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陆淳的话,陆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如果不是熟知父母性格,而自己又确实和父母在不归山中生活了十二年,陆缺一定以为这对曾经权倾朝野的夫妻,一定在大乾埋下了什么暗子,故而在朝廷的四司三卫之外,还有其他的消息渠道,事到如今才重新启用。
但陆缺知道父亲一生光明磊落,而母亲奉行的是皇权王道,这种在背后动手脚的阴私之事,他们都是不会去做的。可是父亲的消息来源既不是来自朝廷的密探暗谍,也不是江湖的山派宗门,那究竟是来自于哪里?陆缺想了半晌都没有想出答案,不由把目光投向父母身上。
“你别看我,为父也是不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给的为父的。”陆淳虽然脸色波澜不兴,但眼中却是精光闪烁,显然他此时的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原来去年陆缺遇袭之后,陆淳和九曜星宗宗主渔霞衣一起去到了刺都位于大乾和南方天星、南离两国边境的白烟山,这白烟山位于三国交界之处,加上山高林密,虽知道刺都总部就在山中,但陆淳和渔霞衣两人还是寻了一些时日。
刺都之主杀皇萧钧天本就是大乾之人,虽一手建立了以杀人为业让许多人都心生恐惧的刺都,但萧钧天毕竟出身于书香门第萧家,为人却很是坦荡。和陆淳交手百招之后,自知虽然自身以杀入道,但修为比之陆淳要稍逊一筹,如果继续拼斗下去,最后未免是两败俱伤之局。
而且萧钧天对陆淳这位覆灭青羊帝国的一代名帅也很有好感,一番切磋之后,两人都感觉受益匪浅。事后萧钧天很是干脆的说出刺杀陆缺之事并非刺都所为,并且还说刺都是曾经接到过刺杀陆缺的委托,但刺都却没有接受对方的报价。
陆淳又请萧钧天帮忙查证暗凰信息,不过刺都和暗凰虽然都是行走于阴暗之中,但萧钧天对于暗凰这个同行也是所知不多,唯一知道的就是沙海吉氏、草原胡氏和天星米氏,皆是被暗凰所灭,而三家数代积累的财富,也都尽入暗凰之手。
在刺都知道了一些暗凰的平日里的行事风格,陆淳已经感觉到不对了,把消息传回京城的同时,自己也在江湖之上寻访一些当年故友,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一些关于暗凰的蛛丝马迹。可是查访了几月之后,结果却是让陆淳有些失望。
虽然暗凰与刺都齐名,但知道其确切信息的人却没有几个,正好此时乾皇下旨剿灭暗凰,陆淳得到消息之后,觉得既然皇帝已经出手,那在大乾之内已经不可能有暗凰的容身之地了。本来是打算回京的,可就在这时,他在无意中得到了有关暗凰的消息。
陆淳顺着得知的线索深入追查下去,那不断出现的线索却一路把他引到了北疆,暗凰在北疆十八边郡的据点,一点点的暴露在陆淳面前,在掌握了全部信息之后,陆淳调动了北疆的天火和盘石军各一万人,以迅雷之势剿灭了暗凰据点,并且揪出了那些与暗凰有关联的地方官员。
陆淳本来是要留在北疆,等边郡局势稳定之后,再返回京城。可是他静下心来重新审视了整件事情之后,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了,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太过顺利,就好像有人在暗中故意引导他查出暗凰北疆据点一般。
按理说,暗凰行踪诡秘,行事更是谨小慎微。他在江湖中寻找了几个月有关暗凰的消息,都是一无所获,没理由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找到如此之多详实的线索。从而把暗凰在北疆的根基一举端掉。
