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琰兴冲冲的向家里赶去，他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父亲诸葛雎了，心中自然十分想念。去年三月的时候，诸葛雎在武安侯白奕就任北疆督帅之后，因不满白奕调令，曾返回帝都面圣，但也只是在京城呆了十几日的时间，之后因为天火军军务繁多，就又返回了北疆，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回家了。
可是当诸葛琰回到辅国公府的时候，却发现家中气氛似乎有些不对，除了那位看守门房的老人以外，从正门到正堂大厅这一路，居然没有一个家丁仆役走动，整座府邸都显得静悄悄的。
当诸葛琰走进正堂不由就是一愣，此时祖父诸葛行之正坐在首位闭目养神，两边的座位上还坐着三个人，左手座椅上坐着诸葛琰的父亲诸葛雎、右手座椅坐着二叔诸葛维、以及小姑诸葛雅，三人或默默品茶，或低头沉思。除了在东海郡任职的三叔诸葛骓和已经嫁出去的几位姑姑以外，诸葛家嫡系一脉的核心成员，都出现在厅堂之内。
诸葛琰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就算是因为父亲回京，那二叔和小姑也应该是在晚宴的时候才会回府才对。毕竟二叔诸葛维刚从外郡调回京中，就任京兆府尹之职，每日都忙的不可开交，而小姑诸葛雅，除了身为凤翔军将军以外，还兼任着凤鸣学宫舆图列师的位置，平日里也是很忙的。可是现在还没到正午，这两人怎么就返回了家中。
“琰儿，回来了，不用见礼了，找个地方坐吧。”诸葛琰刚想向大堂内几位长辈行礼，就被祖父开口拦了下来，不过他还是向众人躬身施礼之后，这才走到父亲诸葛雎的下首位置坐了下来。
虽然诸葛琰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长辈没有开口，自然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不过在几个月前经历了幻心大阵的幻境之后，诸葛琰也知道自己虽然天资聪颖，但在心性上却比端木野和林青羽二人差了一些，更别提那简直如同妖孽一般的陆缺了。所以这几个月除了上课读书以外，他都是在静心养气，现在那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的样子，却是比之前要沉稳了许多，看得厅内众人都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我诸葛家三代以内在京的人都到齐了，下人们也都退下了，老大，说说吧。”诸葛行之看向左手位的诸葛雎说道，那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见苍老之态。
“是，父亲。”诸葛雎欠了欠身，环视了众人一眼，眼神在诸葛琰身上略微顿了顿，眼底流露出满意的笑意，这才开口说道“我这次回京是借着和外阁协调军备换新的由头，但有一件事我觉得如果不早做准备，可能会牵连到我诸葛家，尤其是二弟你。”说道这里，诸葛雎看了对面的诸葛维一眼。
诸葛维闻言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家大哥，诸葛家的人都是心思细密、行事谨慎之人，并且他才刚刚从外郡郡守的位置调入京城成为京兆府尹，虽然算是平调吧，但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干上几年，进入朝中各部任个侍郎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以诸葛家的家风，那些贪污受贿、作奸犯科、欺诈百姓的事情，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他实在不明白大哥诸葛雎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大哥，我自调入京城以来，虽然每日都忙的不可开交，但自问没有错漏之处，不知大哥为何有如此一说，又有何事会牵连到我诸葛家？”
“对啊大哥，二哥自上任京兆府尹以来，帝都的治安要比之前好了许多，无论是街痞敲诈勒索之事，还是帝都街头斗殴都少了许多，而且二哥还在夏忙的时候，派人帮助县乡百姓清理河道挖掘水渠，现在帝都的商家和百姓，都是对二哥交口称赞的。”诸葛雅也说话了。
