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又是几天过去了,眼看着离月夕节越来越近。八月半的月夕节是最被大乾百姓重视的几个节日之一,自然是隆重异常。这几日,就连沙海三十六国的驼队、东方瀚海上几个岛国的船队和南方南离、天星两国的商队也陆陆续续的抵达京城,让乾元帝都的街头更加热闹了几分,虽然还没到月夕之期,但整座皇城帝都已经充满了节日的氛围。
但自从前几日北疆的消息陆陆续续的传来,再加上皇帝突然下旨,让修整了半年之久的长青军,进驻京城九门。虽然是以维护月夕期间京城治安的名义,往年也不乏这样的先例,但明眼人还是能在这花团锦簇的背后,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就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前几日,威国公现身北疆,调动天火、盘石两军一部,剿灭北疆边郡暗凰据点事情,已经传入京中。这位军功鼎盛、被誉为洪熙朝最强名帅的威国公,时隔十五年之后再次统兵,让世人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血威势。
几乎是一夜之间,暗凰在北疆十八郡的秘密据点尽皆被拔除。十几家与暗凰有关联的县侯、乡侯府邸被抄没,五六位边郡郡守和数十位身居要职的郡县官员被直接拿下。不过陆淳却没有多造杀戮,除了那些负隅顽抗的暗凰党羽外,其余有关之人,都在皇家三卫的戒护之下,通过运河押解进京,交由刑部判罚。
虽然官船还没有抵达京城,但威国公的奏疏却已经递到了内阁,虽然威国公被御赐火凤兵符,有临机调兵、先斩后奏之权,但如此做为还是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有的人弹冠相庆,有的人战战兢兢,但却没有人敢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因为所有人都再一次感受到了,当年那位手掌数十万大军,亲手覆灭了青羊帝国军帅的威势,哪怕那些不希望陆淳重回朝堂的世家中人,此时也不敢直面其锋芒。
因为陆淳虽然把那些人运送京城,交由刑部审判,但他在奏疏中所列的可是枉顾君恩、勾结乱党、意图叛逆的大罪,这样的事情谁敢参合进去,一个不好就会把自己和身后的家族都陷进去。
而在京城帝都暗流汹涌的时候,凤鸣学宫的陆缺却是安逸异常,因为端木野被他的师尊雷玄翦带走,此时已经离开学宫,至于要去哪里,就连端木野都不清楚。而林青羽则和姚易安回了姚家祖祠,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故而这偌大的凤鸣瑞舍这几日都显得很是冷清,陆缺每日里都是打打拳、看看书,遇到不明之处就到学宫列师那里请教一番,没事就和诸葛琰下下棋。
诸葛琰已经把那日返回家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陆缺,陆缺这才知道原来当初指使人刺杀自己的原来是自己的七姨。得知这些之后,陆缺也就不再往凤翔军跑了。因为他知道,这关系到上一代人恩怨的事情,父母肯定早有安排,虽然事情的起因是他,但此时却不适合再参合进去。
因为就算暗凰势大,在大乾的国力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以父亲那未算胜先算败的性格,他已经在北疆动手,就说明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那暗凰覆灭之期已经不远了。但是那位从来都未曾见过的七姨,再怎么说身上流着的都是皇族的血脉,在自己那位皇帝舅舅和母亲态度不明之前,他也不好多做些什么,这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情。
“陆缺,你今日这么心不在焉的,这一步棋你已经悬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诸葛琰有些奇怪的看着陆缺,自从得知暗凰之主是虞初昕后,陆缺就经常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哦。”陆缺被诸葛琰一叫回过神来,随手把手中的白子放在棋盘之上,开口说道“你最近棋力见涨,如今已至中盘,我自然要多思考一下,免得被你钻了空子。”
诸葛琰看着陆缺落下的白棋,嘴角却是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这颗白子正落在一处紧要位置,这颗白子不除则大龙难成,但如果想将这颗白子从棋盘上除去,则需要两手棋,陆缺用一颗棋子,换到他两手棋,在如今棋到中盘,盘面犬牙交错的情况下,岂不是要把执黑先手的优势让出去,这可是诸葛琰接受不了的,因为他只要一但丢了先手,以陆缺的棋力,他是很难搬回来的。
诸葛琰皱着眉在棋盘上看了一会,又看了一眼持杯品茗,口中啧啧作响,一脸满足表情的陆缺,心中不由暗骂一声,他知道陆缺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让他出错。不过这也说明他这段时间确实棋力见涨,一年前和陆缺下十盘输九盘的时候,陆缺可是不会用这样的盘外招对付他的。
又盯着棋盘看了一会,诸葛琰眼神一转,看着陆缺那搓动衣角的手指,开口说道“陆缺,你最近经常出神,都在想些什么?”
