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鱼看着他，脚下的步伐未动。
“怎么了？”乔启明不明所以，问道。
顾鱼偏头，轻声道：“认识。”
他抬头探究的看了一眼那男子，不再追问，跟在顾鱼后头走进房间。
顾鱼走到一半，那男子就已到她身前，她笑着问：“该怎么称呼你？”知道他当官儿，但没想到会当这么大的官。
男子失笑：“你这是在取笑我？”
顾鱼摇头：“哪里敢。”她伸出手：“南江集团董事长，顾鱼。”这算是她第一次正式在外人面前亮出这个身份。
他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手指纤长，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伸出手轻握，低沉道：“S市特级委员，齐恒。”
乔启明开口：“您请坐吧。”
这时，齐恒的两个随行者才反应过来，伸手向顾鱼介绍自己。
这两个随行者身份皆是S市证监会的一二把手，心下微惊，一惊顾鱼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成就，二惊齐首长刚刚那起身迎接弯身的姿态，哪里像冷面无情的委员，三则是蓦然醒悟，为何这本不应落到他们头上的项目会带动这么大尊佛，都是个中自有缘由。
南江所要求之事，皆是合法合理，只是政府大贪小贪的官比比皆是，难免不会找各种理由紧卡着不放，事情虽然最终会解决，但难免诸多麻烦。南江从毫无根基到在S市占据一方天地的七年，其中不易不消多说。所以，齐恒这一趟与他们会面，以后与政府打交道，必然会省去不少麻烦，顾鱼心存感激。
寒暄后，乔启明率先进入正题，笑着问道：“今天主要还是关于公司的方案批复问题，迟迟不下来，我们这边也不好操作，您看这……”
李名义是S市证监会主席，此时抬头看了看齐恒，以眼神询问。
他呷了一口酒，不在意道：“你们谈就好，不必顾及我，我对这个也不在行。”
另一人应道：“这倒是，那就由我们这边对接一下，有些问题还是得摆出来这个，商量商量才好解决，是不是？”
顾鱼点头：“您请说。”
酒过三巡，一番交谈之后，他们二人对顾鱼可谓是刮目相看，这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子，胸中有沟壑，眼界开阔，话语精准犀利，侃侃而谈间便能将数十亿的帐翻手而算，这样的天赋和能力，倒是让他们想起S市的商界传说傅瑾生，假以时日这姑娘未必不会是下一个傅瑾生。
顾鱼浅笑，举杯向齐恒歪了歪，谢意不曾出口却盛满眼中。整个过程中他并未开口说一句话，他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见她，二是为了将这两人带过来方便她解决问题。
事情商谈结果也尘埃落定，顾鱼举起杯子，轻笑道：：“那这事就麻烦两位了，时间确实所剩不多，还希望能尽快落地
二人举杯敬道：“顾董客气了，您这样年轻有为的姑娘，我们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国家对你们这样优秀的青年人那肯定是非常重视的，有需要肯定支持。”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顾鱼向来不喜多说话，事情商谈完毕之后，她偶尔与齐恒交谈几句，便不再多话。于是，乔启明接过活络氛围的活，熟练的与两个领导谈天说地。
齐恒开口道：“你这下属倒是挺不错。”
顾鱼歪头看了看乔启明，回过头：“他不算是我的下属，南江有我一半，也有他的一半。”
“我不记得你喜欢这么复杂的事。”管理这么大一家企业，单是人情来往都够她愁了。
“机缘巧合，只是因着其他事随手做了而已。”
齐恒摇头失笑，随手一做，就到了多数人几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看来她这些年成长得很好。
顾鱼想了想：“我现在的身份还不方便公开，会影响我学习。”
他点点头：“明白，他们不会乱说的。”
在包间对面的尽头，另一间包间里同样坐着S市举足轻重的人物。
“傅董，您看这合作如何？我们公司的技术在国内也是只此一家，说实话在国内，除了华宇，我实在不放心将产品交出去。”陈利军抽出一根烟，双手递给傅瑾生。
傅瑾生抬起手指拂开烟，淡淡道：“别勾我抽烟，我正戒着呢。”
“是是是，那我就都收起来。”陈利军好奇的问了句：“傅董怎么突然要戒烟呢？”
他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期待傅瑾生会回答，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竟笑着回答。
“家里的小女孩不喜欢烟味。”
小女孩？陈利军有些懵了，这没听过傅瑾生有女儿啊？算了，他笑了笑不敢再追问。
