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太君没揭发她，泠鸢感激不尽，用没受伤的左手拿起公筷，艰难地夹起一大块四色虾仁豆腐皮。
她生怕豆腐皮掉了，右手捧着一小碟子在下面虚托，左手颤颤悠悠，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终于放到韩老太君眼前的菜碟子里。
还殷勤地用勺子将四色虾仁豆腐皮捣碎了，好让韩老太君容易吃下。
她右手受了伤，还要如此费劲辛苦，就为了给自己夹菜，这份心意韩老太君很受用，又满口夸赞她懂事可爱。
夸得泠鸢咬着筷尖咧嘴笑，梨涡深深，杏眸半眯，像是一颗甜丝丝的糖。
韩老太君让泠鸢坐好：来，吃饭吃饭，别被阿离这小子给吓得不敢吃饭了。
转过头，皱眉轻斥赵长离道：阿离，你干嘛一回来就凶她啊？一回来也不知道哄哄阿鸢，就知道训斥她，她这么一个小女子，撑着一个郡王府，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凶她？
赵长离用余光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泠鸢，伸过手，将她咬着的筷尖轻轻拨掉，道：祖母，你别偏袒她太过，我还不知道她么？但凡没了管束，就撒了欢的拆屋揭瓦的，我没凶她，就是提醒提醒她，让她平时安静些，别闹出事来。
说话间，看泠鸢左手用不惯，拿过她的菜碟子，帮她夹了一些她平日爱吃的菜，放到她面前。
泠鸢转过脸，学着韩老太君刚才的强调，笑着对赵长离道：祖母这些日子也很听话，我都不用来专门服侍，祖母自己就知道每天都按时吃药，遵照太医的嘱咐去后花园散步，按时睡觉，是个很好很和蔼的老人家……你不许凶她！
韩老太君被她这调皮的腔调逗得笑了，道：阿鸢过奖了。
赵长离抬起袖子抹一把泪，道：祖母你就这么纵着她吧，到时候她在府里称王称霸，仗着有祖母撑腰，整日家闲着没事，欺负你小孙儿我，你就知道后悔了。
泠鸢不服气，道：祖母，他胡说，明明是他闲着没事欺负我。
阿离，你个大男人，还和阿鸢计较这些？白把你养这么大了！
韩老太君脸上笑着嗔他，看看赵长离与泠鸢两人，不禁觉得欣慰又怅然，欣慰自然是两人感情甚笃，怅然自然是想起往事来了，她对泠老太君的亏欠，对卫国公秦府一家子的亏欠，全都想要在泠鸢身上弥补过来。
她知道并没有什么用处，但至少能让她自己好受一些。
吃饭时，泠鸢左手是用勺子的，勺子没办法舀起来的菜，全都由赵长离夹到她勺子里，她再入口，偶尔赵长离也会使坏，专门夹泠鸢不喜欢吃的菜。
比如说那个笋芽香菇炒的肉丁，泠鸢就嫌弃太多油，酒糟的鱼子她也嫌腥且重口，一丁点都吃不下，还有草鱼嫌刺多，不喜欢吃，另外还有水晶肘子嫌腻……
饭桌上十几道菜，都是韩老太君院中早就定下了做好的，十几道菜看着挺多，其实每一样菜都只分出来一些放在碟子里摆上来，剩下的全都算作吃不完的，分装在另外的碟子里，等吃完饭了，就将剩下的菜赏给下人们吃去。
因此，韩老太君每日的定的菜样里，除了她和泠鸢喜欢吃的，便是体恤府里下人的辛苦，考虑下人们喜欢吃的，选一些重油重盐下饭的菜，添上几道进去，已成了定例。
所以，平日里遇到不喜欢吃的，泠鸢便不会动筷，但今天，她不动筷，赵长离动了！
赵长离这会子借着她动不了手，故意给她夹了这些菜，还催促她快些吃，吃完了才给她夹下一道菜。
气得泠鸢直瞪他，方桌下，脚踩在他鞋面上，拿着勺子吃干饭，迟迟不肯吃下那酒糟鲑鱼子。
但他却毫不在意，对他而言，泠鸢这点力气跟挠痒痒似的，看她这副吃瘪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来，夫君。
泠鸢将勺子里的酒糟鲑鱼子递到赵长离嘴边，笑道：夫君净顾着给我夹菜了，你自己却一口不曾吃到，那怎么行？来，张开口，我！亲！自！喂！你！
赵长离不上当，推开她的手，道：阿鸢，我可以自己夹的，不劳烦你了，你自己吃吧。
夫君，你是嫌弃阿鸢，不愿意吃阿鸢喂你的吗？泠鸢哭哭啼啼抹泪，捂着心口，很伤心道：我记得，你那次去宁王府赴宴，别的女人喂你酒来着，你都高高兴兴喝下去了，我喂你的，你却……嗯？
泠鸢戏还没演够，递到他唇边的酒糟鲑鱼子就被他一口吃到嘴里去了，她看着空空的勺子，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确实是他吃掉了，再看他时，他都已经咽了下去。
好吃吗？
泠鸢真心实意地问他。
这酒糟鲑鱼子是生鱼子，她在临安时，见到很多渔民用来拌饭吃，鲑鱼子用酒糟了，能留得久一些，要吃的时候，就直接从瓦罐里舀一勺出来，放到热腾腾的米饭上，一勺子酒糟鲑鱼子能拌一大碗米饭。
味道嘛，挺重口的，泠鸢是吃不来的。
还好。赵长离点点头，看她一脸诧异，居然还带着一点心疼，蛾眉蹙起，他不禁捏捏泠鸢脸，道：真的还好。
韩老太君在一旁笑道：你别心疼他，他在外面吃过沙喝过风的，生鱼生蛇生的虫子都徒手撕过的，不过是鲑鱼子而已，在边关算得上是顶级佳肴了。
韩老太君也是征战过沙场的人，现如今锦衣玉食将养着，也不曾忘记边关风沙的凛冽，甚至觉得，这盛都啊，比不得边关肆意自由。
闻毕，泠鸢小脸都皱了起来，纠结在一起，更心疼赵长离了，她想想赵长离离开临安时，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就要到那大漠里，风里雨里去打滚……
赵长离凑近看她呆呆的，陷入沉思，笑问道：怎么了？吓着你了？
蛇肉……好吃吗？
泠鸢抬起头来，天真地问他。
她其实只是想要知道，他吃得时候，觉得难受吗？若他说不好吃，那肯定是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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