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初晴听到陆缺之言却是皱起了眉头，她不否认儿子说的有道理，只是靖海军和瀚海军有些特殊，作为大乾十二正军中单独设立出来的两支海军，肩负着守卫大乾海疆的重任，每任军帅无不是忠义之士、体己之臣。
现任的靖海军帅是河阳王虞元杲，而瀚海军帅则是甘孝先，一个是乾皇虞元栩的六弟，一个是他的潜邸之臣。要知道甘孝先和白奕、沈璋一样，都是皇帝在学宫时期的至交好友，可谓是最为信任的几位臣子之一。
“缺儿，靖海军帅是河阳王，瀚海军帅是甘孝先，这两个人一个是皇族亲王，一个是忠直之臣，你怀疑他们中的一人与尤、蔡二族有所牵连？”虞初晴面色凝重的看着陆缺，在虞初晴心中即便是大乾所有的世家都反了，她也不会震惊，因为那些心里先有家族后有国家的人，无论做出什么她都不会感到意外，但对于大乾的各军军帅和诸卫统领，她却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忠诚。
陆缺摇了摇头说道“母亲，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河阳王和甘帅，但正军人数众多，军务浩繁，非一人之力所能兼顾。两军之中不可能没有世家中人或者世家中人提前埋下的暗子，而这些人对我大乾的忠诚，即便是两位军帅也是不能保证的。”
“缺儿说的有道理，我们大乾商业发达，不仅与西域诸国通商，与东方海外诸国也多有往来，除了朝廷和民间行商以外，绝大多数的商路都掌握在世家手里，为了保证家族利益，靖海、瀚海两军中一定有不少世家子弟，而无论之前的几百具三连弩和接应尤、蔡二族出海，不用太高的官职，一个小小的营司马就能做到。”陆淳也点头说道。
“如此说来这两军还真的要彻查一番，这样，我明日去找八弟，他是军方三相之一，手中掌握着军情司和军法司，在和两位军帅通气之后，还需要两司的配合。”虞初晴眼中寒光闪烁。
对于那些忠耿的世家中人，虞初晴并没有什么偏见，毕竟对于大乾来说，勋贵、世家、寒门的力量都是缺一不可，身为上位者量才用人是最基本的素质，年节之时，她还和皇帝商议未来的内阁人选，将镜湖郡言氏的嫡长子言守一迁为户部侍郎，下一步就是主持户部然后入阁拜相。无论是她还是皇帝，对于经业世家言氏这样持身中正的世家还是很欣赏的。
但对于那些轻公义而重私利的世家中人，她就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了，更何况这次尤、蔡两家，是将沙海沙盗运送至大乾，从而袭杀返京的陆缺和顾倾城的实际执行者，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两家顺利离开大乾，也不能让那幕后之人一直隐身在暗处，这世间从来只有千日做贼，而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皇家三卫那边，陛下应该已经下令彻查，不过此事应该还要通知一下天火军和盘石军，西坪、北原两郡地处西北，无论两家从哪条路去东方海疆，只要不渡过蓝河都会路过两军防区。”陆淳想了想补充道。
“夫君说的是。”虞初晴点了点头。
陆淳和虞初晴又商量了一下细节，将此事周密完善之后，突然发现儿子陆缺一直没有开口，而是看着一旁烛台上灯火怔怔出神。
“缺儿，你在想些什么？”陆淳和虞初晴皆知道陆缺总是能够从他们不易察觉的角度看待问题，此时见到他这样，不由有些好奇。
“父亲、母亲，你们说什么？孩儿有些出神了。”陆缺身子微微一震，有些茫然的看着夫妻二人，显然没有听到他们刚刚的问话。
“你在想些什么，想的这么入神，是有些累了吗？如果累了就先回房休息。”虞初晴突然想起陆缺这大半个月一直都在户部官船上，还以为他是有些倦了。
“孩儿不累。”陆缺摇了摇头说道“孩儿在想，如果不从截杀孩儿和倾城姐姐的动机来说，只是从这件事的布局来考虑，那么大乾之中谁有这个能力做出这件事。”
陆淳和虞初晴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睛都是亮了，是啊，如果不从谁有这个动机来考虑，只从谁有这个能力，然后再一个一个排除，最后剩下来的，即便没有证据也可以认定他就是幕后主使。不过随着两人细想又同时摇了摇头，因为这整件事并不复杂，能做到的人也不再少数。
无论是十二正军军帅，还是二十四卫统领都能轻易的办成这件事，更何况还有内阁五相，外阁三相，八大国公府和九大世家，甚至一些人脉宽广的功臣府邸和中型世家也能办得到，这个面实在是太广的，一个一个排查下去，实在有些旷日持久。
“父亲，母亲，你们是不是觉得能做到此事的人数众多，无从查起？”见二人点头陆缺又说道“其实孩儿觉得十二正军军帅和二十四卫统领皆可以排除，而内外两阁的诸位丞相和各部尚书也可以排除。”
陆淳和虞初晴闻言点了点头，如果连这些军政高层都无法信任了，那么大乾就真的要完了，陆缺所提到的这些人或许身上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但绝对不会以身试法，做出这样的悖逆之举。