“你这技术，量产能力多大？华宇如果要铺货，你能给到多少？还有成本的问题，没有竞品是好事，但另一方面没有竞品也就没了参考性，消费者对产品的判断只会从价格出发，你的成本过高，价格无法压下来。要做，可以，第一给我准确的量产数据，第二将成本往下压。”傅瑾生是有意向并且愿意扶持这个新生技术的，所以他愿意讲这么多，就看对方能不能领会了。
陈利军是合作方总经理，他的技术是他自己带着团队夜以继日的研究得来的，除此之外他还有强烈的民族情结，中国制造对他来说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名片，这也是傅瑾生愿意为他提供华宇作为平台的原因之一。
“我懂得了，问题我记下了，多谢傅董，多谢傅董百忙之中愿意见我一面。”他很感激，能够搭上傅瑾生这条线，他花费了太多心力，不怕他不愿意，就怕他一次性拒绝，所以自从知道他对这个技术感兴趣后，这次会面他准备了很久。
“不用，好好做。”傅瑾生除了是中国人之外，还是个纯粹的商人，看重的是利益，他扶持这个项目自然也是因为它能给华宇带来的利益。
焉柳居说大也大，说小，它小到傅瑾生隔着老远就能看见顾鱼对齐恒眉眼染笑。他停住脚步，往前走了几步，放在身侧的手攥成了骨节凸起的拳头，却又硬生生停下脚步，只是沉沉得盯着他们二人。
“怎么了？老板。”李润看他停下脚步，伸出头问道，这一伸差点吓得他脖子都扭到了。
那不是顾鱼小姐吗，那那那不是齐恒吗？这顾鱼小姐同他站一起有说有笑的，老板不得气疯掉！
心里想着，他转头看了一眼傅瑾生，个乖乖，老板的神色果然冷得能杀死人，他不敢再开口，拉了拉赵裕平的衣袖，赵裕平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将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用两只手指抚平之后，换了个方向继续站着等傅瑾生。
李润瞪了他一眼，也换了个方向。
“这……？”陈利军有点不知所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傅董这个神色，万一迁怒于他，那他的项目就完了，于是他也换了个方向站着。
“怎么了？”齐恒随着她转头看向身后。
顾鱼摇摇头：“没什么。”刚才似乎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在她身后，转头却什么人都没有，应该是错觉吧。
齐恒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是要回公司？我送你，走吧。”
“我跟她一道回去，就不麻烦您了吧？”乔启明建议道。
顾鱼这番回过神来，也道：“不用麻烦了，今日多谢你。”
齐恒点头，不再强求，笑道：“不用跟我客气，上车吧。”
“再见。”
乔启明告辞：“那我们走了。”
“嗯。”
“首长，我们回吧，人都走了。”王浩陪着他一起，首长今日这一番，算是越权了。他看着前面那辆车开出许久，才出口提醒道。
“嗯。”
转身大步从另一个方向离去，王浩紧随身后。
回公司的路上，乔启明开车，顾鱼坐在副驾驶座，右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小憩。
“不舒服？”乔启明开口问道。
顾鱼依旧闭着眼，声音微微哑：“我没事。”
见她状态不错，就继续问：“你是怎么认识齐恒的。”
顾鱼睁开了眼，简单说了说：“我小时候，他跟着他妈妈在南江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失去联络，也是最近才又见到。”
乔启明笑道：“你们熟粘的让人还以为认识了十几年呢。”
“是这样吗？”顾鱼低声问了问。
“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什么，伯母最近怎么样了？”
“没事，老毛病，时不时会咳嗽，上次带她去看了医生拿了药吃，现在好多了。”
“你有时间多回去看看，不用把时间都用在工作上。”
“可别了，我一回去她准催我结婚，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又到年关了，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被她叫过来帮着催了。”这些所谓七大姑八大姨在他还是穷小子的时候，可一个也见不着，现在恨不得给他□□底也是有趣，老人家不愿意断了亲戚关系，他也就随她去。
顾鱼笑道：“是可以找了，相处一段时间，合适就可以考虑结婚。”
乔启明瞥了她一眼：“你跟傅瑾生是这样打算的吗？”相处一段时间，然后合适就可以结婚了。
顾鱼发了一会儿呆，就在乔启明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轻轻点头道：“嗯。”她也是个俗人，哪怕傅瑾生现在对她再好，未来的事她也不知道，只是现在觉得傅家人应该是个很适合结婚的家庭。
乔启明握了握方向盘，没再说话。
顾鱼想到早上的事，问道：“你还记得安洋的供应商当时见面的负责人是谁吗？”
“是安洋的老总，王国超。”
看来没有猜错，果然是他。
