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凤津河港，陆缺上了早就等在这里的顾府马车，而何涛、程远、冯阳三人和其麾下的骑兵，从船上将螺纹角马和疾风兽拉下来，也紧紧的跟在马车后边，这马儿和疾风兽在船上憋了大半个月，终于可以脚踏实地都是一阵阵兴奋的嘶鸣，即便是这些作为大乾精锐的骑兵也是好一通安抚才将坐骑的情绪安抚下来。
“陆缺，我今日离开长青军营时，陆帅交给我一封信让我亲手交给你。”马车刚启动不久，顾浅雪就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件递了过来。
“父亲？”陆缺微微皱了皱眉，他才刚刚下船还没有进城，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托顾浅雪转交一封信给他，有什么事是回家不能说的，陆缺接过信见上面火漆完好，也没避讳顾浅雪和顾倾城，当着二人的面将信件拆开。
看到那熟悉的字体，陆缺微微一笑，父亲的字依旧铁画银钩、刚健有力自成一派，可是当他看到信上的内容，脸上的刚刚升起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双眼之中精光爆闪。只见信上写道“世家暗谋，或有所举，前岁重阳之事亦或再生，变故若发，吾儿当可自决，便宜行事，诛除无忌。”
“陆缺，信上写了什么？”顾倾城看到陆缺脸色变化，知道一定是有大事发生，连忙问道。
一旁的顾浅雪眼中也有些好奇，最近帝都一直情势汹涌，父亲命他呆在长青军中，并且他刚升迁，也需要熟悉军务。并且他知道京城有长公主和威国公坐镇，外阁又有父亲顾怀仁在，那也人再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陆缺看了二人一眼，将手中书信递了过去。
“这怎么可能？”信上的字迹不多，顾浅雪瞄了一眼就看完上面的内容，不由惊呼出声。
“果然是好算计。”顾倾城虽然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但却没有感觉太过惊讶。前年重阳大考放榜之时，陆缺在学宫外被袭杀，这是暗凰和十八侯府之乱的开始。
现在有些人看着陆缺上位已成定局，居然也动了这样的心思，按照那些世家的品性，肯定是他们回京这一路上埋伏了死士，一但得手，肯定是将事情推到十八侯府余孽身上，或者推出几个替罪羊顶罪，到那时候陆缺已死，新皇登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遏制世家发展。。
“顾兄、倾城姐姐，从凤津河港到乾元城有几十里的路程，如果有人想要动手，一定会选择乾元城外的道左山林，现在我们身边肯定有人监视传信，你们到前面山脚转弯处，趁着山体遮挡住视线之时就偷偷下车吧，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你们顾府还是不要牵扯进来了。”陆缺揉了揉太阳穴，心思急转开口说道。
“陛下已经赐婚你我二人，我和你还能分的开吗？”顾倾城眼睛一动，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顾、陆两家又哪里分的清楚，在外人看来定国顾家和威国陆家早就绑在一起，有人想要对付你，就是要对付我们顾家，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妹妹还没出嫁就要守寡吧。”经过一开始的震惊，顾浅雪也迅速反应过来，身为定国公府世子，他自然明白那些人想要做什么，虽然嘴角含笑，但眼睛却眯了起来。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一起领教一下世家的手段。”说着陆缺有节奏的敲了敲车厢，那是羽林斥候营的示警暗号。
“将军，有什么事吗？”不一会何涛那压低的声音从车窗外响起，羽林斥候营是羽林军的精锐所在，虽然人数偏少但每个人的战力并下于疾风轻骑和奔雷重骑这些享誉大乾的军队，并且他们是斥候，对行军、刺探、卫戍、袭杀都极为精通，即便到了京城他们也没有放松防备，听到车厢的声音，何涛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有事发生，连忙轻提缰绳来到车厢旁边。
“让兄弟小心些，一会可能有事发生，你们都是有大功于国的将士，不能折损在这里。”陆缺并不担心自身的安危，既然父亲传信过来，那么肯定有安排，但他不能让这些跟随他历经丹水之战和河兴原之战的将士无缘无故的死在这阴诡计谋之中。
“诺。”何涛没有问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答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离开，混入到了骑兵队之中，将消息小心的传递下去。
“陆缺，你觉得会是什么人？”顾浅雪脸上没有丝毫担忧和恐惧，反而显得有些兴奋，这样的事虽然不说亘古未有，但在大乾立国这两百多年间却是很少发生，如果那些世家真的动手，那么这京城帝都一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我也不清楚。”陆缺摇了摇头，从那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了一叠巴掌大的纸片，这是刚刚端木野在见面是偷偷塞给他的。
