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羽林军的斥候营。”顾倾城看了半晌皱眉说道。
“似乎是刚刚遭遇了败仗。”陆缺也是皱起了眉头。
只见从远处行来了一只四百多人的队伍，每个人脸上都是透着疲惫，身上的衣甲都沾满了血迹，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而陆缺和顾倾城之所以能看出这只队伍是羽林军的斥候营，是因为其中的一个士兵手中死死握着一杆破损的军旗，大红的军旗上绣着一只金色的凤凰站立在大盾之上，这是羽林军团的标志。
作为三支长期戍守帝都的军团，长青军寓意着松柏长青，帝国永兴，长青军的出动一般都代表着皇帝御驾亲征，自然去年皇帝调武安侯白奕和他的龙骧军北上，让长青军暂时接替龙骧军防线，这属于例外中的例外，在大乾二百多年的历史上，也只发生了一次。
凤翔军寓意着皇权威严，当凤翔军出现在战场，就代表着大乾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打赢这一仗。而羽林军则寓意着守护，守护帝都，守护大乾。在大乾的历史上羽林军被调往边境的次数不多，在洪熙朝这还是第一次。
而陆缺和顾倾城两人之所以分辨出这些人都隶属于斥候营，则是因为他们身下的坐骑。大乾的十二正军每军都有其独有的兵种，譬如奔雷军团那全部都由奔雷兽组建的奔雷重骑，疾风军团用疾风兽组建的疾风轻骑，瀚海军的虎牙大舰等等。
这些人坐下坐骑都是脑袋正中长着一只螺旋尖角的螺纹角马，螺纹角马号称马中速度第一，是羽林军团独有的。不过因其驯养极难，故而羽林军中也不过只有两千余匹，只装备了两千人斥候营，平时只用于刺探情报和骚扰作战之用。
这几百斥候在来到两人藏身的树林之外时，有几名士兵仿佛力竭一般从螺纹角马背上摔了下来，几名士兵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也没有坐起身，躺在草地之上，胸口不断起伏喘着粗气。
几名士兵的落马仿佛是引起了连锁反应一般，不断的有体力耗竭的士兵从马背上摔落在地上，而没有摔下来的，也硬撑着身体从马背上下来，扶起落马的同伴走到一边休息。而那些螺纹角马在主人下马之后，也都就近寻找一些青绿的草梗啃食，或者直接用蹄子将草的根茎从土里刨出来吃掉，以补充身体中的水分。
“呜呜，吕将军、施兄弟、方兄弟，俺老何居然连你们的尸体都带不出来，老何对不起你们啊。”就在陆缺和顾倾城二人看着这支败兵休息之时，一个身穿校尉铠甲的人，走到二人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站住，双眼通红的望着南方，口中更是发出悲号之声，双拳不住的狠砸着树干。
随着这位何校尉的举动，不少士兵都是低声抽泣着。
“何涛，你是何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陆缺还在猜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顾倾城仔细在何校尉那沾满血污的脸上打量了一会，身形一动转眼之间就跨越了近五十米的距离，来到那何姓校尉身前。陆缺见到顾倾城出去，也跟着走了出去。
“谁~”何涛见到树林里冲出一个人影，心中就是一紧，本能的抽出腰间长刀劈了过去。可是当他看清来人面目时，想要松手已经来不及了。顾倾城看也没看那劈斩下来的长刀，随手拍出一掌，正好拍在刀面上。何涛只觉得手中一轻，手中长刀已经被击飞，此时正插在旁边的大树上嗡嗡作响。
“顾，顾县主，陆少国公？”何涛看到顾倾城心中一惊，随即又看到从后面走过来的陆缺，心中更是惊讶，他不明白这两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倾城之所以认识何涛，就是因为她在十岁时，被皇帝加封为昭德县主，而作为军中后起之秀的何涛，正是昭德县人。跟被封为天香公主的虞天香和同样出身天香郡舞家的舞云裳走的很近一样，顾倾城自然对出自自己名义封地的何涛很熟悉。而何涛之所以能在如此年纪坐到校尉之位，自身的能力才华是一方面，也少不了定国顾家在背后的支持。
