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行之身为诸葛家族的家主,又历经宦海数十载,可谓是越老越妖。这件事在长子诸葛雎眼中可能是件大事,但在他眼中却不算什么,虽然事关皇族颜面,又夹杂着恩怨情仇,看起来似乎很复杂,但想要解决这件事,却没有那么麻烦,只要想明白其中关窍就好。
当年他为凤鸣学宫首座时,先皇的诸多皇子皇女,都曾在他坛下听讲,每个人脾性他自然知之甚深。现在的乾皇虞元栩生性贤仁,有上古明君之风;中阳王虞元朴至情至性,是位坦荡君子,唯有长公主虞初晴,看似柔弱却襟怀天下,曾以女子之身拨乱社稷、统领群臣,最为杀伐果断。
而且诸葛行之还知道一件别人不知道的秘辛,在先皇驾崩之时,曾有意传位于长公主虞初晴,让这位最像太祖皇帝的女儿,位登九五、统领乾坤。不过却被长公主以太祖之后大乾再无女子称帝为由拒绝了,先皇这才传位于虞元栩。
但即便是这样,先皇在临终之际再次搬下圣旨,命长公主虞初晴执掌皇家金匮玉碟,掌皇室中人生杀大权,又赐下龙印凤符,节制内外两阁与朝中各部,让其手掌大权辅佐政事。故而虞初晴虽名为辅政公主,但先皇赋予她的权利却等同于摄政一般。虽然自北疆大战之后,虞初晴就慢慢把权利交到皇帝手上,之后又失踪了十二年,去年回归之后,除了重掌凤翔军外,不再在朝中任职。
但诸葛行之知道,金匮玉碟依然在长公主手中,对于皇室之事,她的话语权还要在皇帝之上。威国公陆淳是长公主虞初晴的夫君,他能把暗凰之主是虞初昕这样隐秘之事告诉诸葛雎,一方面是两人相交多年,情谊深厚。另一方面则有可能是这对夫妻商议的结果。
事关皇族内部事务,长公主这是不想让诸葛家参合进这件事里,并且诸葛行之能感受的到,长公主虞初晴似乎并不想对七公主虞初昕怎么样。所以只要诸葛维不被当年旧情所惑,为虞初昕提供方便,无论怎么做长公主都不会在意,更不会因此怪罪诸葛家。这也是诸葛行之并没有阻止诸葛维的原因。
并且按照时间推算,陆缺是在去年重阳大考之后遇袭,皇帝剿灭暗凰的旨意则是在今年三月份,而诸葛维被调回京城出任京兆府尹则是今年五月份,如此安排必定有其深意。如果不是皇帝和长公主想要对付诸葛家的话,那也就是说,他们都在顾念手足之情,不想再发生血脉相残的人伦惨剧,希望诸葛维能以情理够说动虞初昕回心转意。
皇帝和长公主能做出这样的安排,可谓是用心良苦。因为这样既能解开皇家兄弟姐妹之间的二十余年的恩怨,也能解开诸葛维的心结。毕竟诸葛维这么多年依然孑然一身,究竟是因为什么,明眼人都能猜到几分。如果虞初昕真的能放下以往恩怨,那无论对皇族中人,还是对诸葛维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既能使皇家重归和睦,又能成全一对爱侣,还能消弭一场内耗,可谓是一举多得。
而且即便诸葛维没有让七公主放下仇怨,虞初昕依旧选择一意孤行,皇帝和长公主也会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谁希望虞初昕能安全无舆,那诸葛维绝对能排进前三,故而并不会迁怒诸葛家。
既然想通了这一切,诸葛行之自然要去威国公府走一遭,这毕竟是一份天大的人情,他这次借着送墨的由头过府,就是说明他已经明白了个中因果,而诸葛家领了这份人情。
就在诸葛行之和诸葛琰祖孙二人,走到辅国公府府门时,早有人备好的马车停放在门口,一阵清风吹过,似乎这乾元城中的热浪都被吹散了几分,让人感觉舒服了许多。
诸葛行之伸出右手,让风掠过手心,似乎在感受着风中凉意。随即对着身边抱着一个雕花木盒的诸葛琰说道“起风了,没想到今天还是个好天,威国公府离这里也不算远,我们就走过去吧,也好感受一下这秋风的清凉。”
诸葛琰把木盒夹到左腋之下,右手扶着诸葛行之,笑嘻嘻说道“爷爷说的没错,春雨润物,秋风送爽,是该走走的。”
