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太阳余晖映出漫天红霞。
威国公府外,停着一辆牛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怀中抱着一个布包,正满眼含泪的看着趴伏在牛车上嚎啕大哭的小孙子。
车上躺着的正是那位赶车老人,一下午的时间,这位赶车老人的身份已被查明。他只是一个车马行的车夫,并无其他异常。威国公府这才找来其家人,把尸体交还。这也算是天降横祸,没想到只是架个车,就命丧黄泉。但事情毕竟是因自家而起,陆淳见这对祖孙的衣着形容,知其家境不是很好,心中不忍,按照军中抚恤标准,给了这对可怜人些银钱。
国公府内,平日懒洋洋在树荫下打盹的公府亲卫们,此时却都顶盔掼甲,一脸凝重,不断的四处巡视。这些人都是不归山中出来的老人,从小看着陆缺长大,此次陆缺遇袭受伤,让这些跟随陆家几十年的汉子,皆是愤怒不已。
在国公府的正堂正中,摆放着一具尸体,正是下午时候的蒙面人。此时面巾已被打开,显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容貌,长相平庸至极,属于那种扔进人堆,就很难分辨的类型。
“淳哥,你怎么看?”虞初晴看着陆淳,微微皱眉。两人已经仔细检查过尸体,没有发现任何特异之处,无论是服饰,还是武器,都是市面常见的。那支手弩虽然少见,但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件。一切线索似乎都随着这蒙面人的死亡,断的干干净净。
“此人应该是杀手刺客,按照端木野的说法,在缺儿拉住他们之前,他和诸葛琰都没有感应到杀气,说明此人精通隐匿气息的方法。”陆淳看着那具尸体说道,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难掩他心中暴怒,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人会对儿子出手。
“可是~”虞初晴想了想“此人既然有御气六品修为,隐匿气息应该不是难事,他们发现不了,也能说的通。”
“不一样的。”陆淳摇了摇头“缺儿能感应到杀气这不奇怪,他从小和御灵兽游走于八峰十谷,感应危险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但端木野却没能提前感应到危险,这就说明,这人是会些隐匿气息的功法的。”
“为何?”虞初晴跟那个被儿子领进府的少年,接触的并不多,是以有些不解。
“晴儿有所不知,这端木野从小生活在山林草场,遇到过的危险,未必会比缺儿少,说他拥有野兽一般的直觉,也不为过。可是如果不是缺儿提前拉了一下,他肯定会被弩箭射中,这是他亲口所言。这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此人也可能是某些人或者某些势力豢养的死士,而且无论是刺客还是死士,我们都很难推断出幕后之人是谁。”
“此人不会是死士。”陆淳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只从这具尸体来看,确实无法判断,但要是把整件事联系起来,此人必是刺客无疑,至于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也不是很难猜。”陆淳双眼之中闪过一丝精光。
虞初晴看了一眼陆淳,低头沉思,待看到放在一旁的手弩,眼睛一亮“淳哥,这人能在学宫界碑处,恰好截住缺儿他们,说明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三人去了凤鸣学宫,也一定清楚和缺儿一起的诸葛琰和端木野的身份。虽然他主要的目标是缺儿,但在动手之时,三根弩箭是分别射向三个孩子的。也就是说,这人不介意于辅国公府也结下死仇,也不介意多杀一个鼎甲学子。”
“不错,这也就排除了这人是某个势力暗中豢养的死士。”陆淳点了点头“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在得罪了你我夫妻之后,还要再去开罪当朝首相。既然不是死士,那此人必定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刺客。”
“那,淳哥,这个杀手为什么要在学宫之外动手?学宫之中卧虎藏龙,世人皆知,并且还有军队守卫,虽然界碑之处离学宫有三四里的距离,但也绝不算远。”虞初晴问道。
“有两个原因。”陆淳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其一,这人很自信,自信可以瞬间致缺儿于死地,然后抽身而去。此人既然有御气境界的修为,对付三个年方十四,还在筑基境界的少年,他自然会很自信。结合之前端木野所说的事情经过,也验证了这一点。”
“那么其二呢?”
“其二~”陆淳摇头苦笑了一声“那日从西山回来,并邀请端木野进府小住之后,缺儿除了重阳大考,就没出过门。世人可能皆以为缺儿是在府中准备大考,却不知他天性就是如此。咱们那个儿子,只要给他一本书,他就能能安静的呆一天。别人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下手的机会。”
“按照夫君的意思,今日缺儿不仅出了门,还出了城,所以明知学宫守备严密,但他选择的动手之地,离学宫还有段距离,自信可以全身而退,这才迫不及待的动手?”