陆缺看了诸葛琰一眼,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当年的东平王之乱事实清楚,而暗凰之主也算是当年东平王的谋主之一,流放沙海已经算是轻判,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怨怼之心,居然在北疆布局。”
陆缺知道以暗凰那诡秘的行事风格,大乾各处都有其据点,但本来身在南方的父亲,在得知皇帝下旨剿灭暗凰之后,却没有管南方的暗凰据点,反而直接北上,肯定是有其原因的。
在他想来,北疆十八边郡,是当年北疆大战之后,才被收入大乾版图之中的。虽然经过近二十年的移民发展,但在大乾一百零八郡中,根基还是最为薄弱的。但是北疆十八郡是天火、盘石两大军团的驻军之所,一旦那里发生动乱,飘雪、寒山、黑石三关之外的北疆三国必定会联军南下。
北疆战火重燃,必定又是大战之局,确实会给暗凰一些可乘之机,但如果此时大乾内部再发生变故的话,肯定会影响到北疆战事。要知道草原三国全民皆兵,尤善骑射,从蓝河到三关之间的十八边郡,原本就是当年青羊帝国领土,可谓是一马平川。如果三关被破,草原铁骑就会狂飙南下,蓝河以北再无可守之处,到时候丢城失地是必然,陆缺不明白,这对身为皇裔的虞初昕又有何好处,到底是何等仇怨能让她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陆缺知道父亲陆淳此次亲赴北疆边郡,用火凤兵符调动天火、盘石两军,以迅雷之势剿灭边郡暗凰据点,锁拿与暗凰有关的官员,就是怕北疆出什么问题。因为相比南方的南离、天星两国,西域沙海的三十六国来说,北疆草原才是大乾最大的祸患。
诸葛琰闻言,也不再看棋盘,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看着空中的白云出了会神,又小心的向四周看了看,这才说道“你回大乾也就一年时间,很多事情可能不太清楚。”说道这里诸葛琰略微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件事还要从陛下登基说起。”
“陛下登基?”陆缺很是不解的看着诸葛琰“陛下登基有先皇传位诏书,得国并无不正之处,东平王联合八大侯府造反作乱,是为乱臣贼子,又有什么好说的。”
“事情是这样没错。但过往史书中,因为一个皇位,骨肉相残之事几乎比比皆是。为什么我大乾立国两百多年,直到陛下登基才发生这样的事?”
“为什么?”陆缺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虽然熟知大乾历史,但这样的事情,他之前还真的没有想过。
诸葛琰又向四周看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知道,大乾皇陵之中,除了先皇以外,再无一位帝王安眠?”
“什么?”陆缺闻言大吃一惊,大乾建国两百四十余年,已历九世,除去当今的皇帝和功参造化传位离开的太祖皇帝,剩下七位帝皇居然只有先皇葬在皇陵之中?这怎么可能?随即陆缺又想到了表姐虞天香修习的乾元御世功,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青木大陆,血窍圆满可享一百二十年寿命,御气圆满再添一百二十年,而神魂圆满则可活三百六十年。这里指的圆满,是像陆缺修炼的《元胎大同真经》贯通周身血窍、经穴和神藏秘所。一般的修炼功法即便不能打通所有血窍、穴位和神藏,只要修为到了,活个一两百年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而大乾的诸皇之中,除了太祖在位四十八年以外,就是武帝在位四十年,其余的都是二三十年左右,大乾皇族传自开国女帝,武道天赋本来就很高,又有皇族宝典《乾元御世功》,那可是天阶功法,甚至可能是超越天阶的功法。
故而说大乾的诸皇在在位几十年后驾崩了,这才传位于后人,就是陆缺也是不相信的,只不过以前陆缺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诸葛琰说出来,陆缺才明白过来。
看到陆缺那恍然大悟的表情,诸葛琰也知道他想明白了,这才继续说道“这件事在皇族和各大国公府中,并不算是秘密,只不过没人宣之于口罢了。你不知道,只是威国公和长公主还没跟你说起过。”
“那~这和陛下登基又有什么关系?”陆缺问道。
“因为以往,都是皇帝的修为进入大劫境后,就会佯装驾崩,传位于后人。毕竟大劫难度,如果留恋皇位,很可能就会陨于大劫之中。但太祖皇帝曾立下规矩,退位的帝皇要在暗中监国三年,才可以离开,去追寻至人之路。”
说道这里诸葛琰的声音更低了“大乾立国之后,只有先皇是真正驾崩,然后葬入皇陵的,故而虽然陛下是得先皇传位登基,但也是第一个没有先皇在暗中看顾的皇帝。说到这里诸葛琰续了杯茶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因为他知道以陆缺的智慧,后面的他即便不说,陆缺自己也能想的到了。
这时陆缺才真正明白这件事背后的一切,难怪大乾立国以来,都没有夺嫡惨剧发生,原来诸皇都是在退位之后,在幕后帮着新帝接掌权利,直到新帝根基稳固之后,才会离开。
