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月夕，圆月盈天。
月夕节是大乾的重要节庆，故而每逢月夕之期，按照礼制规程，都要举行祭月仪典，并有皇帝亲自主祭。不过祭月仪典毕竟没有祭天大典那样隆重，虽由皇帝主祭，却不是在帝都南郊的闻天坛举行，一般都是在京城最大的圣凰广场举行。
之所以在圣凰广场举行仪典，原因有三。
一是因为圣凰广场的占地极广，规格也极高，修建之初就筑有仪坛，整座广场都是按照九五之数修建，下按山川地理，上应广汉群星。在礼制上而言，此处乃是大吉之所，在此处举行祭奠可以福佑江山、恩泽万民，荫益子孙。
二是因为，在太祖在位时期，因乱世刚刚结束，百废待兴，大乾并没有如前朝大玄一样举行月夕祭月的仪式，直到高宗继位之后，才在礼部的奏请之下恢复了月夕祭典。当时选择的地点就是圣凰广场，后来经过一代代的沿袭，也就变成了定礼。
而且圣凰广场中央竖立着开国女皇的巨型雕像，女皇雕像旁边还竖立着圣凰一朝的文武重臣雕像，在此举行祭月仪典，既有礼制所需，也有告慰祖先、追慕先贤的意思。
三则是因为，圣凰广场就坐落于皇宫南门不远处，位于那条正南正北贯穿了整座京城的天街旁边，虽也种植了一些四季花木，但视野却极是开阔。既方便皇帝百官出行，又利于御前亲卫守护。
傍晚时分，天色还未入暮，守卫皇宫外城的上军亲卫、下军亲卫、左军禁卫和右军禁卫，分别派出一个千人营，把整座圣凰广场都围的水泄不通，虽然大乾的仪典除了祭祀皇家宗庙之外，并不禁止百姓旁观，但皇帝身系江山社稷，再加上最近京城暗流涌动，再怎么仔细也不为过。
当一轮明月从东方天际升起的时候，皇宫的正门豁然洞开，南宫焕统领的紫极禁卫和北宫怀统领的乾阳禁卫，分左右护卫着皇帝仪仗和百官乘坐的仪车缓缓向着圣凰广场前进。两位统领都是手按刀柄神色凝重，在坐骑上不断向着围观的人群扫视着。
说起南宫焕和北宫怀这两人，还要从他们的姓氏说起。两人的先祖都是世家的家生子，就是家奴的儿子，按照之前的律制，家奴的子女世代为奴，永远服役。二人先祖不堪主家欺凌，从主家逃出，成为了逃奴。
但在那个诸侯混战的乱世之中，就是良善百姓都是朝不保夕，更何况两个逃奴。不过好在两人虽然身为奴仆，但少时做为主家书僮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因不堪欺辱，逃跑时更是偷了几本主家公子们平日里修习的功法，在几次险死还生之后，投入到了开国太祖虞望舒的麾下，成为了一个军中小卒。
太祖皇帝历经十数年，血战开国，而两人因作战勇猛，累有军功，已经坐到了一营主将的位置，太祖见两人忠直刚毅，在编制皇宫宿卫之时，将两人调入禁军，防卫皇宫外城。不过两人因都是奴仆身份，都是有名无姓，故而太祖以两人当时驻守的宫城方位为姓赐予两人，是为南宫和北宫。
而南宫和北宫两家历代也多出任禁卫统领之职，或是七殿御卫，或是上下左右四卫，对虞氏皇族可谓是忠心耿耿。而南宫焕和北宫怀两人，在当年东平王作乱之时，都曾力保乾皇虞元栩为皇室正统，领军与八大侯府的叛军血战，有勤王保驾之功，从此更得乾皇虞元栩信任，二十年来一直恩宠不断，此时更是被封为一等县侯。
就在南宫焕和北宫怀二人的目光不断的在人群中扫视的时候，皇帝和皇后的车架已经来到了天街，两边的人群之中响起一声声欢呼，万岁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可见乾元百姓对这位在覆灭青羊帝国后，轻徭薄赋、励精图治的皇帝的爱戴。
当皇帝和百官的车架来到圣凰广场时，在礼官的唱和下，百官纷纷来到仪坛下站好，而皇帝和皇后则是携手走到仪坛之上，随侍在侧的内侍总管王赞，双手捧着那篇早已拟好的祭月祷文，恭恭敬敬的送到乾皇虞元栩的手上。
就在皇帝宣读祷文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礼部尚书钟离伦脸上却露出一抹愠色，在大乾朝中钟离伦可谓是年岁最大的老臣，素来最重礼仪规矩，之前明明已经和皇帝讲好了礼仪规程，可是现在本应该陪祭的几位后宫娘娘居然都没有出现在祭典之中。
