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鹿仇见殿内之人都不说话,心中有些发慌,他不怕死,但要是真的被暗凰虞初昕带走,那真的是生不如死,连忙又开口说道“我原本想要直接返回北青羊,但我虽有青羊皇室血脉,却是私生之子,故而在蔡、尤两家的鼓动下来的大乾截杀陆缺。”
“尤、蔡两家?可是西坪郡尤家和北原郡蔡家?”虞初昕皱了皱眉问道。她在沙海呆了十几年,自然对靠近沙海的鸣泉关附近的山阴、西坪、北原三郡极为熟悉,而尤、蔡两家在当地都是名门望族,并且这两家都有自己的商队通过鸣泉关和沙海诸国贸易,虽然不如巨商世家瀚海郡端木家,但也是豪富之族。
只是这两家的家族子弟多以经商为主,即便是当官的也都在郡县一级打转,并没有位列庙堂的官员,如此说来无论陆缺是手掌大军也好,还是入朝辅政也好,与他们都没有直接的冲突,他们为什么要对陆缺出手呢?
其实这件事无论是乾皇虞元栩,还是长公主虞初晴,都早就知晓,就是因为他们还没想通这背后的原因,怕冒然出手会打草惊蛇,这才等到了陆缺归来,看看能不能从截杀之人口中挖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可是从步鹿仇的话中,虞元栩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显然他除了尤、蔡两家之外,也不知道其余的消息了。
如此说来他们甚至比步鹿仇这个当事人知道的还要多,至少暗卫就查出这次他们使用改良版的三连弩,就是在北原郡打造完成的,并且再打造完这批弩弓后,那些工匠都在一个月内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乾皇虞元栩在思考问题,其他人自然不敢出声,整座暖阁之中一时之间寂静无声,可是不知为何,步鹿仇突然开始在地上打滚,双手在身上乱抓着,脸色一瞬间就从失血的苍白变成了酱紫色,口中还发出“呃~呃~”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虞元栩豁然从御案后站起身,他身为帝皇见识并不差,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可怖的场景。
只见步鹿仇全身不断的抽搐,脸和手上的皮肤尽皆变成了酱紫之色,全身的血管和青筋根根鼓起,黑红色的污血不断的从七窍之中渗出,喉咙之中发出痛苦的咳咳声。步鹿仇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满着恐惧、绝望以及仇恨。
求生的本能让步鹿仇努力挣扎着想要活下来,但他此时周身血脉真元尽皆被云舒封住,不能调动一丝一毫用来压制体内毒素爆发。就在这濒死之际,步鹿仇一瞬间就想明了前因后果,双唇翕动,努力的想要开口在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说出一个字,就喷出一股鲜血,双腿一蹬,再也没了生息。
从步鹿仇毒发到死亡,也不过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小会的时间,暖阁内的诸人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体内剧毒夺去了生机,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步鹿仇已经毒发身亡,可见他体内之毒是多少暴烈。
“陛下,是七日断魂散。”云舒拿出一方丝帕,沾了一点步鹿仇吐出的毒血,放到鼻端闻了闻,开口说道。
“七日断魂散,那是什么毒?”乾元虞元栩闻言愣了一下,他乃堂堂帝王,禀天地正道统御天下,对于江湖中的阴诡伎俩所知并不多,对于使毒用毒的手段更是所知有限。
云舒想了想说道“七日断魂散,乃是昔日沙海沙犁王国毒母的独门毒药,我年轻时行走沙海曾经见到过一次,不过几十年前沙犁国因其暴政被子民推翻,建立了现在的沙罕王国,从那以后七日断魂散就再也没出现在世间。传闻七日断魂,无色无嗅,无声无息,潜伏七日,一朝毒发仙神难救,没想到这步鹿仇居然中了如此剧毒。”
“云首尊说的没错。”虞初昕接过云舒手中丝帕看了看,又放到鼻端闻了闻又说道“步鹿仇所中的毒中确实有七日断魂,不过这是一种混毒,七日断魂只是其中之一,看来有些人根本没有想要步鹿仇活着。”
虞初昕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暗凰之主,对于用毒,这世间比她强的人绝对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当她看到锦帕上的血迹和上面的味道,就能轻易分辨出步鹿仇中的是一种实际中剧毒混合在一起的混毒,这种混毒以七日断魂为主,在步鹿仇体内潜伏下来,当爆发出来时才这么惨烈。
并且虞初昕是虞氏皇族公主,为了重回大乾,她连自己亲手建立的暗凰都可以毁掉,此时居然有人敢在帝都城外截杀他的外甥陆缺,想要打破大乾现在的大好局面,借此搅乱朝堂攫取权利,在她看来这些人都应该去死。
虞元栩闻言点了点头,盯着步鹿仇的尸身看了一会,转头看向太子虞明昊,见他虽然脸色有些不自然,但却并没有太过惊惧,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对于帝皇来说自身能力并不是第一位的,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精通世间所有的学问,只要能以民生疾苦为重,可以量才用人,能够制衡朝堂就足够了,不过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敢这样的心里素质却是必备的,虞元栩拍了拍虞明昊的肩膀说道“太子以为如何?”