“你找个人，透露个消息给他，就说他有个儿子在S市福利院。”
“好。”
车上，傅瑾生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是顾鱼回他的信息，他问她在哪，她回：快到公司了。
他抬头吩咐：“去南江。”
阿南：“是。”
顾鱼刚到公司门口，手机便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接了起来。
“我在你公司地下车库，下来。”
她挂了电话，往下走，果然在车库里看到那辆显眼的车，再走近些又看到李润在车旁候着。
她双手插兜，看着李润。
他开口：“您来了，请进。”说着为她打开车门。
顾鱼猫着腰上了车，抬头发现傅瑾生盯着她看，其实在她下来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道，车里没开灯，他的脸掩藏在黑暗里，神色不明。
“早上去福利院怎么样？”他没有回答，用手指抬了抬她的睫毛，漫不经心的问道。
“还顺利。”顾鱼认真回答，眼睛痒痒的，将他的手拿下来，往后退了一点：“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没什么，刚好路过这里，就过来看看。”他神色平静，让人不疑有他。
他靠着椅背看了她许久，突然说道：“过来，让我抱一下。”朝她伸手。
顾鱼愣了好久，只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似乎很疲惫。以往他想抱她便直接会将她搂得紧紧，从来没有这样过。她愣了多久，他就伸手等了多久。直到她缓缓的靠近他，双手环住他腰身，将脸贴在他胸前时，他才放下双手，紧紧得将她锁住，那力气只有顾鱼能感受得到。
他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今天还去哪儿了？”语气比先前更是随意。
她只答道：“见了证监会的人，吃了顿饭。”
傅瑾生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放开她，“你去吧，晚上……要早点回家。”
顾鱼抬头看他：“真的没事吗？”
傅瑾生轻笑：“没事，上去吧，我也要走了。”
她打开车门：“那我走了。”
他看着她，点点头。
顾鱼走后，李润三人才回到车上，驱车去华宇集团，一路上车内的温度似乎比车外还要寒冷，李润心想，这下完了，老板这性子肯定不会直问，顾鱼小姐又不知道这事儿，这两人一个生闷气，一个蒙在鼓里，也不知道这是个啥事儿啊！
于是，皇上不急……呸，李润急得闹心，一番打听，赶紧来给傅瑾生汇报。
他小心翼翼的敲了门，然后将耳朵贴在玻璃门上，听老板有没有叫他。
“进”
听到这一声，他赶紧起身，打开门，先把头探进去，笑：“老板。”
傅瑾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工作。
李润赶紧走进去，走到他身边，狗腿道：“老板，我都给您打听清楚了，中午齐恒跟顾鱼小姐在谈工作，乔启明也在呢。我听说其实是……”
“出去。”
“是”
一听这语气，他就觉不好，吓得一哆嗦，也顾不上说话了，立马头也不回的退了出去。
他走到一半，身后又传来声音，“站住，”
“老板……”他转身，战战兢兢的看着傅瑾生。
“下次再自作主张，去打听这些事，你也可以走了。”
李润这才意识到，以往他也自作主张去打听各种事，但这一是事傅瑾生的逆鳞，是他分不清本质，回过神来后，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正色道：“是，下次不敢了。”谢老板不杀之恩！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傅瑾生放下文件，整个人陷进办公椅里。除非万不得已，他不让李润去查，就如同他不去问她一样，不问不查就什么事都没有，这就像刚刚在车上让她抱着自己，他自欺欺人这是她的主动一样，沉迷其中，不问真假。
李润出去后，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胸口，呼气吸气的同时，眼角余光看见赵裕平从他身边走过，连忙追上去，小声的跟他讲：“老赵，我跟你说，我今天差点就被老板给赶出华宇了。”
赵裕平把文件锁进柜子里，头也不回的说：“你往常不也出去瞎打听，傅董夸你的次数也不少。”
李润神色激动跟他分享经验：“这回不一样！我打听的是顾鱼小姐的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赵裕平面无表情道：“这样看来，傅董对你确实够仁慈的了。”
嘿？李润眉头竖起来，打了他一下，嫌弃他：“你这老赵，会不会安慰人，得得得，不跟你说了，堵心。”说完，就自顾自的走了。
赵裕平看着他，摇了摇头。
傅瑾生关掉海外视频后，办公室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前台汇报：“傅董，沈总来了，要见您。”
“让他上来吧。”