原来当年先皇驾崩之时,赋予母亲大权,命母亲监国辅政,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年龄居长,也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能力,其中还有这样皇族的传承规矩在。陆缺能想象的出来,当年的东平王之乱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要知道在朝堂之上,皇帝和朝臣都是一体两面的,很多事情都是存在着默契的,虞氏皇族之所以没有出过昏君,也和皇室的这种传承有着很大关系,就算先皇沉迷享乐,但也与民无伤。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勋贵,还是世家,自然都老实异常,虞氏皇族的地位自然稳固。
这么说来,当年的东平王之乱,就是因为皇室传承出了问题,先皇是真的驾崩了。虽然表面上看是八大侯府鼓动东平王借着祭天的机会发难,但在这背后说不定就是某些人对皇族的一种试探。不过好在东平之乱被迅速平定,不然的话,一旦东平王成功登基,现在的大乾朝局,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背后之人说不定就要做大到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陆缺又看向诸葛琰,皇帝与朝臣之争,无非就是一个权字,已经被灭门的八大侯府,可是属于勋贵一系的,而除了他们威国陆府以外,其他七个从开国就存在国公府邸,可一直是勋贵领袖啊。那当年之事,背后又是谁推动的呢?
诸葛琰见到陆缺的目光,很是坦然的笑了笑,随即把目光又投向棋盘之上。他自然知道陆缺在想什么,不过他却没有在意,因为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七大国公府,都不太可能参与到当年那件事里。
陆缺也是摇了摇头,仔细想了一遍,他也觉得七大国公府不可能是背后之人。自开国就存在的七大国公府,那可是得蒙太祖皇帝亲赐丹书铁券,准其与国同休的,可谓是与大乾皇族休戚与共,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七大国公府可谓是人杰辈出,每代都为大乾立下了无数功勋。
顾、苏两家他是最熟悉的,因为他从小就跟着顾洁云和苏乐仪长大,而且这两位一个是凤翔军的副帅,一个是军师,都是参与了当年与青羊的大战的,而且不止是他们两人,现在的定国公和卫国公,当年也在北征军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至于剩下的镇国云家、护国白家、宁国智家和安国洛家,也都不太可能,身居皇城供奉首位的云舒和凤鸣学宫首尊的洛沧澜,这都可以说是皇帝和母亲最信任的一批人。而护国公当年主管北征军后勤,从无错漏。智家的长子,也就是智行难的父亲,当年更是因为死守山阳要塞而战死沙场,都可以说是公忠体国之臣。
随即陆缺又想到那位七姨虞初昕,她之所以对父母有如此大的怨怼之心,甚至派人刺杀自己来报复,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被流放沙海,这背后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陆缺现在却有些想不明白了。
“好了,别想了,事情虽然复杂,但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现在帝都局势波诡云谲,但也都在陛下掌控之中,说不定只要威国公回京,一切就都可以平复。”诸葛琰见陆缺还是皱着眉头思考着事情原委,拿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之上,开口劝慰道。
当初陆缺遇袭他是亲身经历的,他也知道自那以后陆缺做了许多事情,就是为了把那幕后之人引出来,现在既然知道是暗凰所为,陛下也已经下旨剿灭暗凰,这种已经被放在明面之上的敌人,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事情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说实话,诸葛琰对二叔诸葛维的那位红颜知己还是颇不以为然的,虽然她能成为暗凰之主,已经说明了她的才华和手腕,但暗凰行事无非就占了诡秘二字,在布局之上却没有任何高明之处,现在暗凰从阴暗之处被摆在了阳光之下,还不知道收敛,这在诸葛琰眼里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好吧。”陆缺点了点头,但他总有一种感觉,关于暗凰刺杀他这件事,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仔细一想又想不出结果,也就只能作罢了。
“少爷。”
正当陆缺把目光放到棋盘之上时,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缺回头一看,正是威国公府的管家福伯,不由就是一怔。
“福伯,你怎么到学宫来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陆缺连忙起身,走到陆福身前。
“少爷,国公爷回来了,命我请少爷回去。”福伯在陆缺的衣服上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缅怀,脸上却露出笑意,他知道陆缺身上这套大红的袍服是首席的服饰,当年他与陆淳初次相见的时候,陆淳穿的也正是这样一套衣袍。
“什么?父亲回来了?”陆缺闻言一惊,坐在对面的诸葛琰,也是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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