而无论是陆缺，还是顾倾城，都是帝都名人，作为戍守帝都的羽林军，认识二人的自然不在少数。
“是陆少国公和顾县主。”那些原本听到动静向这边看过来的兵士，在见到陆缺和顾倾城之后皆是眼中一亮，挣扎着站起身，向这边围了过来。
“何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顾倾城摆了摆手示意何涛不用多礼，在四周兵士身上打量了一圈，这才开口说道。
羽林斥候，虽然只有两千人，但这两千人皆是从全军经过层层筛选，选出来的精锐。虽然名为斥候，但其战力比之疾风轻骑丝毫都不逊色，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稍胜一筹。顾倾城不明白如此精锐，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县主，十日前我们遵魏帅之命，去探查惜缘泽情况，没想到在回程之时，在鸡冠山下遭遇天星大军埋伏。斥候营两千兄弟，杀出重围的不足五百，吕将军、老方、老施都战死了。”说着何涛这个北方大汉，居然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够了，哭什么，你先把详情给我说清楚。”顾倾城看到何涛悲戚的样子，不由就是眉头紧皱，抬腿就踹了何涛一脚。
“是，县主。”顾倾城虽然没如何使力，但何涛在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被踹的在地上滚了几圈。看到顾倾城那怒其不争的眼神，他也觉得刚刚那哭哭啼啼的样子有点窝囊，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抹，站起身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二十多天前，天星武城公将驻守惜缘泽的天星大军尽数调回王都，以稳定天星国内局势。而驻守天星北境的和大乾对峙的二十五万北境军，也放弃了天星北境防线，缓缓向王都移动。不过这支大军怕大乾军团衔尾追击，每天行走的路程都不是很远，并且晚上都在当道险要之处扎营。
大乾驻守南疆的四大军帅在得知此事之后，聚集在镇南关商议了一番，他们对这不断向后撤退的天星北境军并不在意，他们在乎的是在天星王国撤除惜缘泽外大军之后，惜缘泽会不会爆发兽潮。
故而四人在联名上书皇帝和外阁，详述南疆之事，请求调运南境大仓军资之后，就不断的修缮镇南关城，同时派出斥候侦骑向惜缘泽方向渗透。
在十日前，疾风军的侦骑渗透无果之后，羽林军帅魏醺派出了羽林斥候营。这支集羽林军全军之力打造的斥候营，果然不负精锐之名，用了五日时间绕行数百里终于到达了惜缘泽之外，但惜缘泽却是一片安静，并没有兽潮爆发的迹象。
斥候营将军吕晔又派出侦骑侦测天星北境军位置，得知二十几万天星军已经在他们南方百里，在留下几名携带信鹰的斥候之后，开始返程。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天星大军在鸡冠山附近埋伏了两万人，防备大乾可能的追击。而吕晔率领的斥候营在不查之下，一脚踏进了埋伏圈里。
一场大战就此拉开，虽然羽林斥候营是军中精锐，但连日奔波已经疲累不堪，又面对十倍强敌，突一交战就损伤惨重，最后吕晔自觉将兄弟们陷入死地，都是他的责任，率领一部拼死殿后，而斥候营也被自家将军的行为激起了血性，并没有一人逃离，反身与天星大军展开激战。
最后羽林斥候营在自身损伤大半之后，斩敌万余，将军吕晔和方猎、施悦两位校尉，尽皆战死，何涛见事不可为，不能将所有羽林精锐都折在这里，率军突出重围，但此时两千羽林斥候营，也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