以陆淳的才智,在醒悟过来之后,自然可以看出这整件事都应该是一个局,只不过这整个局都是针对暗凰的,故而在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变成了局中的一枚棋子,一步步的按照布局者的意愿,让其借着自己之手达成了覆灭暗凰北疆根基的目的。
可是这背后之人的用意为何,陆淳一时之间也是没有想明白,不过他知道,这整件事始于帝都,最终也会在帝都了结。无论是恩怨情仇,还是家仇国恨,最终的破局之匙都在帝都之中,故而他把北疆之事都交给了武安侯白奕,自己则只身返回京城。
听完父亲的讲述,陆缺也是有些糊涂了。这件事在他想来,原本是因为当年东平王之乱,自己那从没见过面的七姨,对父母和皇帝心存怨念,但又不好对父母和皇帝动手,毕竟这几人不仅身份敏感,本身修为也都不弱,这才对自己动手的。
毕竟皇帝久居深宫,身边又有皇城供奉和皇家三卫护卫,刺杀皇帝与找死没有任何区别。而父母的修为已经到了大劫十二品,只差一步就能大劫圆满,从而踏入至人境界。并且父母二人都是看过《元胎大同真经》的,虽然他们并没有转修《元胎大同真经》,但以他们的修为,结合《元胎大同真经》上的血窍、脉穴、神藏几幅图画,自然能找到贯通的办法。
虽然父亲陆淳说和萧钧天打成了平手,但陆缺知道萧钧天应该不是父亲的对手,不说因为境界差距而造成的精力和体力的差距,就是武器,父亲用的也不是最趁手的龙缠荆棘枪。当年父亲凭借龙缠荆棘枪创出十二长生枪法,号称软枪之王,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而十二长生枪法的威力,也唯有龙缠荆棘枪才能发挥的完美。
既然杀皇萧钧天如此,那与之齐名的暗凰,就算是派出八部首领也未必能奈何父母二人,这也是父亲外出近一年时间,暗凰都没有对他动手的原因。想要对付父亲,就必须出动至人强者,但就连皇城供奉之中,至人强者都只有寥寥几人,成立才不过二十年的暗凰,怎么可能拥有至人境界强者。
如此一来刺杀自己,就成了暗凰最好的选择。那次发生在学宫外袭杀,如果那个刺客得手了,那父母一定会迫切的找出凶手为自己报仇,如此一来,无论父母二人通过什么途径寻找凶手,最终都需要权利的支持。以母亲那略显强势的性格,肯定会重新动用先皇御赐的金匮玉碟和龙印凤符,拿回当年属于辅国长公主的权利。
再加上那时父母二人都是刚回京不久,无论是向山阴军帅宁大荣那样的父亲故友,还是朝中母亲旧日麾下的官员,都在看着二人的动作。一旦父母二人表露出想重掌大权的意愿,那父母和皇帝就将走上对立面,朝中的官员都会重新站队,各地郡守世家也会选主择路,戍边的几大军团也会重新表明立场,到时边境不稳、朝政大乱,这就给了暗凰可趁之机。
可是现在仔细想来,原本清晰明朗的事情,却好像掩上了一层迷雾。
去年重阳大考放榜之日自己在学宫外被刺杀,到去年十月父亲出京。然后自己从暗凰名称中推断暗凰可能有谋反之心,到影卫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从而皇帝在今年三月下旨剿灭暗凰,八月初父亲在北疆动手,剿灭了暗凰边郡据点。
一切的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但却顺利的有些诡异。特别是刚刚父亲所言,让整件事都变得更加扑所迷离。
按照上次回家时母亲的说法,自己那位七姨,是一位生性骄傲,从不认输的人,在暗凰覆灭在即的当下,她一定会亲来帝都了结当年恩怨。皇帝和母亲在京城做出一副紧张的态势,既是警告也是劝告,让她不要来京城搅风搅雨,算是尽了最后一点血脉亲情。
可是既然她的目的是改天换日,或者扶持那位东平王的遗腹子登临大宝,或者自己效仿开国太祖,成为大乾第二位女帝,都需要在现在把自己隐藏起来,在暗中重新筹谋。而不是亲来帝都,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陆缺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母亲虞初晴,开口问道“母亲,七姨她真的会来吗?”