不但如此，就连太子虞明昊、大公主虞天香和小公主虞飘香也都没有露面。虽然钟离伦也感觉出最近京中局势有些诡异，但对于身为礼部尚书的他来说，礼制规矩是不可擅自改动的，更何况祭典之后帝后与后宫妃嫔、皇子皇女，还要登皇城景兴门赏月祝酒与民同乐的，之后还有月夕的皇宫家宴。
可是现在除了帝后二人，其余妃嫔皇嗣居然一个都没见，这不由得让老尚书钟离伦大动肝火，如果不是现在皇帝正在宣读祷文，他都要上前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在乾皇虞元栩宣读完祷文之后，钟离伦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暂停祭典，可是没等他开口，乾皇虞元栩和皇后陆沁二人都已经开始焚香拜天祭月，就在皇帝手中黄纸扔到祭鼎之后，准备转身走下仪坛之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座祭台瞬间炸裂开来。
随着巨响传来，无数大小石块向着四周抛飞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黑火药燃烧后的味道。站在祭台下最前面的南宫焕和北宫怀身上气势瞬间爆发，两道肉眼可见的罡气屏障瞬间把百官包裹起来，那向百官抛飞过来的石块，好像遇到无尽阻力一般，在罡气屏障上砸出一个个涟漪之后，又缓缓的落在地上。
“护驾，护驾。”原本侍卫在外围的紫极禁卫和乾阳禁卫，像疯了一般向着祭坛冲去，而守卫着圣凰广场的四卫千人营也都是刀枪出鞘，箭羽上弦。不过训练有素的他们并没有向祭台下移动，而是在收缩阵型之后，死死的盯着那因为爆炸而变得骚乱的围观百姓。
就在群臣手忙脚乱的寻找皇帝和皇后身影的时候，乾皇虞元栩和皇后陆沁缓缓的从烟雾中走了出来，而在两人身后的正是皇城供奉之首云舒。帝后二人除了眉头微微皱起，面色还算是自然，乾皇虞元栩在百官那里扫了一眼，看向了南宫焕和北宫怀二人。
“南宫焕、北宫怀，你们二人率紫极、乾阳两卫疏散围观百姓。”皇帝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显然没有受到刚刚爆炸的影响。他的修为虽然算不上很高，但此时也是神魂巅峰的修为，而皇后陆沁的修为比他还要更高一些，又有云舒暗中保护，那爆炸虽然剧烈，但也没有伤害到他分毫。
“陛下，如今事态不明，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是应该早些回宫才是啊。”南宫焕连忙开口劝说。虽然最近帝都有些暗流汹涌，但他却没想到有人居然想要刺杀皇帝，这着实吓了他一跳。
“陛下，南宫统领说的是，疏散百姓可以交由上下左右四卫，陛下身系江山社稷，还是回宫为上。”北宫怀也开口说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在爆炸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把礼部官员都控制了起来，毕竟祭典仪程都由礼部制定，在祭鼎和祭台之下安放火药这样的事，无论如何礼部也逃不出干系。不过现在情势不明，皇帝还是回到皇宫更加安全些。
“不了，既然有人排好了大戏给朕看，朕如果回宫了岂不是扫了别人的兴致。”虞元栩摇了摇头，有些玩味的说道“你们还是先去疏散百姓吧，至于朕的安全，你们不用担心，有云卿在此，没人能伤到朕。”
“还有~”虞元栩又看了一眼被北宫怀控制起来的礼部官员说道“把礼部的人都放开，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们依然是朝廷命官。”
“那~臣遵旨。”南宫焕和北宫怀对视了一眼，同时拱手应诺。
“众位卿家无事吧？”虞元栩又把目光投向了群臣百官。
“托陛下洪福，臣等无事。”群臣同时躬身应诺，不过此时人群里气愤的有之，震惊的有之，被爆炸吓得心惊胆战的亦有之。