“秋风送爽吗?那不知这清凉之后又是什么?”诸葛行之深深的看了诸葛琰一眼,心中更为满意,这个孙子要比他的父亲和二叔还要灵慧一些,刚刚诸葛琰虽未发一言,但能在短时间内想明白其中关窍,不禁让他老怀大慰,有一种诸葛家后继有人的感觉。
“爷爷,既然是凉爽,清凉之后自然是心安体泰、周身爽利了。”
“好~好~好~”诸葛行之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诸葛琰扶着诸葛行之前往威国公府的时候,凤鸣瑞舍中的陆缺也停止了运功,睁开了眼睛,回头看着正向这池畔凉亭走来的两个白色身影。
来的人正是顾倾城,而走在她身边的正是那只被陆缺从山海画卷中带出来的白狼王。几个月前,白狼王第一次见到顾倾城就对她甚是亲近,那种亲近的感觉,甚至比给它青木树叶的陆缺还要更甚上几分,也不知道是因为白狼王知道陆缺希望它与顾倾城缔结灵兽契约,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顾倾城见到白狼王之后,也对这只灵慧的灵兽甚是喜爱,并没有让陆缺多费什么口舌,就和白狼王缔结了灵兽契约,因其毛色纯白,身型巨大,还给它取了一个白狟的名字。
不过顾倾城与白狼王缔结灵兽契约,却在学宫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顾倾城芳名动京华,其才学、人品、相貌、家世,在凤鸣学宫能与其相比的也就只有大公主虞天香一人,本就是万众瞩目的存在,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道有多少男学子把顾倾城视为心中良配。
虽然这几个月,帝都都在盛传陆缺和顾倾城二人在儿时就有婚约,但毕竟只是传言,威国陆府和定国顾府对这件事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大家虽然心中好奇,但听听也就过去了,毕竟在京中这样的流言,每年都会有不少。
而且陆缺和顾倾城二人,都是出身国公府邸,一个是名传帝都的陆家俊彦,一个是众所周知的顾家娇女,只要有一点风声传出,就能引起街头巷议。毕竟黎民百姓对这些高门大阀之事,总是很感兴趣。
但陆缺从山海画卷出来,就送了顾倾城一只灵兽,并且顾倾城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接受了,这就让人感觉到不对,毕竟那白狼王可是玄阶的灵兽,所谓异兽易见,灵兽难寻,更何况还是玄阶灵兽。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凤鸣学子,也没见过如此大手笔。
两人一送一收之间,几乎已经坐实了关于两人婚约的传闻。毕竟如此罕见的灵兽,不是至亲至近之人,根本不可能相送。陆缺让白狼王跟随顾倾城,无论初衷如何,在别人眼里都是,不是定情之物,却胜似定情之物,不是媒聘之礼,亦胜似媒聘之礼。
不过陆缺却没有想那么多,即便外面的风言风语时常能传入他耳中,他也没在意过,他不能和白狼王缔结契约,身边之人合适的只有顾倾城一人,那不送给她还能送给谁。至于顾倾城是怎么想的,陆缺就更没多想了,他才十五岁,自小又在不归山中长大,虽然对这位姐姐有些好感,但却不关乎男女之情。
“嗷呜。”白狼王见到陆缺,喉间发出一声兴奋的叫声,向着陆缺就扑了过来,那将近四米的身躯,一下又把刚刚从地上站起的陆缺扑倒在地,那巨大的狼头,不断的在陆缺的脸庞上磨蹭着。
“哈哈,白狟,哈哈。倾城姐姐,救命~”陆缺只觉得脸庞脖颈被白狼王蹭的奇痒,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想要挣扎,却又被白狼王死死按住,陆缺即便天资出众,但和灵兽狼王比拼力量,他也不是对手。双手推着狼王那巨大的头颅,却不能动其分毫,只能向顾倾城求救。