“她会来的。”虞初晴的声音很笃定,言语之中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陆缺追问道。
“你没见过她,她从小就是一个不服输的人。”虞初晴叹了口气“暗凰在大乾的秘据已经被密卫破获不少,北疆十八郡更是被连根拔起,过不了多久,大乾之中就再也没有暗凰的存在。以她的性格,她可以死,但绝不会认输,所以她一定会来的。”
说到这里虞初晴顿了顿又说道“昨晚诸葛家已经传来消息,有人下帖约诸葛维西山见面,想来她已经回来了。”
“可有派人跟随?”陆淳闻言也是一惊,他今日刚刚到家,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连忙开口问道。
“没有。”虞初晴摇了摇头,看向陆淳说道“初昕和诸葛维当年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三弟之事,或许二人现在也是一对世人羡慕的眷侣。如今我们在京城的布置已经完成,无论她如何动作,都是必死之局。既然她已经决定进京,想在最后时候见上诸葛维一面,我身为长姐又岂能不成全,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以姐姐的身份,为这个妹妹做的了。”
想到这个二十年未见的七妹,虞初晴眼中有一丝惋惜,还有一丝后悔。虞初昕被流放沙海之后,诸葛维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颓废了许多年,之后虽然入仕任职,但却投身于地方政务之中,直到现在还未曾婚娶,如此痴情男子,不说自古少有,但以他诸葛家二公子的勋贵身份,可以丝毫不顾忌家族安排和世人的看法,在大乾立国之后还是少见的。
虞初晴知道,两人的悲剧可以说是她一手造成的。当年父皇驾崩,二弟登基时只有十八岁,所谓主少国疑,朝中臣工都是心思各异,她身为辅政长公主掌理朝政,本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是三弟在八大侯府鼓动下起兵造反,她虽心中不忍,但也只能处以极刑,只保留了一丝亲王体面。至于七妹虞初昕,虽然三弟谋反之事她参与的不深,但二人毕竟是一母所出,又曾以谋主的身份为三弟夺嫡出谋划策,与她还是有一些牵扯。
现在想来,当年之事和虞初昕虽有关系,但关系却不大,因为东平王之乱,虞初昕并没有参与其中。但她当时为了稳定朝局,稳固二弟的皇位,也只能如此。
毕竟虽为至亲骨肉,但还是有亲疏远近之分,就像三弟虞元栎和七妹虞初昕都是先皇贵妃所出一样,自己和虞元栩、虞元朴也都是先皇后所生,她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弟弟的皇位,哪怕是亲妹妹也是一样。
生在皇室天家,有其荣耀,自然也有其无奈。当年父皇驾崩,弟弟年少,可以说是大乾立国二百余年里,虞氏皇族最为衰弱的时候。父皇临终前赐她金匮玉碟和龙章凤符,世人皆以为是赋予她摄政大权。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父皇所作所为,当时的皇族虞氏对于朝堂的掌控,已经衰弱到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步,父皇是要她看顾好这属于大乾皇族虞氏的江山。
那时三弟在八大侯府鼓动下造反,又何尝不是有心人对他们皇族的一种试探,自己只能施以雷霆手段,果断处置,从而震慑群臣。
这些事,她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说过,但她知道两位弟弟,现在乾皇虞元栩和中阳王虞元朴,心中都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而自己的夫君素来敏锐,心中也是明白的。想到这里虞初晴又看向陆淳,七妹有诸葛维这么一个痴情男子,一直想着她、念着她、等着她,自己又何尝没有。
当年如果没有身为寒门领袖的陆淳支持,她也不可能那么快的掌握朝堂,如果不是夫君陆淳在北疆局势危如累卵的情况下出任北疆督帅,提数十万兵马与几乎全民皆兵的青羊帝国大战三年,最终出关扫北,灭了这大乾百余年的心腹大患,大乾也不可能有如今的鼎盛之局。
身为长公主的自己坐镇京城,夫君陆淳戍守北境,两人婚后十年间就是见一面也难,更是直到陆淳灭掉青羊帝国之后,才被调回京城。两人生下儿子陆缺的时候,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想到这里,虞初晴看向陆淳的眼神极为柔和,丝毫不见平日里身为辅政长公主那种生杀予夺的霸道。
自己的夫君比之诸葛维更强,而夫君对她之情也比诸葛维对虞初昕更深。只要夫君陆淳在她身旁,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怕。
