梁和觉得他又是在敷衍,梁和甚至品出了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梁和不肯放过这个话题,宋承徵被纠缠的有些不耐,只好动动脑子,反客为主,“今天去了长乐宫?”
梁和被问了个猝不及防。
宋承徵的手绕到耳垂处,揉弄的力道重了些,刺的梁和清醒了几分,“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宋承徵的确在敷衍她,但他要是不敷衍,小姑娘还不早早躲起来了。
宋承徵觉得梁和今晚有些过火,该给她泼泼水,于是捏了一下已经发红发烫发软的耳垂,“嗯?”
梁和就怂了。
刚才借着不知道哪来胆子横冲直撞,这会儿人清醒了,胆子也没了。梁和觉得很大部分是宋承徵在内殿等她的身影太温暖,让她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长秋宫的酒气浸去,让人昏了头。
梁和服软了,宋承徵也不会追根究底,牵过梁和的手,把人拉到桌案前,拿起一个小木盒放进梁和手里,“看看,喜欢么。”
梁和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印。拿起来翻过去,篆刻的四个字,方正有力,梁和辨了一下,是长信宫妃。
梁和看见东西的时候脑子又短路了,问了句,“这是您亲手刻的么。”
宋承徵没忍住轻轻挑眉,“是。”
梁和感动的稀里哗啦。
宋承徵想,哪有这样的,这要不是朕刻的,你还嫌弃不成。
印是宋承徵刻的,但不算是刻给梁和的。长信宫妃,从他得了这块上好的羊脂玉,就开始断断续续刻着这枚印。里面寄托了太多年少时不可言说不可告人的野心与妄念,就像这座长信宫。
武帝说金屋藏娇,宋承徵一直觉得重要的金屋。你得先有了屋子,才好往里面藏娇,至于藏谁,藏几个,还不是一念之间。
武帝还要自己累死累活盖房子,宋承徵不用,他爹替他盖完了大半,他只负责收个尾,唯一没料到的是他早早遇见了让他想藏起来的娇娇。
宋承徵觉得也挺好的。
江山天下在手自希求万民安乐,千古功业身边也该有一人见证。
长信宫从不仅仅是玉宇楼台。
第二天梁和醒的时候宋承徵又不见了。梁和手撑在身边发凉的被褥上,低头发呆。
自从宋承徵不再要求她陪他早起,梁和堕落了一段时间,然后自己受不了了养成了早起的好习惯。后来她怀孕了,大家都开始更加惯着她,梁和在这样放任的环境里,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就又起不来了。
甚至连宋承徵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梁和情绪不高,最近大起大落的厉害,琥珀说正常,有身子的都这样,让她放宽心,有气不顺只管对宫人们吼,千万别和皇上顶。
梁和心想琥珀自己又没怀过,她怎么就知道。不过又想琥珀本来就是什么都知道,而且自己怀孕生理上没半点不适,总要在情绪上有些波动,才证明自己确实是在怀孕么。
梁和没觉得自己昨晚是在耍脾气,但今早又的确感到了真切的后悔,后悔里还夹杂着委屈,她只是想听几句好听的话,哪怕是哄她的呢,都不愿意说几句。
什么朕也越来越喜欢你,根本就是诓她的,他其实是已经有些腻烦了吧,梁和觉得自己又要被抛弃了。
所以梁和这一年是被宋承徵惯坏了,越养越别扭,以前不这样的。果然人安逸了就要作妖,梁和知道这样不好,但她控制不住。梁和觉得自己明明人生前十五年也很安逸,自己也没作啊,怎么现在开始了。
梁和自闭了半天,想明白了,因为她现在没有安全感。
梁和记得昨晚她为什么发疯,也记得长乐宫里太后慢悠悠和她说,“贵妃所以居高位,不因叙晚,不因谌意,只是因为多年前皇上也曾像如今宠着你这般,宠爱过贵妃啊。”
梁和觉得自己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悬崖。
一代新人。
这宫里人是少,因为从卫皇后到陆贵妃到梁昭仪,皇上仿佛都很用心地宠爱过,天知道他是不是喜欢这种两个人感觉,没感觉了就换一个。
梁和忽然发现她们和掖庭里那些也没太大区别,是不是宋承徵看她们就像她们看掖庭里的姑娘,一个是第一轮就被刷下去的,一个是准备在下一轮刷下去的。
反正对于宋承徵来说,早早晚晚都是要刷下去的,只看他什么时候遇上了更加可心的姑娘。
梁和一只手按在心口,往里按了按,没什么感觉。梁和觉得这些都是自己早在进宫前就想清楚了的,为什么还是会难过不甘。
进宫前觉得不在乎有没有安全感,或者说是进宫前不觉得宋承徵能给自己安全感,但他给了,又随时可能会收回去,梁和就觉得他太残忍了。
人总是不会珍惜得到的东西,失去了才知道重要,比如安全感。
梁和想想以前的时光,真的梦一样,不真实。梁和知道公府不会抛弃他,又清醒地知道宋承徵随时可能会丢下她,梁和想,其实被丢下了就丢下了,又怎样呢,贵妃现在不是过的很好。
梁和又死死按了一下心口,这回有点疼,因为按到胸了,软绵绵的,不着力不着地,像现在的她。
梁和想,谁说贵妃现在过的好的,明明和她比起来,一点也不好。
梁和衡量了一下,觉得虽然被丢下以后也不是活不下去了,但飞蛾所以扑火,是因为那一点点的光,是最致命的温暖,最绝望的希冀。
梁和没有绝望,她永远不会绝望的。
就算宋承徵再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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