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帝都乾元城。
一转眼时间已经进入三月,关于是否要撤销陆缺和顾倾城追封圣旨的争论,依旧在朝堂上延续,并且迅速向着大乾境内扩散,成为了这段时间百姓的谈资,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双方如同朝堂官员一般吵的不可开交,各郡各县的茶肆酒楼都能听到这样的议论,但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无论是哪个派系,都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样的朝堂博弈,不是他们能够参合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持心为公觉得加恩过重的御史台和礼部依然在坚持以外,那些中小世家的官员已经有了偃旗息鼓的迹象,毕竟能立足朝堂的都不是什么笨人,他们已经看出一丝不妙的苗头。
朝堂之上皇帝依旧中正明睿,无论是关乎国基的春耕,还是耗费颇多的河道疏浚,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但一讨论起这件事皇帝就闭口不言,让群臣讨论。而内阁之中首相诸葛行之称病不出,亚相柳不疑去了北方监督春耕和运河的疏浚工程,左相申无咎回乡祭祖,右相漆雕殊其母病重已经辞朝一个月,而新上任的外相闵文升则带着使团出访沙海三十六国稳定西疆局势。
内阁五相居然没有一个在朝中,而外阁也同样如此,军方三相中顾怀仁是当事人,中阳王虞元朴离京去检阅运河水军,这支隶属于长青军的水军在不久之后会被调到南疆湟雁江前线,而武晋侯也离京去巡视驻守八都的十大凤凰卫。
作为大乾帝国军政之首的内外两阁,居然人去楼空,虽然往年在年节后复朝也会有几位丞相离京去各地巡视,但走的这么干净的还是第一次,现在在京中的居然只有以养病为由闭府不出的诸葛行之和身为当事人的顾怀仁。
皇帝的态度模棱两可,各位丞相以公务为由避嫌离京,如果此时那些中小世家还看不出什么苗头,那就不是装笨,而是真蠢了。现在谁还看不出来皇帝是铁了心不会收回圣旨,现在这么拖着无非就是想看看朝臣态度和民间反应,如果再不知进退,那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特别是这些中小世家家中,哪一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弟,而他们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没有为家族行过方便,要是因为这件事被暗卫盯上,那就欲哭无泪了,到时候丢官去职都是轻的,弄不好连祖宗祠堂都保不住。
但是中小世家的偃旗息鼓却并没有让这场风波平息,大乾皇宫的紫极殿中,礼部尚书文礼侯钟离伦正一脸不忿的看着乾皇虞元栩。
“老臣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陆缺未及弱冠,顾倾城也未到桃李之年,如此幸进加封我大乾从未有之。”钟离伦一脸不满,他身为两朝老臣并没有多少私心,只是他觉得既然陆缺和顾倾城二人平安归国,那么值钱的追封就应该撤销,这样才符合礼法。
“老尚书,朕这也没说不撤销,不是放在朝上让群臣聚议了嘛,只是双方各执一词,朕也着实为难。”虞元栩说完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好像真的为此事烦忧一般。
看着皇帝的样子,钟离伦的眼角微微一跳,为官多年他又怎么看不出来皇帝在和稀泥,到最后这件事可能会不了了之,但陆缺和顾倾城的职位却是定下来了,此时皇帝看似没有态度,但却恰恰说明了他的态度。
“陛下。”钟离伦在心中叹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老臣知道陛下喜爱陆缺和顾倾城的才学,从此次南疆之战也能看出两人却是才华横溢,可为我大乾未来梁柱之臣,但凡事不可激进,二人此时还都是学宫学子,冒然登此高位,可能会有损心性,臣以为还是要多加历练一番才好。”
“老尚书所言甚是,年轻人是要多加历练。朕登基之时也只有十八岁,在皇长姐和诸位大臣的辅佐下,才有今日的洪熙之治。”虞元栩一脸慨叹的说道。
“这~”钟离伦的嘴角不断的抽出,他原本是想说陆缺和顾倾城年纪太小不能当此大任,但他没想到皇帝居然拿自己为例,如果他再以二人年少来反驳,那就等于在说皇帝登基之时也是年少之人,没有资格登基为皇一样。
“陛下为何要曲解老臣的意思。”钟离伦有些无奈的说道。
“钟离老大人,如果朕没记错,你已经做了近十年的礼部尚书了吧。”虞元栩脸色一正开口说道。
“九年零十个月,到五月之时刚好十年。”钟离伦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开口答道。
“文礼侯府书香传家,老尚书又任礼部尚书多年,想必对我大乾礼法极为熟悉,可以说是我大乾第一人。”
“臣不敢,大乾在野大贤甚多,臣只是熟悉而已,不敢称之第一。”钟离伦心中一惊,连忙开口推迟,从宣帝朝到洪熙初期,有很多有名望的朝臣陆续告老还乡,这些人可都活着呢,文人好名,如果这个礼学第一的言语传出去,恐怕文礼侯府日后就会永无宁日了。
“既然熟悉,朕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尚书。”虞元栩没在这个话题纠缠继续说道。
“陛下请讲,臣定知无不言。”
“在我大乾,如果皇帝的圣旨有碍江山社稷,在内外两阁丞相合议之后有封驳之权,就像当年父皇想要在城外西山修建别宫,就因内外两阁以劳民伤财之名封驳,从而没有实行,我说的可对。”
“却有此事。”钟离伦点了点头。
“可是朕前段时间的圣旨,是通过内外两阁明旨颁发的,诸位丞相并没有异议。如今老尚书让朕收回圣旨,于礼于法可是相合?”
