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返回自己的小院,这里虽然不是世子所居的东院,但陆缺却喜欢这里的景致。看着院内房中的布置陈设和离开之前一模一样,甚至离开之前翻开的那本《梦溪山人游记》也和走的时候一样翻开了一半倒扣在桌面上,陆缺走上前看了看,发现就连页数也是之前他刚刚读到的,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
陆缺知道这肯定是母亲特意交代过的,每次打扫之后都要将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因为母亲知道他并不是很喜欢别人弄乱自己东西。
“还是家里好啊。”陆缺走到床前坐了下来,闻着被褥上那股熟悉的熏香味道,口中发出一声感慨。
陆缺合衣在床上躺了一会,但却没有多少睡意,不过他突然发现白天刚刚经历过截杀的自己,内心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不由露出一抹苦笑,这想来就是成长吧,经历过丹水之战和河兴原之战,又在惜缘泽中呆了三个多月,自己的心比去年这时要坚定了许多。
陆缺知道父母让他返回学宫,不再管今日袭杀之事是为了他好,虽然这件事他和顾倾城,还有顾浅雪都是当事人,但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顾浅雪也不过二十一岁,除了父辈的关系外,三人在朝中皆没有丝毫人脉。
更何况他和顾倾城年纪轻轻就登临高位,本就遭人觊觎,那些心怀叵测的幕后之人就不说了,即便是素来忠秉的御史台也在等着二人犯错,返回学宫进学,可以避开这原本就不属于他现在年龄应该接触的朝堂风雨。
而且就今天的事情本身来说,陆缺又一种感觉,对方并不在乎这些沙海沙盗能否得手,这些人更像是被推出来的弃子,并且只要尤、蔡二族平安离开大乾,对方应该没有再出手的意思,此次袭杀自己和顾倾城更像是借着朝堂之上世家吸引了诸多目光的机会浑水摸鱼,能成功将自己置于死地固然可喜,不能成功对方也不在乎。而且即便不成功,也可以借自己之手除去这股纵横沙海的青羊余孽。
陆缺知道,父亲和母亲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没有说出口,因为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洗脱了除了尤、蔡二族以外其他世家的嫌疑。也就是说,在这大乾之中还潜藏着一个未知的敌人或者一股未知的势力,这个人既和青羊余孽有仇,也想要自己死,父母应该是怕自己担惊受怕,这才没有说出来。
陆缺不由联想到了重阳大考放榜那条的暗凰刺客,自己回京之后深居简出,从不与人结怨,即便是凤鸣学宫的首席之争,也在山海画卷中和云弦思等人结了一份善缘。这个人应该和当初的暗凰一样,和自己的父母有仇或者有怨,这才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只是从十八侯府之乱证明,暗凰自始至终都是站在大乾这一边的,刺杀自己只不过是计划的一环而已,那么这次袭杀背后更深层次的意义又是什么?
弦月高升,转眼已是深夜,思考了半晌的陆缺却是没有想出答案,在没有一定依据的前提下,即便再聪慧敏锐的人,也不能在迷雾中看清真相。
一路的舟车劳顿,躺在熟悉的床上,陆缺不由有些乏了,连打了几个呵欠,陆缺自嘲的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脱了外套、吹熄灯烛,拉过应该是刚刚被熏香熏过的被子,就那么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还没亮,陆缺就被管家福伯叫了起来,今日正好是十日一次的大朝会,而陆缺被加封为二品军帅,虽然现在只有一个二品的衔头并没有实职,但无论是陆缺的二品军帅衔,还是顾倾城的从二品御卫统领衔,都属于大乾军方的高阶军职,放在朝堂之上也是和各部尚书平起平坐。这样的官职即便事先已经有圣旨通传天下,也必须要在朝会上向亲自接受皇帝封赏,并且谢恩。
大乾的朝会分为三种,第一种的大朝会,每一旬开一次,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如无意外必须全员参加,地点在皇城勤政殿。第二种是中朝会,召开的时间间隔三到七天不等,参加的人员多为三品以上,自然有皇帝特许的四五品官员也可以列席,地点在皇城理政殿。
最后一种则是小朝会,只有内外两阁丞相,各部尚书、各军军帅、御卫统领才能参加,是规格最高的朝会,几乎每天都有一次,有的时候大朝会之后,还要再召开小朝会,大多数国策都是在小朝会提出,然后再由大朝会讨论确定,地点在皇城问政殿。