虞明昊没想到皇帝会问他的意见,想了想说道“父皇,儿臣以为既然此事有蔡、尤二族参与其中,只要下诏抓捕交由三司会审,由皇家三卫从旁协助,是非曲直自然很快就分辨清楚,如果两家有罪则明正典刑,如若无罪也可还其清白。”
对于太子虞明昊的回答,虞元栩还是很满意的,他虽然只有这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和他年少时很像,灵俊聪慧,心地仁善,只是在遇事的手腕上还有所欠缺,不过太子才十二岁,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缺点,如果现在太子就城府颇深、处事狠辣的话,他反而会有些担心。
“皇儿的想法倒是中正,只是他们既能行此阴诡之事,事后又不留活口,又怎么会没有后手。只派些捕快衙役去抓捕,如果他们反抗逃脱,岂不失了朝廷威仪。”
“呃~”虞明昊愣了一下又说道“北原、西坪两郡皆属山阴军防区,可用飞鹰传旨山阴军帅宁大荣,让他派兵协助,以防万一。”
“你们觉得如何?”虞元栩又看向虞初昕和云舒二人。
“昊儿聪慧,臣妹觉得此法可行。”虞初昕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虞明昊的回答很满意,这是虞氏皇族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大乾的天下和皇族的传承,早晚都要交到他的手上,虞初昕自然希望虞明昊可以成为和二哥,和大乾历代诸皇媲美的明君。
“臣也觉得可行,只是世家中可能有强者潜伏,未免伤亡陛下还是要调些三卫高手前去。”云舒也笑着点头,不过还是补充了一句。
“那就这么办吧,太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虞元栩见虞明昊脸上没有丝毫欢喜之情,心下更是满意,但又见他有些欲言又止,开口问道。
虞明昊眼中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开口说道“儿臣刚刚看到这人在最后好像还要说些什么,只是没有来得及开口,观其嘴型他想要说的应该是个徐字,亦或是许字,嗯,也有可能是虞、余、于三字。此事牵连甚大,只凭尤、蔡两族很难谋划这样的大事,儿臣再想会不会有其他家族牵涉其中。”
“皇儿还懂口语?”虞元栩眼中一亮,开口问道。步鹿仇死前的脸是朝的御案方向的,虞元栩也是看到了,只是步鹿仇并没有发出声音,他知道步鹿仇最后想要说的一定很重要,但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呃~”太子虞明昊见殿内的眼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陆缺哥哥之前进宫时教过我一些,儿臣觉得有趣,花了些时间琢磨。”
“哦?你陆缺哥哥可有告诉你为什么要教你这个?”虞元栩好笑的问道。
“陆缺哥哥说,皇帝是世间最好做也最难做的职位,如果想要成为一代明君,体恤子民,施以仁政只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就是有平衡朝堂、驾驭群臣的能力,可是皇帝虽高高在上,却是群臣目光所集,无数人无时无刻不在猜测着皇帝心意,而皇帝也要知道群臣在想些什么,这才教了我口语。”说道这里虞明昊突然反应过来,有些心虚的看了虞元栩一眼又说道“这是陆缺哥哥说的,不是儿臣说的。”
虞元栩闻言脸色稍稍变了变,因为这番话说的一点没错,他登上已经皇位二十多年,自然明白这番话中的含义。
“倒像是缺儿所言,在这大乾朝堂,恐怕只有缺儿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了。”虞初昕抿嘴一笑,虽然她和陆缺接触不多,但也知道陆缺是个什么性子,如此妄言天子的话,在整个大乾,可能除了从来没把功名利禄放在心上的陆缺,没有人会说了,那是一个明明有着一身才华,却总想着隐遁避世的人,巍巍皇权在他眼里,恐怕还没有一顿饭重要。
“是啊,也就知道缺儿会这么说了。”虞元栩叹了口气,陆缺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他欣赏,也越让他放心,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权力欲望的耿介之臣,无论如何他都要把陆缺绑在大乾的战车上。
云舒也在一旁微笑着,但心中却想着是不是要先告辞离开,这样的话皇帝、太子和公主可以听,也可以说,但她却不行。只是她却没有想到皇帝居然对陆缺如此信赖,这番话如果换一个别的臣子来说,即便用意是好的,也要治一个妄言皇室天家,蛊惑太子的罪名。
“云卿不必担忧,镇国云家乃是我大乾脊梁之臣,与我大乾休戚与共,朕是知道的,云弦思今年应该从凤鸣学宫毕业了吧,朕打算调他进入长青军任职,你看可好。”虞元栩见云舒脸色微变,自然知道她心中顾忌,开口说道。
“多谢陛下信任,云舒代弦思谢过陛下。”云舒心中松了口气,俯身拜谢。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日后代替威国公陆淳节制长青军的肯定是陆缺,再加上长青军天子亲军的身份,除了凤翔军外,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去处了。