她虽然敬重大哥诸葛雎，但和二哥诸葛维的关系却更好一些，诸葛雎的年纪要比她大出十多岁，当年诸葛雎学宫毕业之后就进入了军中，后来又是连年大战，青羊帝国覆灭之后，又驻守边疆，常年不在京中。故而她小时候遇到什么事，都是二哥诸葛维帮她出头的，自然对诸葛维更亲近一些。
“老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诸葛行之也是看着自家大儿子，诸葛雎回家之后，就派人把在京中的诸葛维、诸葛雅和诸葛琰三人都叫了回来，但具体什么事却是没有说，故而诸葛行之虽然心中好奇，但素知诸葛雎行事稳重的他，也没有多问。他的武道天赋不高，如今虽然身体强健，但毕竟岁月不饶人，这偌大的辅国公府早晚都是要交到大儿子诸葛雎手里的。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诸葛雎拿起手边茶盏润了下嗓子，这才说道“前些时日陆淳大哥曾到过北疆，用火凤兵符调动了天火军团和盘石军团各一部，剿灭了潜藏在北疆十六郡的暗凰据点。”
“这件事我知道。”诸葛行之点了点头，他身为内阁首相，这大乾之中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他。
威国公陆淳被御封为柱国大元帅，看似只是个虚职，但皇帝亲赐的凤凰兵符，却比军帅虎符更高了一级，有临机调兵，先斩后奏之权。哪怕现在的北疆督帅白奕，见到凤凰兵符，都要听从陆淳调遣。大乾建立以来，除了当年的百里承平曾被武帝赐予凤凰兵符以外，陆淳是第二人。
陆淳在北疆调兵之事，皇帝和诸位丞相都是知情的，再说皇帝在几个月前就下旨剿灭暗凰，陆淳此举也不算是越权，只是他不明白大儿子诸葛雎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诸葛家可与暗凰素无交集，他为何说会牵连诸葛家呢？
“老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与老二和我诸葛家有何牵连？”
“就是啊父亲，我诸葛家持身清正，数代忠贞热血，历代先祖都为国事朝局费尽心力。再说父亲与陆伯父乃是莫逆之交，我和陆缺也是至交好友，就算是有什么事，也牵连不到我们诸葛家才对。”诸葛琰也说话了，他实在不明白威国公调兵剿灭暗凰又与他们诸葛家有什么关系。
“事情是这样。”诸葛雎见父亲和儿子都好像想多了，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陆大哥曾在天火军中呆了三天，和我说了一件事，他说~”说道这里诸葛雎向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陆大哥说暗凰之主是七公主，而东平王还有一个遗腹子尚在人间。”
“什么？”诸葛雅和诸葛琰都是惊呼出声，就连早就喜怒不形于色的诸葛行之都是面色微动，诸葛维更是心神巨震，震惊的站起身看着自家大哥，就连身后的椅子被带倒都是恍然未觉。
威国公陆淳当初和九曜星宗宗主渔霞衣一起出京，他们都知道是为了陆缺在凤鸣学宫外遇刺一事，后来皇帝下旨剿灭暗凰，世人都以为这件事是暗凰所为，但谁都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居然牵扯到当年的东平王之乱。
二十多年前，东平王和八大侯府在皇帝祭天之时起兵造反之事，几乎可以说是虞氏皇族最大的忌讳，这些年来谁都不敢再提起这件事，因为这不但是大乾立国以来唯一一次有人起兵造反，也是大乾皇室唯一一次手足相残。
这时厅内众人才知道，为什么诸葛雎会说这件事，有可能会牵扯到诸葛家。因为当年的东平王虞元栎正是诸葛维的好友，而七公主虞初昕更是和诸葛维青梅竹马，当年先皇曾将虞初昕赐婚给诸葛维，如果不是东平之乱，可能两人早就已经完婚。
现在皇帝下旨剿灭暗凰，威国公陆淳更是亲自出手，那暗凰覆灭之日已经不远了，虞初昕和东平王的那位遗腹子，在走投无路之下，说不定就会来寻求诸葛维的帮助，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无论诸葛维答应与否，这件事都会牵扯到诸葛家。
如果诸葛维答应庇护虞初昕和当年好友的遗腹子，那就是窝藏逆贼、违背圣命，削去官职都是轻的，说不定就会被拉到朝阳门外问斩，甚至还可能牵连到诸葛家。
如果不答应，让二人离开的话，如果被人知道，也是大为不妥，要知道接触逆犯且知情不报，那也是天大的罪过，按照大乾律是要被流放的。虽然以诸葛维的身份，不至于被处以流刑，但贬谪出京，则是肯定的。