“蠢货。”顾倾城听完整个过程恨恨的说道，语气之中充满了气愤。炎阳学宫吕晔，那是和她大哥顾浅学齐名的存在，被誉为军中新一代骄子，他能在二十多岁，就坐到羽林斥候营营将，可见其人才华，只是没想到在这大乾之外的敌国土地上，他居然如此疏忽，险些断送了羽林军团的精华。斥候营被人伏击，怎么听都像是个笑话。
“顾县主，这事不能怪吕将军。”听到顾倾城的话，旁边一个全身是血的年轻人不满的说道“我们有不少兄弟在惜缘泽外中了瘴气，吕将军之所以这么着急的想赶回镇南关，就是为了可以尽早医治那些兄弟。”
“就是，如果不是有几百兄弟中了瘴气，别说两万天星军，就是三万，我们也敢跟他们死磕。但就是这样我们也斩杀了过万敌军，我就杀了十几个，兄弟们虽然战死，但身为军人杀敌报国，本就是应尽之意，兄弟们死的值了。”年轻人话音刚落，一个军中老卒也开口说道，他说话时还从刀鞘中抽出那已经被砍的卷刃的长刀。
“我也杀了十二人。”
“我十五人。”
“哈哈，你们嘚瑟什么，老子杀了二十九人。”
这些在重重围困之下杀出重围的，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随着老兵开口，都开始鼓噪起来，说起此战杀敌战功，都是面色潮红，在一瞬间就恢复了精气神，好像刚刚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的是别人一样。
“都给老子闭嘴。”何涛见顾倾城的脸色有些难看，回身大吼了一声，随着看着顾倾城郑重说道“县主，我们虽然不慎被围，损失了不少兄弟，但并没有弱了大乾的名头，没有弱了羽林军的名头，更没有弱了这军中精锐的名头。”
“只为这精锐之名。”
“只为精锐之名。”
何涛刚刚说完，四百多名兵士齐齐高举武器，虽然只有四百多人，但发出的声音却如同山呼海啸一般，那百战浴血的杀气，就是陆缺这样淡然的心性和顾倾城御气境的修为，也是暗暗心惊。
“何将军。”等喊声弱了下去，陆缺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何涛身边说道。
“少国公，俺老何只是这羽林斥候营的校尉。”何涛说的很郑重。
“好吧，何校尉，我有一问还请校尉解答。”陆缺拱手说道。
“少国公请讲。”何涛有些不解的看着陆缺，他不明白在这个时候陆缺想问些什么。
“不知你们是在什么时候，遇到天星埋伏的军队，又是在何时离开的战场？”陆缺问道。
“昨日我们本想连夜赶回镇南关，大概是昨日戌时在鸡冠山遭遇的埋伏，激战约有三个时辰，今日子时我带兄弟们撤出的战场。”何涛想了想说道。
陆缺闻言点了点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从地上捡起一节树枝，走到路边的一块沙地画了起来，边画口中还念念有词。
“陆缺，你画的是~”顾倾城和何涛也被陆缺的举动弄的一愣，也跟着走了过来，看着陆缺的动作。
“倾城姐姐，你看这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向北三十五里是镇南关，向南八十五里是鸡冠山。”陆缺指着地上画的图说道“根据刚刚何校尉所说，四天前他们探知天星大军在惜缘泽一百里外，那也就是距离天星王都还有四百里，距离我们这里大概三百里。”说着陆缺捡起一块石头放在惜缘泽和天星王都中间。
“不错。”顾倾城看着地上的图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没弄明白陆缺的用意，但她知道陆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按照刚刚何校尉所说，他们遭遇了两万天星北境军的埋伏，被他们斩杀万余人，我相信何校尉和这些军中精锐说的是实情，那也就是说现在这支走在最后的天星大军只剩下八九千人，他们在打扫完战场之后，必定会向后撤退。”说着陆缺又拿起一块石子在地上的地图上虚摆了一下，不过却没有放下。
“一夜之间损失如此惨重，又被何校尉带着兄弟们突出重围，这支垫后的军队必定不敢扎营停留，一定会连夜赶路，按照时间和脚程推算，我认为~”说着陆缺把手中石子放到鸡冠山以南，在石子的地方划了一条线“我认为明日凌晨，他们会到这里。”