“你和它相识还在我之前,关系应该比我还亲近才对,怎么还叫我救命,再说我和白狟缔结的可是灵兽契约,它不答应,我也指使不动它。”顾倾城走到近前,见到陆缺那狼狈的样子,也是轻笑起来,不过她却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在她眼里陆缺平日总是一副低调谦和、少年老成的样子,少了一丝少年人应有的意气风发。现在这个样子,顾倾城也是第一次见到,自然要多看一会。
白狼王见顾倾城不阻止,更是肆无忌惮,伸出舌头就为陆缺洗起脸来。身为灵兽,他对人的善恶喜怒更加敏感,自然知道陆缺没有生气。再说它虽然和顾倾城缔结契约,但陆缺毕竟是第一个让它感觉到善意的人,又有小半个月没见了,自然要好好亲近一番,至于亲近的方式陆缺喜不喜欢,那就不关它的事了。
过了好一会,白狼王才放陆缺起来,它好似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一些,自己跑到池塘旁边假山的阴影里,就那么往地下一趴,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看的陆缺苦笑不得,而一旁的顾倾城却是忍俊不禁。
陆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不断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顾倾城也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为陆缺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正在整理头发的陆缺,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即一缕香气传入鼻尖,抬头看着顾倾城那近在咫尺的笑颜,不由就是一呆。
“傻看些什么,你自己弄吧。”顾倾城见陆缺那呆愣的样子,脸上有些羞红,轻拍了他一记,把丝帕塞入他的手中,自己则是走到凉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陆缺拿着丝帕在脸上胡乱的擦了几下,他只是觉得那套平时里司空见惯的御院学子袍服,穿在顾倾城身上却有着不同的风采,那白色衣袍的莲纹,把顾倾城那本来就明丽娇艳的脸庞映衬的更加不可方物,就是陆缺的心性在不自觉间,也不由有些心神颤动。
“倾城姐姐,我不是让冬娅送信给你了吗?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陆缺整理好衣冠,也走到石桌旁坐下,开口说道。
“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再说你刚刚不也见到了吗?白狟也想你了。”顾倾城看了一眼陆缺那有些褶皱的衣襟,笑着说道。
“嘿嘿。”陆缺在衣衫褶皱的地方抚了几下,干笑了两声。自从白狼王和顾倾城缔结契约之后,每次见到他都和刚刚一样,非要把他弄得衣衫不整,外加一脸口水不可,以陆缺现在的修为,却是想躲都躲不开,不过他知道白狼王只是和他玩闹,也就没有在意。
“今日不是说好出去游玩吗?怎么诸葛琰那小子,又突然回家了,如果不是云裳姑娘通情达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你告诉他,以后想约佳人同游,就自己去,我和天香可不会再帮忙了,你也别在来找我们帮忙。”顾倾城想到刚刚和舞云裳解释今天不出去游玩的事情,没好气的瞪了陆缺一眼。虽然是诸葛琰爽约,但舞云裳毕竟是她约出来,这也算是她失信于人。
“那以后就让他自己去吧。”陆缺点了点头,本来帮朋友忙也没什么,但架不住诸葛琰隔三差五就要陆缺帮忙通过虞天香和顾倾城邀约舞云裳出来,现在弄得陆缺都不好意思开口请两位姐姐帮忙了。不过陆缺还是为好友解释了一句“今天是事出有因,诸葛叔父从北疆回来了,着人来叫诸葛回府,他这才回去的,不是故意爽约。”