“这是什么？”顾倾城一直跟陆缺在一起，虽然不能说是同寝同食，但她可以确定在下船之前陆缺身上一定没有这东西。
陆缺也将眼光放在那一叠纸片上，这纸片是用陆缺最喜爱的雪笺裁成的，没一张之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上面记录的内容是所有在这次反对加封陆缺和顾倾城官职的世家官员和他们家族的信息，家族所在、郡望堂号、家族成员、姻亲故旧，都一一的记录在上面。
陆缺大致的翻了翻，这一叠居然有几十张，每一张都记录着一个家族，并且上面的字体也不太一样，陆缺能看得出来这是诸葛琰、端木野、林青羽三人的笔迹，并且墨迹很新，可见这些资料都是他们在这一段时间整理出来的。
陆缺心中有些感动，诸葛琰他们未必会想到有人想要杀了自己一了百了，但却将那些官员的信息整理出来，让他做到心中有数。这些资料陆缺曾经都看过，并且比三人写的这些还要详尽，当初他遇刺，母亲可是将大乾所有勋贵、世家和五品以上朝臣的资料都给他弄了过来，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密卫、暗卫的秘密资料，陆缺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脑中就自动响起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没什么，只是一些有趣的东西罢了。”陆缺想要将纸片收回去，但想了想还是交给了顾倾城。
“这是~”顾倾城看到上面的内容微微一呆，旋即就反应过来这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大致的翻了一边之后，顾倾城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是刚刚端木野给你的？”
“是。”陆缺坦然承认，端木野本来就长得雄壮异常，这几个月不见又高了几分，刚刚正是他用那魁梧的身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将这些东西塞给他的。
“你交了一群好朋友，果然能住进凤鸣瑞舍之人都没有等闲之辈，即便是看上去憨直的端木野。”顾浅雪虽然没有从顾倾城手中拿过纸片，但顾倾城就坐在他身边，随便看上一眼就知晓了上面内容，不由连连感叹。
“当年父亲和顾相也住在那里，顾兄是在说他们吗？”陆缺从顾倾城手中拿回纸片，双手一震，那一叠几十张纸片瞬间变成一块块黄豆大小碎屑，随即陆缺双手一握将纸屑揉成一个纸团，掀开车帘随手扔到不远处的运河里，再没有确定敌人是谁之前，这些东西看过之后就要毁掉，不然很有可能会给诸葛琰他们带来麻烦。
“好功夫。”顾浅雪看到陆缺这一手不由双眼一亮，看陆缺那随意的样子，显然没有用全力，但不论是将纸片震碎，还是将纸屑揉成团扔进离官道十几米外的运河里，都需要很强的力道控制，太强的话纸屑会在空中散掉，太弱的话又扔不到河里，顾浅雪自诩就是现在的他也做不到陆缺这样轻松写意。
“顾兄见笑了，顾兄在离开学宫之时就是御气境界了，这一年过去了想必又有增益，怎能看的上小弟这点功夫。”陆缺笑了笑。
“看来你们在惜缘泽收获不小，等此间事了一定要和我说说。”顾浅雪有些兴奋的看了看陆缺，又看了看妹妹顾倾城，却发现这两人的修为都如同一层迷雾让人无法看透，不由心中好奇。
“这件事以后再说。”顾倾城没好气的拍了哥哥一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打听这些，陆缺的上位已经损害到了世家的利益，陆缺身后有着勋贵和寒门的支持，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柱石之势以成，不出意外未来的大乾朝堂，必定会由陆缺出任辅政之臣，未免当年寒门三杰之事重演，世家中人自然要除之而后快，那些世家的手段即便早早得知，也是防不胜防。“陆缺，你确定如果有人想要动手会选在道左山林？”
“长青军大营在乾元城西北，听涛湖的北面，凤翔军在东南，正南偏东是凤鸣学宫，而凤津河港在西南，从这里沿着官道返回京城，一定会路过那片山林，那里是京城西山的余脉，虽不算山高林密，但也草木丛生，在哪里埋伏个千八百人，都不会被人发觉，我们回京有何涛他们领兵相随，那些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只要他们想动手，一定会选在那里。”陆缺语气平淡，丝毫没有在意这些人的目的是杀掉他。
顾倾城和顾浅雪皆是点了点头，旋即顾浅雪忽然说道“你说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威国公都知道的事，陛下又岂能不知，不然皇家暗卫、影卫、密卫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裁撤了算了。”顾倾城翻了个白眼，这件事说不定就是那位皇帝陛下在背后谋划，想要借陆缺之手，将这些人除去。
“那陛下为什么这么做？”顾浅雪想了想不解的问道。大乾的朝堂分为勋贵、世家、寒门三大派系，互相掣肘之下才有了现在的朝堂稳定，无论哪一方势大都会造成朝堂格局失衡，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皇权，顾浅雪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拿世家开刀。