虞元栩虚抬了下手,又看向虞明昊说道“皇儿,我们不能确定这步鹿仇最后要说的是什么,就算与那几家中的哪一家有关,也需要确凿的证据才行,身为上位者不可过多猜疑,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多谢父皇教导。”
“此事就交给三卫、三司去办,你们退下吧,朕和太子还要去凤仪宫。”
“臣妹告退。”
“微臣告退。”
与此同时,帝都城外的厮杀已经结束,疾风骑重伤三人,轻伤数十将埋伏在山林中的沙盗或擒或杀,这些沙盗虽然劫掠沙海、横行无忌,但对上战功赫赫的大乾精锐,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冯阳和程远二人只是几个冲锋,就将战事结束。
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可不讲什么忠义气节,略作审问,郅哒就作为步鹿仇的副手被指认了出来。可是还没等审问几句,郅哒和那些俘虏就纷纷吐血暴毙,死状和步鹿仇一样凄惨。
“他们怎么会在自己身上下毒。”顾浅雪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他刚刚吸入了一丝毒粉,自然知道这些人精通用毒的手段,可是他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狠,连自己身上也下毒。
“这毒未必是他们自己下的,如果他们真是死士,那被擒之时就应该死了。”顾倾城摇了摇头。
“将军,军师,这些人口中并没有毒囊的痕迹。”何涛接连掰开几个尸体的嘴,用水将口中血迹冲洗了一遍,并没有从牙齿中发现被咬破的毒囊。
“这毒应该是他们不知不觉间中的,这些人虽然不是死士,但看来有些人真将他们当做死士来用了。”陆缺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倒不是因为这些暴毙的沙盗,而是因为那幕后之人,既然那人用如此手段来让这些人闭嘴,那么就一定还有后手。
“会不会是逃走那人。”顾浅雪迟疑了一下问道。
“不会。”顾倾城摇了摇头“兄长,这些人都是跟随逃走那人来到大乾的,刚刚那个叫郅哒的人也说了,他们皆是来自沙海的沙盗,逃走那人没有动机,也没有理由将这些跟随他的人都杀了。”
“倾城姐姐说的不错,可惜此毒太过凶猛,我们并没有问出多少东西,只能看陛下和父亲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了。”
看着这一地尸体,陆缺又说道“何涛,你带人去看看这些人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还有将这些的武器弓弩都集合起来,回京之后交到京兆尹府,如果没有线索,将这些尸体就地焚烧,他们身上都有剧毒,小心一些。”
“诺,我这就去办。”何涛闻言带人离开,而陆缺三人也离开满地血腥的大路,向着运河的方向走了过去。
“陆缺,这些人既然是埋伏截杀我们,身上一定不会带着对我们有用的线索。”见陆缺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看着平缓流动的运河流水在思考着什么,顾倾城开口说道。
“倾城姐姐,我本就没有希望从这些尸体上找到什么,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那你在想些什么?”顾倾城疑惑的说道。
“这些沙盗的武器都是来到大乾之后有人给他们的,我在想既然给了他们这些改良版的三连弩用来袭杀我们,为什么又要置这些人于死地。”
“你是说这三连弩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线索,如果我们按照这条线追查下去或许会查到一些人,但却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顾倾城瞬间就明白了陆缺的意思,皱了皱眉,如果真像陆缺所说这样,那么这件事还真的有些棘手。
“可是如此之多的三连弩不可能是寻常百姓能拿的出来的,无论如何追查最后都会牵扯到世家或者勋贵身上,因为只有这些人才有弄得如此多弩弓的办法,每一个世家和勋贵的崛起都需要数代人的积累,被推出来的人为什么会甘心成为对方的挡箭牌?”顾浅雪有些不解的问道。
陆缺摇了摇头“这就不是我们现在能知道了,或许是因为威逼,或许是早就想好了退路,又或者他们认为可以一击得手,然后留下了后手,可能性实在太多,我们现在还确定不了真正的原因,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隐身在暗处,并且无论在朝中还是在地方都有着庞大的势力和人脉。”
“世家只限一隅,即便姻亲故旧盘根错节,也不过数郡而已。并且世家之中因为利益纷争,矛盾也不少,不可能铁板一块,我实在想不出有谁能有如此布局。”顾浅雪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究竟又哪个世家谋划出这样布局。
“先不想这些了,等何涛他们弄完了,我们先回京,或许陛下那里会有答案。”陆缺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运河水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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