“这是丹水？”看着陆缺划的那条线，顾倾城和何涛齐齐惊呼。
“不错，这里是丹水，天星大军在丹水以南两百里处。这只垫后的天星大军，现在既是残军，又是孤军，必定着急渡过丹水，我们只要等到他们渡河之时，半渡击之，只要五百精锐，就可覆灭他们几千大军。”陆缺把手中树枝在丹水北岸重重一点，斩钉截铁的说道。
何涛闻言眼睛瞬间就亮了，他之前只想着把剩下的兄弟们带回镇南关，为斥候营留下重建的种子，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机会可以为兄弟们报仇。就在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陆缺已经把手中树枝一扔，站起身来。
“倾城姐姐，这是天赐的机会，我们二人先赶回镇南关，去求见羽林军帅魏醺，他和我父亲是至交好友，只要能求来五百骑兵，就可以在明天凌晨赶到丹水北岸，将这支天星大军彻底消灭。”陆缺看着地图又思量了一会，觉得再无遗漏，有些激动的看向顾倾城说道。
虽然陆缺只有十五岁，也对大乾没有多少归属感，但他是从小听着父母覆灭青羊帝国的故事长大的，自然希望自己也可以如同父亲陆淳那般，可以成为震慑一个时代的名帅。
“好。”顾倾城用眼角余光瞥了欲言又止的何涛一眼，点了点头。
“等等，陆少国公，顾县主，你们等一下。”见陆缺和顾倾城起身要走，何涛却是急了，他虽然是寒门出身，但也是学宫御院出来的，自然能看得出陆缺的全盘推算并没有遗漏之处，可行性几乎达到十层十。他有些郁闷自己为什么就没想到要等候时机，伺机反击，而是一心想着回到镇南关。
不过他知道，如果让陆缺和顾倾城走了，以二人的身份和可行性这么高的计划，一定可以求来一营士兵。但如果把这种可以亲手为兄弟们报仇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何涛觉得他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何校尉，有什么事吗？哦，对了，我这还有些伤药，要比军中的好些，你先给受伤的兄弟敷药吧，我和倾城姐姐要回镇南关一趟，再晚就来不及了。”陆缺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何涛，他虽然知道眼前这些人都是军中精锐，但此时几乎人人带伤，故而他并没有想用这支斥候残兵，去追击天星大军，只是想回镇南关求得魏醺帮助。
“陆少国公，此地距离镇南关有三十五里，一来一回就是七十里，再加上军帅调派军队的时间，估计到时候天星军就跑了，你看，你看我们这些兄弟都是军中精锐，只要能为兄弟们报仇，我们愿意听从少国公调派。”何涛刚开始声音很小，但却越说声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
“我等愿意听从少国公调派。”那些军中悍卒闻言，也是大声说道，右拳不断击打在左胸护心镜上，发出整齐的嘭嘭声。
“可是，你们身上都有伤啊。”陆缺向四周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少国公，我们皆是军中精锐，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俺老何求少国公让我们可以亲手为兄弟们报仇。”何涛抓住陆缺的手，一脸恳求。
“不是报仇。”陆缺摇了摇头“你们皆是大乾精锐，永远都要让敌人向你们报仇。今天，我们只为了这精锐之名。”
“只为这精锐之名。”无论是何涛，还是那些军中悍卒，听到陆缺的话，都感觉热血上涌，既然是精锐，就要让敌人仇恨、惧怕，今天他们只为了这精锐之名。
顾倾城见陆缺几句话就把这些军汉说的热血沸腾，愿意听从他的调遣，唇边露出一抹笑容，心中暗赞“不愧是陆帅之子，天生的名帅之姿。”转身对着树林里说道“白狟，去弄点肉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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