但如果直接将二人直接抓起来送到御前，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要知道皇帝虽然下旨剿灭暗凰，但旨意里却没有提到虞初昕。二人毕竟是兄妹，当年东平之乱，七公主也只是被牵连，现在没人知道皇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那么做了，皇帝会不会认为诸葛维丝毫不顾当年感情，是冷心寒肠、薄情寡义之人。如果真是这样，虽然诸葛维当时不会受到责难，但这辈子的仕途算是完了。更何况中阳王虞元朴与七公主的关系甚好，如果诸葛维这么做了，不说和虞元朴的几十年交情完了，事后虞元朴肯定会找他麻烦。
这种牵扯到大乾律法，其中又夹杂着皇室亲情和男女之情，关系如此错综复杂之下，只要诸葛维和虞初昕见了面，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是错的，这也是诸葛雎在陆淳口里得知暗凰之主是虞初昕后，直接返回京城的原因。
而诸葛维此时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满脑子都是那个清雅如兰的倩影，他和虞初昕从小一起长大，后又蒙先皇赐婚，感情是何等深厚。虞初昕能从缢刑被改判流放，不但有皇后陆沁求情，他也是多方奔走，是出了大力的。虞初昕被流放之后，诸葛维更是颓废了好一段时间，每日不是借酒消愁，就是拿着虞初昕送与他的定情信物怔怔发呆。
诸葛维当年能得先皇赐婚，天赋才情在同龄人中都是一等一的存在，但因为颓废的那些年，让他错过了许多机会，不然以他的天赋和才华，岂能到现在才坐到京兆府尹的位置，并且到现在依然没有婚娶，可见他对虞初昕用情之深。
诸葛行之看着二儿子那失魂落魄的表情，心中慨然一叹，当年谁不羡慕他有两个才华横溢的儿子，使辅国诸葛一脉后继有人。但东平之乱之后，二儿子诸葛维却为情所苦，如同变了个人一样，再也不复当年才情。
“老二，坐下喝口茶。”诸葛行之神情有些低落，但只要他在，即便诸葛维做出窝藏虞初昕的事，也不会牵连到诸葛家。但自己这个儿子，这辈子算是完了。
“是，父亲。”诸葛维应诺了一声，脸色重新变得平淡起来，把椅子扶好，重新坐了下来。
诸葛雎却很担心的看着诸葛维，他太知道这个弟弟的性格对当年七公主的感情了，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为情所苦，此时他表现的越平淡，行事就可能越疯狂。这次他之所以回来，就是生怕这位弟弟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二弟，如果七殿下真的来找你，就说明她在大乾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你叫她藏入运送天火军军资的官船之中，先到蓝河大营，然后我再安排她出关，只要离开了大乾，她就安全了，你放心，这次我带回来的人，都是随我多年的可信之人，肯定能把她安全送出大乾。你呢，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继续做你的京兆府尹。”诸葛雎把他之前就安排好的事情说了出来，厅内没有外人，他也不担心这件事会传出去。
“大哥。”诸葛维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他自然知道诸葛雎这么做，到底担了多大的干系。虽然诸葛雎身为天火军帅，镇守飘雪、寒山两关，送几个人出关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如果这件事被人发觉，大哥的官职能不能保住不说，当年历经血战覆灭了青羊帝国，才取得的威名和军誉，绝对会被彻底葬送掉，一世清名付诸流水。
诸葛雎起身走到诸葛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道“我驻守边疆常年不在家，如今正好你被调回京城，帮大哥尽尽孝心，小妹毕竟是女人，父亲身边总要有个儿子尽孝的，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大哥肯定能让她毫发无损的离开大乾。”
“大哥，谢谢。”诸葛维紧紧抓着诸葛雎的手，神色动容。
“你我兄弟，说这些做什么。如果这点事，我都不能为你做，那我还做什么长兄。”
诸葛维看着厅内众人那关切的眼神，双手在眼角抹了一把，随即脸色一正，摇了摇头说道“大哥，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老二。”