“天火军帅?他怎么这个时候回京?”顾倾城闻言眉头就是一凝,因为出身的原因,她对朝堂规矩和大乾军制自然不会陌生,向诸葛雎这种戍守边疆的军帅,没有特殊情况和皇帝旨意,是不能离开军中的,毕竟北境一直不太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大战。现在虽然有武安侯白奕率领龙骧军在飘雪关外和赤狄人对峙,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这个我也不清楚。”陆缺摇了摇头,自从首席之争后,他也只回家一次,不过母亲叫他待在学宫中安心学业,没事尽量不要回京。陆缺虽然不解,但也知道母亲这么说自然有她的用意,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离开学宫了,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还真不多。
“对了,最近这段时间,白天经常见不到你人,你都跑到哪里去了?”顾倾城想了想,不过那毕竟是诸葛家的事,诸葛雎为什么回京,跟她也没什么关系,转而向陆缺问道。这段时间她和虞天香在白天的时候几次来找陆缺,都是没见到人,这凤鸣瑞舍里没有,国柱峰的列师授课之所也没有,见性峰的书库也没有,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在学宫里憋了一个夏天,我最近就是出去转转。”说着陆缺也没隐瞒顾倾城什么,就把最近的事和心中的一些打算都说了出来。
原来陆缺最近都是到离学宫不远的凤翔军营地去,石宽、木灼、风珣三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父此时都在凤翔军中,他去那里就是去借用一些工具,可以让自己更好的控制身体中的力量。近几日,他都是跟着风珣学习铸造兵器。
之前的山海画卷之行,让他意识到,虽然龙缠荆棘枪无坚不摧,十二长生枪法也是威力绝伦,但有些时候却不那么趁手。按照自己的习惯,他想打造几把既可以当成匕首,又可以当做飞刀的武器。
而且他这么做还有其他的用意,凤鸣学宫距离凤翔军大营,不过十余里的路程。一路上都是官道,且还有学宫守卫和凤翔军的警哨。他在山海画卷中进入血窍五品的事情,现在几乎已经人尽皆知,如果背后之人真的针对的是他们陆家,那肯定要再次动手,如果他一直待在学宫之中,对方怎么会觉得有机可乘。
而且他之所以选择这条路去凤翔军,就是要给对方一种请君入瓮的感觉,让对方觉得自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去,背后肯定有阴谋,让对方不敢动手,这就是虚则实之。对方在投鼠忌器之下,肯定心中不甘,谋划的也会越严密,这样一旦对方动手,暴露出的线索就会越多。
并且陆缺还知道,在凤鸣学宫到凤翔军那条路中间的一座山中,有一座僻静的竹楼,那里正是皇城供奉中修为最高的乐聆音的居所,几个月前他还受邀去过那里,为乐聆音重新用陶笛将那首曲子吹奏了一遍,乐聆音还教了他不少与乐理相关的知识,让他受益匪浅。
有乐聆音在,如果还有人能伤到自己,那自己即便是在学宫之中,也是不安全的。这也是陆缺为什么丝毫不担心自身安全的原因,不然以他此时血窍五品的修为,也是不敢如此随意出入学宫的。
“这么做也未尝不可,暗凰覆灭在即,只余一击之力,威国公和长公主修为高深,他们自然不会对他们动手,最后还是要落在你身上。”顾倾城说完,却是叹了口气,有些担心的看着陆缺“下次,我陪你去吧,正好我也想重新打造一把兵器,现在这把有些轻了。”
陆缺盯着顾倾城看了一会,没答应,也没拒绝,看着被风吹动的树叶说道“起风了。”
顾倾城站起身,看向了京城方向,语含深意的说道“秋日里吹南风,却也有趣,不过这风总归是要停的。”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