前台挂了电话，温柔的笑道：“傅董请您上去。”
男人嘟囔道：“多熟了，每次来都要通报。”偏偏他又敢怒不敢言。
傅瑾生看着门口进来的人，垂下眼皮问道：“有什么事？”
沈时尧走近，看了看他的神色，稀奇道：“你，这是不开心？”
傅瑾生拿笔的手顿了顿，抬头问他：“这么明显？”
沈时尧笑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你说明显不明显。”
傅瑾生放下笔，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再次问道：“不好好待你的公司，跑到这儿干嘛？”
“太闷，出来透口气。”沈时尧在对面沙发坐下，双手摊在椅背上，扭了扭脖子。
“你这是打算收网了，所以不怕别人知道苏氏跟华宇走得近。”傅瑾生抬抬手指，抖掉烟灰，他已经很久没抽了，现在也是一根只抽上一两口。
“沈明腾以为他掌控了一切，现在正开会呢，打算把我这个正经的继承人干掉。”沈时尧用舌尖抬了抬后槽牙，笑道：“我偏不让他得手，就算我不要这份家业，我也不允许他烂在沈明腾手里。”
傅瑾生淡淡道：“我不关心你们沈家的恩怨，只要你记住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好。”
沈时尧无奈，傅瑾生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即便他当时是因为陆阿姨和姑姑的关系而答应帮他，却也是算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放心。”
“行了，你可以走了。”他将剩下一大截的烟，掐进烟灰缸里。
沈时尧看着他的动作，笑道：“之前外头传傅瑾生在戒烟，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啊哈哈。”
傅瑾生看了他一眼，眉间已有不耐之色。
沈时尧赶紧摆摆手，“行行行，我这就走，我走！”
认识多年，他深知傅瑾生的脾性，这世上恐怕没什么人能让他有耐心了，就连他自家那个弟弟也怕他怕得紧，更别说他这种别人家的小孩了，沈时尧马不停蹄的撤了。
顾鱼平常要上课，以至于到了周末必须马不停蹄的干活，一个下午她都没闲下来。她翻了翻设计部交上来的方案，乔启明看过一遍，让她再过下眼。
“我实在瞧不出什么问题了，你再看看。”乔启明站在她办公桌前，一手插着裤带，笑道。
“行。”她低头，认真的翻看。
乔启明看她的架势，猜想她得看上一会儿，于是打算去给她加点水，刚要拿她的杯子，就听见她出声：“等下，这里。”顾鱼用铅笔画出那一处，点了点问他：“计算速度280.601万亿次？目前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才280.6万亿次，设计部这个速度拿什么保证？”她又翻了几页，抬头道：“整个方案没有一处解释到这个问题。”
乔启明放下杯子，“我看看。”这个计算速度的问题，他之前也想过，但他认为设计部能给出这个结论，就一定能解决，这样一看他也发现了问题，于是他按下方案书，“我问问。”
顾鱼起身，拿起桌上的水，乔启明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喝凉水，她自己毫不在意的喝下去了，而后拿起桌上的文件，说：“我去吧，正好走动一下，桌上还有好些文件，你先签下字。”
“好，”他站起身，侧身让她过去。
顾鱼拿着方案书，下到16楼设计部，恰巧看到设计部经理在部门内巡查，于是叫住他：“王经理，过来一下。”
“顾总助，您找我？”王经理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容憨厚，看起来就是常年与代码打交道的人。
顾鱼笑了笑，说道：“嗯，关于这个方案，有几个问题跟你探讨一下，我们这边来吧。”她用的是探讨，而不是直接说方案有问题，让王经理增添了几分好感。
顾鱼猜想用不了几分钟，所以也没去设计部经理的独立办公室，她走了两步，停在会客区的长桌前，站在桌前把方案书摊开，开始跟他讲。
两人讨论快要结束时，猝不及防的一声响，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顿住。顾鱼想，原本她这样的人是比常人要灵敏的，身手有过一些训练，虽然并不是很到家，但普通的袭击或风吹草动她都可以立马躲开。坏就坏在她这次实在太过于投入，一心扑在方案上，以至于那个女人走到了自己身前，抬手扇了自己之后才反应过来。
顾鱼抬手抓住了女人扬起来的另一只手，她的左半边脸现在火辣辣的疼，估计已经是一片手掌印，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另一道男声挟裹着愤怒：“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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