“既然无事，在这仲秋月明之际，众卿可愿陪朕与皇后看这场大戏？”虞元栩眼中闪过一缕寒芒，看的朝臣都是身躯一抖，尤其是一些老臣更是知道，这位陛下看似宽仁，但也曾做过鸩杀亲弟、流放亲妹、灭族抄家这样的事情的。虽然那事是由长公主虞初晴主导，但旨意毕竟还是皇帝下的。
此时看着皇帝眼底的寒芒，群臣都是心头一紧，平时因为政见不同，群臣还敢跟皇帝争辩几句，但现在，却没有一人敢说一个不字，皆是躬身应诺。
“皇后，陪朕走走吧。”看了一眼身后被炸的粉碎的祭台，虞元栩脸色也是极为难看，对着皇后陆沁说道。
“陛下有命，臣妾又岂敢不从。”皇后陆沁笑着说道。她自小跟随兄长陆淳流浪江湖，经历过无数风雨，加上之前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祭台被毁她也只是感叹贼子丧心病狂，却并没有太多意外。
此时在南门方向一阵喊杀之声传来，因为距离还远，声音并不十分大，但灵台境界以上的人还是听到了。乾皇虞元栩向着南门方向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抬起脚向着圣凰广场中央走去，而朝堂百官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因为整座圣凰广场都被上下左右四卫围了起来，暗中又有三卫人马保护，虞元栩并不担心再有意外发生，信步走到那巨大的女皇雕像面前，虞元栩整了整被爆炸震乱的衣袍，双膝跪地“先祖在上，不肖子孙虞氏元栩，让您受惊了。”说着虞元栩规规矩矩的跟女皇雕像磕了三个响头。
“哎~历朝诸史已是血迹斑斑，没想到大乾也是避免不了这一姓之人的杀戮，人心哉、欲心哉。”
一个清冷的女声直接出现在虞元栩的脑海之中，虞元栩心中一惊，向着左右身后看了一眼，发现无论是皇后陆沁，还是皇城供奉云舒，亦或是身后百官都是规规矩矩的拜伏于地，没有任何异样。虞元栩知道这应该是太祖皇帝的神魂传音，因为这个声音在他继位之初祭祀宗庙的时候，曾经听到过一次，那声音中的清傲孤高和威凌霸道，别人就是想模仿，也是模仿不了的。
“你是大乾帝王，又是虞氏家主，大乾之事自有你一言而决。不过你要记住，我大乾以火德立国。火为文明之源也，而人为文明之基也。为皇者当时时自省，善待黎民。”就在虞元栩想要抬头看向女皇雕像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开国女帝的声音，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吓得他连忙低下头去。
“多谢老祖宗教诲，元栩明白了。”虞元栩在心中默默说着。
“哎。”女帝的声音似乎有些惆怅，只留给虞元栩一声长叹。虞元栩无论在心中再说些什么，女帝的声音都不再回应。虞元栩站起身，看着那高大的女皇雕像，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喊杀之声，心中也是升起一种无奈。
因为大乾的祖制，先皇退位之后，暗中监国三年，以考察继承人的心性能力和保证权力的平稳过度，皇族内部虽也有不合，但从来没发生过骨肉相残之事，一直到他这里。他知道无论这件事，最终是如何解决的，他都给后世子孙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榜样，或许未来皇族内斗之风，就是由他这里开始的。
如今他已经到了灵台巅峰，马上就要迈入大劫境界，大劫难度，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扛过去，是时候培养太子明昊了。想到这里，虞元栩又想到了女儿虞天香，那是一个几乎与大姐虞初晴一模一样性子的人，这时，他也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父皇临终之时要大姐辅政了。