“如果为夫推测的没错,应该是这样的。”陆淳点了点头。
“可是又是谁雇佣刺客对缺儿出手呢?”
“缺儿回京才不过半年,平时又很少出门,所以缺儿此劫,不是来源他自身,而是因为你我二人。”说到这里陆淳抬头想了想,继续说道“这幕后之人,买通杀手,欲至缺儿于死地,必于你我有血海深仇。而于你我有如此大仇的无非只有那两种人。”
“夫君是说,草原异族和那些罪人?”见陆淳点头,虞初晴眼中寒光爆闪。
她虽然这么说,但却不太相信此事和草原异族有什么关系。世上最大的两个杀手组织,刺都和暗凰都不会接受这些草原蛮子的雇佣,更何况,现在武安侯白奕,正领兵在北疆与赤狄对峙,那些草原人也顾不上到京城帝都搅风搅雨。那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当年那些罪人。
二十多年前,皇帝年幼,她身为辅政长公主,掌理朝政。那时北方青羊帝国南下,夫君陆淳率军镇守北地。
主少而国疑,当时朝中局势十分不稳,寒门世家勋贵之争,更是如火如荼。就在这时,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东宁王虞元栎,在几家侯府的鼓动之下,在年终祭典之时起兵造反。东宁王府的亲军,并七大侯府的亲兵,共一万余人,以清君侧之名,攻打祭坛。
幸好当时白奕、南宫焕等人率禁卫拼死护卫,这才等到凤翔、长青两军来援。
乱世当用重典,东平王虞元栎被鸠杀,主谋的七大侯府被满门抄斩的,其余从犯被流放到鸣泉关外的无尽沙海,自生自灭。
能对自己夫妇有如此怨愤,却因不敢动自己夫妇二人,而报复在儿子陆缺身上的,只有当年那些被流放之人,或者是七大侯府中的漏网之鱼。
思考了良久,虞初晴开口说道“夫君,这幕后之人现在具体是谁,我们无从知晓。但我们不知道,不等于没有人知道。”
“晴儿,你是说刺都或者暗凰?”陆淳皱了皱眉。
“不错。有能力驱使御气高手,并且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考放榜之时,明目张胆的袭杀缺儿的,唯有刺都和暗凰。”虞初晴双眼微眯,嘴角泛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可是无论是刺都,还是暗凰,行踪都极是诡秘,寻常之人很难找到他们。”陆淳皱了皱眉,他虽然也怀疑这具尸体是刺都,或者暗凰的人,但也不是百分百肯定,在他的记忆中,这两个组织从来没有对朝堂之人出过手。
“只要他们在这大乾天下,就一定有踪迹可寻,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必须把雇主消息,给我交出来。当年太祖覆灭了无数宗门,我,也可以。”虞初晴语气平淡,但在这平淡的话语之中,却蕴含着冰可刺骨的杀意。
“晴儿,你先不要冲动。”陆淳连忙说道“渔宗主,现在就在京中,我们还是请她出面。”陆淳倒不是怕了这两个见不得光的组织,但万一不是他们所为,妄自结下一个仇家,总归是有些麻烦。
虞初晴想了想,点了点头。九曜星宗宗主渔霞衣修为惊世,在江湖之中名望甚高。由她出面,或许比自己夫妇二人,要更恰当一些。
“既然如此,明日我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位渔宗主。”
“缺儿命格奇特,一生灾劫不断,这次虽然受了些伤,但对他也未必是件坏事。”陆淳见妻子脸色依然冰寒,开口劝慰道。
“哎~”听到丈夫的话,虞初晴也是长叹了口气,她现在有些不清楚,当初坚持从不归山出来,是不是错了。
转眼之间,已是深夜,更夫刚刚敲过三更。
陆缺静静的躺着床上,依旧昏睡不醒。但在他的身体内部,一团紫气,在不断的修复着受损的脏腑。紫气如同具有灵性一般,在陆缺的身体里沿着一个玄妙的轨迹游走,每游走一圈,紫气就缩小一点,而陆缺的呼吸就平稳一点。这正是当初鸑鷟神鸟留给他的凤凰泪。凤凰泪之所以被称为至宝,就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凤凰一族的重生之力,可以起死人而肉白骨。
陆缺仿佛在做一个梦,在梦中回到了不归山,和小白一起在南方山谷的温泉中洗澡。全身被温泉水包裹着甚是舒爽。似乎想到身为御灵兽的小白,居然有些怕水,每次都是被自己强拉着进入温泉之中,陆缺的嘴角挑起一个开心的微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手中一握,发现手中的龙缠荆棘枪已经不知所踪,心中吃了一惊,环目四顾,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房中,这才松了口气。
他清楚的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受了不轻的内伤,闭目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除了稍微有些饥饿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心中有些奇怪。
小心的下床走了几步,步履轻快稳定,就和没事人一般。但他从小经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也没有多想。他以为是父母找来了京中神医,用了什么天材地宝,才会让他恢复的如此之快。
在房中走了几步,陆缺来到一个柜子前面,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点心。这是昨天吃剩下的,从中拿出一块茶花饼,轻咬了一口。
“陆缺,陆缺~”就在这时,小白的声音在陆缺心中响起。