“明发诏旨,断无更改,身为人君岂能朝令夕改。”钟离伦眉头一皱,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他又岂能不知,这是皇帝在用礼法来堵他的嘴。但皇帝说的也没错,既然是明发宣示天下的诏旨,又岂能更改。
虽然陆缺和顾倾城是追封的官职,现在证明二人并没有死,但发出去的诏旨却是无法收回来的。如果再下一道圣旨免去之前追封的官职,既寒了二人之心,又得罪了威国、定国两大国公府,对于整个大乾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相对于世家官员来说,威国、定国两家无论是爵位,还是实权都要高出太多,如果真要免去追封官职,那帝都说不定就会出什么事,要知道威国公陆淳和长公主虞初晴这段时间可是一直呆在长青和凤翔军中,一个不好二人举兵逼宫,又有谁能挡得住呢。
钟离伦这么一想,忽然觉得皇帝让朝堂群臣讨论并不是有意拖延,而是不得已而为之,更多的是试探那位曾经辅政多年、手揽大权的长公主殿下。但如今长公主已经表明态度,那么此事就已成定局,再闹下去说不定真的会有意外之事发生。
想到这里钟离伦开口说道“陛下,威国公劳苦功高,老臣以为可以入外阁为相,天香公主也已成年,学宫毕业之后,可入凤翔军为将,为长公主分忧。”
钟离伦的意思很明显,现在帝都两支大军都掌握在威国公府手中,实在太过危险。不如将陆淳升为军相调入外阁,不再直接掌握军队,然后再让天香公主去分薄长公主的军权。
虞元栩闻言却是笑了,他自然能听明白钟离伦话中的意思,开口说道“我大乾军政分离,老大人身为礼部尚书,过问军方之事却是逾越了。”
“老臣惭愧。”钟离伦生平最重礼法,也知道这番话不应该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但身为朝廷重臣,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帝。
“天香已经向凤鸣学宫申请结业,皇长姐主动提出让天香在离开学宫之后进入凤翔军任副军师。”见钟离伦那一脸担忧的表情,虞元栩怎么能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这个皇帝考虑,心中微微感动,想了想,把关于天香公主的安排提前告诉了这位辅佐了他近二十年的老臣。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钟离伦兴奋的搓了搓手。皇帝这句话意味着长公主并没有揽着军权不放的心思,既然如此他心中的担忧也就不复存在了,此时在他眼里陆缺和顾倾城二人的官职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够稳定,不再发生逆乱之事就好。
“老尚书辅佐朕多年,尽忠职守,可为人臣典范,朕闻老尚书幼子钟离羡现在在虎啸瀚海军中任职,朕想将他调入长青军为水军营将,不知老尚书意下如何?”虞元栩微微一笑,看着钟离伦说道。
“羡儿?”钟离伦闻言眉头一皱,他们文礼侯府数代书香传世,却出了钟离羡这么一个异类,学宫毕业之后直接去了瀚海军,如今已经是一营之首。但同为营将,瀚海军中的营将和长青军水军营将可不一样,一个是正六品,一个是正五品,并且长青军水军营,可是一个有一万人的大营。
皇帝这么做显然就是为了堵他的嘴,但为了儿子的仕途,他却是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点头答应“羡儿既为人臣,自然当听从陛下调遣。”
“老尚书你不用想的太多,钟离羡乃是瀚海军新一代的水军奇才,现在南疆大战在即,朕想让他带着长青水军南下进驻湟雁江与天星水军对峙,到时候兵凶战危,老尚书还是要考虑清楚才是。”乾皇虞元栩对于率领水军南下的人选已经考虑了很久,最后才选定钟离羡,并没有用这件事堵钟离伦之口的意思,到时候两国大战,谁都不能保证能平安无事,他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即为将军,马革裹尸,礼之然也,老臣没有异议。”钟离伦目光微微一闪,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大乾海疆承平已久,钟离羡在年节回京时几次提到想要调到南疆前线,如今也算是顺了他的意,至于两国即将开战,钟离羡能不能活到战争结束,钟离伦倒是没有太过担心,一方面他相信这个幼子的才学,另一方面,在他看来既然领兵为将,精忠报国、血染沙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活着是运,死了是命。
“既然老尚书答应了,外阁不日就会有调令,你回去之后可以取信给钟离将军,让他提前准备一下,长青水军在五月就要开拔,他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说了这里虞元栩顿了顿“老尚书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回礼部吧,朕今天答应了皇后要陪他用午膳,如今时间也差不多,这就要去凤仪宫了。”