“报~陛下。”就在虞元栩看着女皇雕像出神的时候，一个背插红旗的传令小校从广场外面纵马而来，直到广场之时，才被守卫在侧的亲卫拦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虞元栩挥了挥手，让人把小校放了进来，开口问道。
“启禀陛下。守卫帝都南门的射声营反了，正向圣凰广场杀来。”小校气喘吁吁的说道，说话间他的右手还在不断向下滴着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群臣闻言瞬间一片哗然，因为长青军射声营的将军，可是三十六文武列侯中的文昌侯冉祯。冉祯其人能文能武，军政经学皆有建树，既是军政干才，又是学问大家。年前长青军从南境被调回京城，皇帝让冉祯兼领射声营将军之职，可谓是信任有加。谁都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谋逆。
“还有吗？”虞元栩眼神闪烁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再次开口问道。
“还有一群身份不明的蒙面人，这些人修为颇高，又突然杀出，羽林军的损伤颇大。”小校说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刚刚他过来报信时差一点就被一个黑衣蒙面人堵住，要不是他见机的早，拔出佩刀在马屁股上砍了一刀，让马匹的速度又提高了不少，此时估计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朕知道了。”虞元栩在小校身上看了一眼，发现他胳膊上有好几处伤口，又开口说道“你先下去包扎伤口吧，然后就呆在这里，不用再回去了。”
“诺。”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那传信小校的脸孔却是涨的通红，神情也是极为亢奋，恨不得此时身上的伤势再多一些再重一些才好。
听到喊杀之声越来越近，在场的群臣也是骚动起来。不过无论是乾皇虞元栩，还是皇后陆沁都是神情淡然，仿佛对那些即将接近的叛军视而不见一般。
首相诸葛行之站在有些嘈杂的人群之中一言不发，双眼直直的盯着那可以与皓月争辉的漫天星斗。冉祯率射声营造反，他虽有些惊讶，但并不意外。因为冉祯的姐姐冉祺正是当年的东平王妃，老文昌侯早早故去，冉祯是冉祺一手拉扯长大的，姐弟两人的感情极深。
当年东平王之乱，虽然没有牵扯到冉府，但性情贞烈东平王妃却是在得知东平王被鸩杀之后，在狱中自尽的。如果陆淳给诸葛雎的消息没错，那个东平王的遗腹子就应该是冉祯的亲外甥，文昌侯做出如此举动也就理所当然了。
而且诸葛行之还知道，文昌侯府和他们这些大乾建立之后，才得到公侯之位的勋贵世家有些不同，冉家在两百多年前可是自成一国的，不过开国女帝的兵锋太盛，这才举族归顺，因其在开国之初把族中藏书尽皆献出，丰富了刚刚建成的九大学宫藏书，这才被女帝封为文昌侯。
“素闻老师精通天象，当年朕要学习，都被老师以资质不足拒了回来，不知这天象可有说我大乾未来如何？”虞元栩见到诸葛行之抬头望天，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此时虽然已经能听到不远处杀声震天，但他心中却是无比平静，反而跟诸葛行之开起玩笑来。
“势如烈火，才如繁星，又何必说？”诸葛行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此时外阁的几位军相和刚刚回京的威国公均没有出现，显然皇帝早有布置，他也是放下心来。
“那不知今夜如何？”虞元栩又问道。
“今夜？今夜自然是你的死期。”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邪的声音从西南方向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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