如今二人都已经是大劫巅峰修为,至人可期。大乾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太小了,并且皇帝亲政已久,也不再需要她看顾了。不过她不能把这段上代人的恩怨,留给儿子陆缺,既然七妹虞初昕已经来京,她就会等着她先出招,看看这位妹妹,这些年到底有多少长进。
“晴儿,你没事吧。”陆淳见妻子面色阴晴不定,关切的走到她身边,扶着她到一边坐好。
“我没事。”虞初晴很享受这来自夫君的关心,笑着说道“只是想到一些当年旧事,有些心绪不宁罢了。”
“哎。”陆淳轻叹了口气,为虞初晴把了把脉,见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不用想那么多,七公主和萧钧天的修为仿佛,既然已经到了大劫境界,她或许已经放下心中执念,此次来京也许是另有目的。”
“那她来到京城又会做什么?”虞初晴眨了眨眼睛,看向素来足智多谋的陆淳问道。
陆淳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望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儿子。
“七姨她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了什么?”见父亲的眼光看来,一直低头思考的陆缺开口说道。
“哦?那她为了什么?”陆淳和虞初晴同时把目光看向陆缺。
“缺儿,你叫她七姨?”虞初晴发现陆缺居然称呼七姨,不禁心中大奇。
“本来就是七姨啊。”陆缺笑了笑“无论她做过什么,她都是母亲的亲妹妹,孩儿自然要叫她七姨。”
“缺儿你不恨她?她曾派人刺杀你,如果没有凤凰泪,你可是要在床上将养好久才能痊愈的。”虞初晴和陆淳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欣慰,儿子小小年纪,心胸就如此豁达,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却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在他这样的年龄却是极为难得。
“按照刚刚父亲所言,既然是有人故意把关于暗凰北疆据点的线索透露给父亲,然后借父亲之手将其除去。那这个人又会是谁呢?”陆缺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反而把话题拉回到刚刚父亲陆淳突然回京的原因。
“会是谁?”虞初晴开口问道。
“父亲你知道吗?”陆缺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又看向了父亲。
“缺儿,你先说来听听。”陆淳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陆缺的话,反而让其先说。
陆淳自发现自己可能成为别人的棋子之后,也一直在全盘思虑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现在所知信息还是太少,虽然心中已有些许猜测,但却并不能确定。此时却是想听听儿子的看法,儿子对大乾的归属感并不强,并没有他和妻子这样的负累,思虑或许会更加全面。
“我觉得七姨在得知京城防卫如此严密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来京,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性格,也不是因为她修为达到大劫境界要了结心中因果,使心念舒畅。”陆缺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他现在想的是,如果父亲都是棋子,那暗凰会不会也是,那把整件事看成一个棋局,那么自己是整件事的源头,相当于天元之位,暗凰则更像是弃子,或者说是诱饵。而父亲更像是疑阵。那跳出整个棋局来看,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那她为的是什么?”虞初晴也好像想到了什么,追问了一声。
“她和母亲你一样,都是皇族中人。”陆缺说了一句不算是回答的回答。不过此言一出,虞初晴眼中恍惚了一下,似乎有了一丝明悟,连忙凝神细思。而陆淳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因为儿子陆缺的想法,跟他居然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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