“顾兄可还记得前朝大玄是因何亡国的吗？”陆缺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提醒道。
“难道说？”学文先学史，诸朝历史是学宫必修的课程，顾浅雪又岂能不知前朝大玄是因何亡国的。
作为大乾帝国之前的大一统王朝，在大玄帝国的巅峰时期，疆域比现在的大乾还要辽阔，虽大玄的北疆边界只在蓝河一线，没有向北推进的飘雪山、寒山，但至少现在的南疆天星、南离两国，在当时都是大玄的领土。
大玄历经二十四帝，国祚六百余年，但最后却亡于世家学阀之手。大玄敬宗年间，历经几百年的发展，世家已经发展到鼎盛阶段，朝堂之上结党营私，争权夺利，甚至发展到非我党人皆为异端，无论清直与否皆弹劾之。
而在地方世家圈占土地，把持盐田矿产，鼎盛的大玄帝国就那么被这些如蝗虫一般疯狂敛财的世家一点点的蛀空了，大玄敬宗为了将帝国从滑落的深渊中拉出来，下旨增设商税，解除海禁、通商西域，皇党和世家进行了惨烈的争斗，最后以敬宗“偶感风寒、上吐下泻，最后不治身亡”告终。
世家朝臣立当时年仅八岁的皇子登基，十年后被废，是为大玄废帝，随后世家又立五岁的皇族宗亲之子为帝，十二年后重病而亡是为大玄哀帝，从那以后世家大盛，把持朝政，甚至有皇帝坐镇京师，世家代皇帝牧守地方的说法。
而大玄末代几位帝王全部都没能活过二十岁，可见世家的疯狂，直到最后大玄皇权崩溃，这些世家学阀转身就变成了军阀，裂土分疆，纷纷自立，直接演变成了持续数百年的诸侯乱世。
而在大乾先皇宣帝时期，世家再次把持朝政，无论是勋贵，还是寒门都不能缨其锋芒，以公义行私利，以民意压君王，逼得宣帝只能不出后宫，沉迷享乐。直到以陆淳、计之恒、百里嘉为首的寒门三杰崛起，打破了朝局平衡，再加上勋贵之中又有洛沧澜、诸葛行之这样老成持重之臣，顾守仁这样的新兴才俊，终于将世家的锋芒压制了下去。
但因为乾皇虞元栩一朝除了初期覆灭的青羊帝国之后，一直在休养生息，发展国力，随着国势的增长，世家在地方势力也越发强大，就如同跗骨之蛆、吸血之虫，随着大乾的强大而成长，盘根错节的关系之下，竟然连皇帝都觉得无从下手。
而陆缺就是皇帝扶起来在未来镇压世家之人，陆缺之父陆淳是寒门领袖，又有勋贵和皇族的支持，是对付压制世家的不二人选，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点，世家中人自然是除之而后快，因为只要陆缺一死，在未来的大乾就再也没有一个能将寒门、勋贵、皇族势力整合在一起的人，那么世家的机会就又来了。
想通了这一切，顾浅雪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有些担忧的看着陆缺，因为他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世家的手段现在只是刚刚开始，即便这次不成，也还会有下一次。
“陆缺，你打算怎么办？”顾浅雪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此时才明白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肩上肩负着何等的重担，皇权的稳固、勋贵的利益、寒门的希望几乎都压到了他的身上，怪不得素来老成的父亲会旗帜鲜明的站在陆缺这一方，勋贵的人数太少，寒门学子有天生的劣势，如无人杰压制，数十年后大乾必然盛极而衰。
“杀。”陆缺很简单的吐出一个字，但顾浅雪却赶到一股浓烈的杀意扑面而来。
“世家是杀不绝的。”顾倾城摇了摇头，即便诛灭了几家，也会有新的世家崛起，由寒门而世家，由世家而勋贵，现在的大乾世家不都是在这两百多年中崛起的吗？
“世家是可以杀绝的。”陆缺也摇了摇头“太祖设立县学、郡学和九大学宫，已经断了世家一臂，他们现在剩下的无非是土地、财富和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只要釜底抽薪就好。”
“如何釜底抽薪？”顾浅雪有些好奇的问道，他没想到陆缺已经想的这么深远，如果能根除世家之患，无论对他们这些勋贵，还是对整个大乾都是一件好事。
“世家有嫡庶之别，只要百里之族者分家分宗，朝臣之家不可经商，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这么维持他们的世家体面。”
“嘶~”顾浅雪和顾倾城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简直是挖坟掘墓之计，如此一来分散各地并且断掉财源的世家，也就不是世家了，可是这样一来世家必定绝地反扑，这时顾浅雪不由想到陆缺身上那二品军帅的官职，只要陆缺从学宫毕业，到时手掌大军，又有哪个世家能够抗衡，这难道就是陛下的算计吗？
“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些耕读传家、诗书传家，还是紧守本分的，而陛下就是想要他们知道这个本分。”
顾浅雪和顾倾城对视了一眼，眉头都是微微一皱，因为陆缺这句话又何尝不能用在他们勋贵身上，想到那些地方上族人的烂事，两人心中同时有了决定。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