“老臣告退。”钟离伦虽然对陆缺官职之事有所不满,但对陆沁这位皇后还是很敬重的,这位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一直默默的帮着皇帝打理后宫之事,为人仁善慈和,从不过问朝政,堪为一代贤后,现在听到皇帝要去陪皇后用膳,连忙告辞离开。
“陛下,钟离老大人倒是一位忠耿之臣,在这个时候能如此为陛下考虑,甚为难得。”钟离伦刚离开,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位身穿大红凤袍的女子,正是皇后陆沁。
“只是他不懂朕的心思,有的时候忠臣未必就会办好事。”虞元栩摇了摇头,这次朝堂之争,如果不是钟离伦撑着又怎么可能持续这么久,无私无畏固然是好事,但也因此,有的时候真的让他这个皇帝很头疼。
“陛下,其实臣妾觉得这些老大臣所言也有些道理,缺儿毕竟才刚满十六岁,军帅之位是不是有些过高了。”陆沁柔声说道。大乾虽然从来没有发生过外戚专权之事,但如今的威国陆家权柄太重,难免遭人非议,这段时间她这个皇后也是承受了不少压力。
“沁儿,你也觉得朕做错了?”
“臣妾没有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觉得如今的威国公府,一门三军帅荣耀至极,实在太过招摇,臣妾有些担心。”陆沁和虞元栩大婚二十多年,一直帝后相偕、琴瑟和鸣,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直接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
现在的京城之中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即便陆沁呆在凤仪宫都多有听闻,不管这些谣言是从何而来,也不管这背后之人是什么目的,至少在她看来,威名太盛对于陆家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应该知道无论是长姐,还是威国公都不是抓着权利不放的人,而陆缺就更不是了,至于那些风言风语,就让他们说去,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我现在反倒是有些担心缺儿。”
“是啊,缺儿的心性太过恬淡,这样的职位他未必会喜欢。”想到陆缺的为人,陆沁不由笑出声来,她知道皇帝现在最怕的就是陆缺厌倦了这些朝堂纷争,会随着兄长和长公主一起离开大乾,那么皇帝现在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至于之前首相诸葛行之和刚刚礼部尚书钟离伦,那没有明说出口的担忧,陆沁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因为在她看来那根本就不可能。
无论是她,还是皇帝,现在反而希望陆缺的心性不要那么淡然,权利欲能再多一些,不然等他们的儿子虞明昊登基之后,又有谁来辅佐新君、弹压朝堂。帝后两人很清楚,他们的长女虞天香虽然出色,但却不如当年的长公主虞初晴,虞天香的见识手腕或许不差,但胸襟气量却还是有些逊色,而辅政朝堂最重要的就是胸襟气魄。
“按照时间推算,缺儿和顾倾城还有几日就该到京城了,这一路行来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想到陆缺,乾皇虞元栩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还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对权势富贵这么不在乎,明明一身军略才华却连施展都不想施展。
“我想缺儿是不会在意的,对于他来说有没有官职和官职的高低是没有区别的。之前缺儿经常去皇宫书库看书,想来陛下也能看出,缺儿对朝堂的兴趣并不大,甚至几乎没有这方面的心思。”陆沁也是摇头苦笑,她还指望着陆缺能够辅佐儿子度过那段皇权交迭的艰难时期。
“无论他在不在意,朕都要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去,如果他能再大三岁,朕甚至会任命他为南疆督帅,总领几个月后的南疆之战。”
“陛下打算对天星用兵了?”陆沁有些惊讶,她知道自天星狂狮军团覆灭之后,大乾和天星之战就不可避免。如今正是覆灭天星王国最好的时机,并且这样的时机上苍不会再给第二次,但她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根据暗凰的消息,以天星王现在的身体,最多能撑到夏末,快则六月、慢则八月就是开战之时,朕一定要在这两三年内平定南疆两国,这样等昊儿继位之后,就能腾出手来对付北疆三国,朕相信我大乾列位先皇的心愿,一定会在昊儿手中完成。”虞元栩看着紫极殿正中那座玉石雕刻的全舆图,眼中精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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