“二弟。”
“二哥。”
“二叔。”
诸葛行之、诸葛雎、诸葛雅、诸葛琰四人同时出声，生怕诸葛维做出什么傻事，因为诸葛雎的安排，在他们眼里已经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无论虞初昕想要做什么，诸葛家都不可能站在她那一边，但因为诸葛维的关系，诸葛家能做的也只是把她送出大乾，再多的话，诸葛家也是无能为力了。
“父亲，大哥，小妹，还有小琰。”诸葛维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无论是诸葛行之，还是诸葛雎、诸葛雅都是快二十年都没有见过了，仿佛诸葛维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名传京城的翩翩公子。“你们不了解初昕，她是可能会来找我，但她绝对不会是因为走投无路，也绝对不可能这么灰溜溜的离开。”
相对于其他人，无疑诸葛维更了解虞初昕，那可是一个虽是女儿之身，却有男子豪情的女子，想想她从花季年华被流放沙海，到现在身为暗凰之主，可见她的能力和手腕。以虞初昕的骄傲，怎么可能向他求援？
或许她会来见他，但也只是为了了却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从此不是天涯路远，就是天人永隔。不过诸葛维可以肯定，在暗凰即将覆灭的当下，虞初昕肯定会亲赴京城，来了断当年恩怨。哪怕她知道会命丧京城，她也一定会来，因为这才是当年那位永不服输的七公主，这才是他认识的虞初昕。
听完诸葛维的讲述，大厅众人都是沉默了下来。或许真如诸葛维说的那样，虞初昕之所从会来见诸葛维，只是为了了却当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并不是想要利用诸葛维做些什么。
“父亲、大哥，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更不会牵连诸葛家。”说着诸葛维站起身，整了整身上衣袍，笑着说道“二十多年了，我等着她来见我。父亲，陛下赐的六果珍酿，孩儿要拿走两坛，那是她当年最喜欢喝的。”
看着好像回复全部精气神的儿子，诸葛行之皱了皱眉，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陛下御赐的酒，都在地窖之中，你想要，自己去取吧。”
“多谢父亲，孩儿先告退了。”诸葛维笑着躬身施礼，又向诸葛雎行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诸葛行之叫住要走出大厅的诸葛维，又说道“那六果珍酿，地窖之中一共有六坛，你都拿去吧，既是故友相逢，岂可不一醉方休。”
“多谢父亲。”诸葛维脸上笑意更盛，又施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父亲。”
诸葛雎和诸葛雅都是不解的看着诸葛行之，而诸葛琰却是眼中精光闪烁，仿佛想明白了所有关窍。
“最后一面了，彼此留个念想也好。”诸葛行之的声音很低，低到以诸葛雎的修为都没有听清。随即也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父亲，你要去哪里？”诸葛雎起身问道。
“听闻长公主正为陆缺搜寻上好的笔墨纸砚，正好前几日得了一块南地产的松香墨，这就给她送去。”
“我陪爷爷您去吧。”诸葛琰起身上前扶住诸葛行之。
祖孙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心中了然，诸葛行之笑着拍了拍诸葛琰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口中说道“好好好，就由琰儿陪我去吧。”
随即又转身看向有些愣神诸葛雎和诸葛雅说道“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老二的事，你们不用操心了。”
“是，父亲。”诸葛雎和诸葛雅也想明白了，父亲这是要事先和长公主通气，只要长公主不追究，那陛下那里也就没有问题了。
“来人，备车。”诸葛琰出门大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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