“缺儿你有什么想法，你可是在怀疑九大世家？”虞初晴皱了皱眉，开口问道。虽然这件事是由尤、蔡两家直接执行的，但虞初晴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站在大乾世家巅峰的九大世家。
“孩儿恰恰认为九大世家不太可能。”陆缺摇了摇头。
“哦，这倒是为何，你说来听听。”陆淳感兴趣的看着儿子问道。
“九大世家，其实是指从文帝朝开始，历代先皇赐过家族匾额的几个家族，加上陛下十年前赐的姚家，现在应该是十大世家才对，这十大家族虽然名传大乾，但皆不是蝇营狗苟只图私利的人。”
陆缺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朝歌郡天音世家乐氏，夜咏郡神曲世家曲氏，还有天香郡圣舞世家舞氏，这三家有些相像，他们解释追求无上乐舞至道的家族，家族子弟很少有人在朝为官。”
“青林郡机关世家木氏，赤山郡大匠世家石氏，炼城郡百炼世家风氏，大冶郡圣铸世家欧氏，再加上姚老师所属的医膳世家姚氏，这五家想来父亲、母亲应该比我了解。”说道这里陆缺笑了笑。
神医姚易安是父母和自己的医道老师，而木灼、风珣、石宽三位叔父是跟随父亲多年的悍将，并且还跟着二人被困进不归山中十二年，而圣铸欧氏一族，当年母亲送给父亲的定情信物，也就是现在陆缺使用的那套削铁如泥的雕刻刀，正是出自欧氏一族之手，所以对于这三家父母肯定比他要了解的多，并且这五家都是追求技艺的巅峰，虽有子弟在朝中或者军中任职，但却从来不参与朝堂纷争。
“这已经是八大家族了，还有瀚海郡巨商世家端木一族和镜湖郡经业世家闫氏一族呢？”虞初晴笑着点了点头，陆缺所说的正是她从来没怀疑过九大世家的原因，因为这八大家族追求的从来不是朝堂权势，尤其是天音、神曲和圣舞三家，除了族中强者担任皇城供奉职位以外，从来都不涉足朝堂，权利私欲对于一心追求乐舞至道的他们，简直如同毒药。
“镜湖郡言氏，是参与朝堂之事最多的家族，因为其家世传承，每代都是人杰辈出，前年言正可是力压孩儿为重阳大考鼎甲第二，可见其家族底蕴。但据孩儿所知，言家家风古朴素简，大乾立国以来曾出过三任宰辅，一直专心于国事朝局，在孩儿看来言家事忠直耿介之臣，也是世家中难得的一股清流。”说起镜湖言氏，陆缺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佩服，这一家人名臣辈出，可谓是真正做到以天下为己任的家族。
“是啊，镜湖言氏确实是世家典范，可能也是当年文帝亲赐其家族传世匾额的原因吧。”陆淳也是感慨说道，他出身寒门，昔日又是寒门领袖，天生就和世家不对付，但对于镜湖言氏，就是他也只能说一声佩服。
“先祖文帝慧眼如炬，我大乾诗书传家、诗礼传家，耕读传家的世家不知凡几，但能做到不私不党的只有诸葛家、洛家、柳家和言家这样少数的几个家族。这些人都可谓是我大乾披肝沥胆之臣。”虞初晴对于言家的了解还要在陆淳之上，她当年的闺中好友就嫁给了言守一，也就是言正的生母。
如果对言氏一族没有足够的了解，她也不会向皇帝力荐，让言守一出任户部侍郎，在数年之后入阁辅佐太子虞明昊。
大乾朝堂内外两阁的权利，一般都是皇族、勋贵、世家、寒门四派分掌，以做到朝局平衡。就拿现在的内阁五相来说，首相诸葛行之是辅国公，亚相柳不疑是世家清流，左相申无咎是三十六文武列侯之一，右相漆雕殊和外相闵文升则是出身寒门。而外阁三相中顾怀仁是定国公，虞元朴是中阳王，裴彦则是寒门出身的武晋侯。
从内外两阁的势力就能看出，大乾的朝堂军方都是互相制约互相掣肘，而言守一就是皇帝和虞初晴选出来的未来世家派系的辅政之人。
“缺儿，你还没有说瀚海端木家呢。”虞初晴笑看着陆缺说道。
“母亲，这世间谁不知道端木家是直属皇族的皇商，对于端木家母亲想必比孩儿更为了解才是。”陆缺摇了摇头，如果说勋贵、世家、寒门皆是大乾朝臣，那么端木一族则是直属虞氏皇族的家臣，端木一族虽然富甲天下，但每年都要向皇族宗府上交一大笔财富，是皇族扶持起来的皇商巨贾。
虞初晴微微一笑，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端木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比皇帝本人还要清楚，虞氏皇族不会像前几朝的皇族那样收刮民脂民膏，但皇家的体面还是要的，而端木家就是皇族放出去经商，收敛财富的家族，如果不是亲近得力之人，这样事又岂会轮到端木家，只是有些事情可以做，却不可以说。
“既然十大世家皆不可能，那么缺儿你是怀疑八大国公府或者那些中型世家了？”陆淳将话题继续了下去，在他看来大乾皇族做的已经很好了，即便端木家通商各国，为皇族积聚财富，也不过只是小节，算不得什么，因为这样的手段与国无损，与民亦无损，至于会不会有人被端木家抢了生意，那就不是他这个威国公有兴趣考虑的了。
“孩儿也是这么想的。”陆缺点了点头。