“小白~”陆缺听到声音大喜,连忙把玉鼎从脖子上拿了下来,捧在手心里,之前他有几日对着那玉鼎呼唤都没有反应,没想到今日自己刚刚受伤,小白就联系他了。
“陆缺,你没事吧,大紫和小紫对我说,你受伤了。”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中,充满了焦急。
“我没事。”陆缺笑了笑,只要和小白说说话,他就很开心。在他心里,御灵兽小白是最好的朋友,是他的家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小白的声音还是有些着急。大紫和小紫,通过留在凤凰泪中的一丝神念,感应到凤凰泪正在消减,这也就说明陆缺受伤了,如果不是被天生使命束缚住,这对鸑鷟神鸟,早就飞出不归山了。
紫凤的不安举动,被在青木上休息的小白发现了,一问之下才知道陆缺可能是受伤了,而且伤势还不轻,不然凤凰泪消减的速度不会那么快,不由得大是着急。连忙集中神魂之力,通过御灵神鼎联系陆缺。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下午的时候~”陆缺听到小白那焦急的语气,很是感动。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大略的说了一遍。他也刚刚醒来,还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又是如何返回的家中。所以只是大概讲了讲下午遇袭的事。
“你以后要多加小心,现在我和大小紫都不在你身边,人类的世界又人心复杂,比不归山中还要危险。在不归山中,我们至少知道危险来自哪里,但像你这次,却是连危险来自哪里都不知道。”
“是啊,这里却是和不归山中不一样。”陆缺轻叹了口气,回到帝都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勋贵世子,有世家公子,也有像端木野那样的寒门俊杰。但这些人似乎更在意他的身份。真正因为他是陆缺,而不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外甥,威国公府的世子,与他相交的人,只有诸葛琰和端木野两个。
陆缺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些让人烦心的事甩出去,平静了一下心绪,有些好奇的说道“你怎么知道人类世界人心复杂?又是传承记忆告诉你的?”
“当然,我可是天地唯一的御灵兽。”小白有些骄傲。
“对对对,我们小白可是万灵之王,那当然与众不同。”陆缺像哄小孩一样说道。
“那是当然。”
“对了,小白,你这次说话怎么不结巴了。”陆缺突然发现小白说话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都是要重复一下第一个字,才能把话说清,这次居然说的通顺了许多。
“你都突破筑基三十六品了,我自然也越来越强了,总有一天,我会超越第一代御灵兽,成为神兽之王。”
“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等我长大了,就回不归山找你,然后我们一起闯荡天下。”陆缺有些神往的说道。和父母不同,他对那片生活了十二年的不归山,有很大的感情。这段时间,他经常回想起以前的日子,他想念小白,想念大紫和小紫,想念那片山谷,也想念那座简陋的山洞和那株通天的青木。
“嗯,嗯。”小白也很是欢喜,自信的说道“有我在,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那当然,小白最厉害了。”陆缺也笑了。
“陆缺,你现在的修为太低,长时间的使用御灵鼎,会损伤你的神魂,会影响到你以后突破到灵台境,现在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那好吧。”陆缺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小白说的是实话,第一次通过炎皇鼎建立神魂联系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小白,都没有经验,只顾得聊天。但之后很多天,陆缺的脑袋都是浑浑噩噩的,就像没睡醒一样。
见心中已经不在响起小白的声音,陆缺对着玉鼎发了一会愣,又重新带到脖子上。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陆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确定真的已经恢复之后,想推门出去走走,手刚碰到门扉又停了下来。他心里清楚昨天伤的有多重,刚刚听小白说,是大紫和小紫留在自己体内的凤凰泪救了自己,此时如果推门出去,肯定会吓坏一群人,陆缺想了想,又重新走回床边,躺了上去。
闭着眼睛重新回想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陆缺也想明白,那个蒙面人只不过是一把刀,而使刀的手却还没有露出来。在这件事情背后,一定还有着别的阴谋,袭杀自己,只不过是为了打击父亲母亲而已,从小就心性淡然的陆缺,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变强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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