“八大国公府皆有丹书铁券，爵位世袭罔替，除了我们陆家之外，无论是顾家、苏家、诸葛家，还是洛家、云家、白家、智家，都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这么做。”虞初晴摇了摇头。
除了威国陆家以外的七大国公府，从大乾开国到现在已经传承了两百四十多年，家族利益早就和大乾，和虞氏皇族牢牢绑在了一起。而且陆缺也是国公世子是勋贵出身，他的上位也代表着勋贵的崛起，身为同一立场、同一派系，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这世间人心最是难测，两百四十多年有些太久了。”陆淳突然以一种感叹的口吻说道。
“淳哥，你是说~”虞初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夫君，她从来没想过这些顶级勋贵会出手对付陆缺，因为在她心中，这些家族和皇族休戚相关，即便政见不同也是可以信任的。
陆淳叹了口气，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什么都没说，但这件事事关缺儿，还是先小人后君子的好，除了我们威国公府以外的七大国公府，他们是从开国就存在的，而我们威国公府才出现大乾两年，有些事情不是仅仅一个爵位能够改变的，还需要时间，至少我陆淳此生只是寒门领袖，你明白吗？”
虞初晴闻言有些沉默了，很多人都认为陆缺是国公府世子，是勋贵出身。但夫君陆淳被封为威国公还不到两年，之前的武平侯之位也是在北疆之战后封赐的，陆淳真正的身份是率领寒门崛起的寒门三杰之首，就连儿子陆缺如今也依旧得到寒门学子支持，可见夫君陆淳在寒门的地位。
虽然陆淳被封为威国公，赐有丹书铁券，但这些顶级勋贵真的接受陆家成为他们的一员了吗？或许和他们夫妻交好的顾家、苏家、诸葛家是接受的，那么云家、洛家、智家、白家真的接受了吗？他们真的能够接受自己儿子上位吗？想到这里各家国公府的嫡系成员，如同走马观花般从虞初晴脑海中一一闪过。
修为惊世的云舒，持重沉稳的诸葛行之，老而弥坚的洛沧澜，一个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虞初晴心头，可是无论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些人不可能对陆缺出手，儿子陆缺是皇帝亲封的军帅，又是国公世子，身上有着一半皇族血统，袭杀他等同于造反，即便有丹书铁券也护不住他们。
一方面是可能辅政十数年的陆缺，一方面是与国同休的家族传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的出来孰轻孰重，为了十几年的权利争夺而为自己家族带来灭族之祸，怎么看都是一笔亏本的买卖，那些在权利漩涡中长大的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更何况截杀儿子的同时，还捎带上了定国顾家的顾浅雪和顾倾城。
“晴儿。”陆淳见妻子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声说道“事情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候清浊自分，我们只要多加防备，不给对方可趁之机就好。”
“夫君说的是，是我有些想多了。”虞初晴的双眼恢复了清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有陆淳在，她很安心。
“缺儿，你在家休息几天就去凤鸣学宫吧，学宫已经开课大半个月，身为学宫首席，你也该回去了。”陆淳看着陆缺说道。
“是，父亲，孩儿也是这么想的。”陆缺点了点头，在这大乾帝都，除了皇宫之外，没有比凤鸣学宫更安全的地方了，那些学宫宿老可都是修为高深之辈。
“今年帝都事情颇多，过段时间凤翔军就要南下，而在秋月之时，各地的郡学学子也会进京参加每两年一次的重阳大考，学宫休沐之时我们会让你福伯去学宫接你，平时的时候尽量呆在学宫之中，没事就不要出来了，正好巩固一下的修为还有学业。”虞初晴也开口说道。
“母亲，我知道了，不过~不过倾城姐姐离京南下之时，我要去送。”说到这里陆缺微微有些脸红。
“她是你未婚妻子，是我陆家未来主母，你自然要去送的。”虞初晴和陆淳看着儿子的表情，不由都笑了，在他们看来两人情投意合，自然比单纯的政治联姻要好的多。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坐了大半个月的船，想必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父亲、母亲也不可太过操劳，孩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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