而陆缺今天要去的就是勤政殿的大朝会,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礼部早早送过来的正二品军帅帅袍,这样的朝服穿戴极为繁琐,如果没有侍女帮忙,第一次穿这样朝服的陆缺,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将其穿好。可以朝服刚刚穿到一半,陆缺的眉毛不由皱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今天被兰姑派过来的两个侍女,是整个威国公府中家世最清白,模样身段最好的两个侍女,并且就连年龄都和陆缺仿佛。
陆缺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却长得长身玉立,身上更有着一股淡雅出尘的气质,在铸成赤血琉璃身之后,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一股难言的魅力,现在那象征着权位的二品朝服加身,更有着一股手握大权指点江山的雍容气度。看的服侍他的两个侍女双眼放光。
她们都是兰姑精挑细选出来的,并且兰姑和她们说过,只有能被这位世子爷收入房中,生下个一儿半女,那么姬妾之位唾手可得,更何况陆缺又是天下少有的良人,家世才华,人品相貌无不是上上之选,如果不是陛下赐婚,京城之中惦记威国公府少主母之位的豪门小姐也是大有人在。
想到这里两个侍女再给陆缺穿戴朝服的时候,双手也不由不太规矩起来,虽然她们也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之身,并不太懂得如何讨好逢迎,但那萦绕在鼻端的清清幽香和那不时掠过耳边的细细娇喘,依然撩拨的陆缺尴尬不已,如果不是这身朝服他真的不会穿,以他的性情,早就逃一样的离开了。
好不容易穿好了朝服,陆缺不由出了一头的汗,向两位侍女道了声谢,就有些狼狈的迅速向着中院正堂行去,身后的两位侍女看着陆缺的背影皆是嘴角一垮,微微的叹了口气,她们都知道,这位世子爷不喜欢别人服侍,并且因为还在学宫进学呆在府中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像今天这样的机会,一年都未必会有几次。
她们皆是孤苦无依的孤女,从来没有奢望过威国公府的未来主母之位,只是希望能够留在陆缺身边,可以让自己有个依靠就好。在见识了陆缺这样的权高位重的少年英雄,她们在看其他男子皆为市井浊夫,只是这位世子爷太过不解少女心思,也太过不解风情。
当陆缺来到正堂时,也是一身朝服加身的陆淳和虞初晴不由都是眼中一亮,看着那身穿二品帅服龙姿凤章的儿子,夫妻不由都有一种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的感觉。
“缺儿,没想到你穿上这身朝服倒是给人感觉稳重了不少,只是这朝服的品级还是低了,不太称你。”虞初晴走过来帮着陆缺理了理刚刚走路时弄乱的衣服,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儿子穿上朝服的样子,只是现在感觉二品军帅对于儿子陆缺来说还是低了,在她心里儿子应该身穿国公麒麟服屹立在朝堂之上,群臣俯首而拜,皇帝依言而行。
“孩儿也觉得不太好,这套衣服实在太繁琐了,简直就是折磨人。”想到刚刚自己屋中的事情,陆缺的脸色又有些不自然。这样的朝服如果没有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很难穿的得体,但想到那两个侍女,陆缺不由心中有些紧张,他倒不是反感那两个人,只是感觉很不习惯。
“缺儿不可乱说,这朝服规格是太祖皇帝亲自定的。”虞初晴笑着拍了儿子一下。
“好了,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今日缺儿和倾城授封,朝会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要是争执起来很有可能会误了午饭时辰。”陆淳看着英姿挺拔的陆缺,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满意之色,至于他口中所说的朝堂纷争,他从来没有在乎过,今日他和妻子都会上朝给儿子站台,他倒想看看自己夫妻二人久不上朝,今日亲临,在这大乾之中究竟谁敢造次。
三人草草的吃过了早饭,乘坐着威国公府的马车向着皇宫方向行去,在路上不断的能看到各府部司衙官员们的马车,只是当他们看到这辆大红凤纹木的马车,和马车上那代表着威国公和长公主的小旗,皆是自觉的降低了车速,向着一旁避让开来,陆缺在身后的车流中远远的看到定国顾府的马车,想来顾倾城现在就坐在那辆马车上。
陆缺之前虽然没有参加过朝会,但也知道,每次大朝之时,帝都的天街之上都是车流云集,这样的事情每个月都要发生那么三四次。
而且陆缺很清楚,在前朝大玄时期,官员上朝是坐轿子的,不同人数抬着的轿子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分为两抬、四抬、八抬,在其上还有大玄皇室才能用的十六抬、三十二抬和六十四抬。
但在大乾立国之后,开国女帝下旨禁止官员乘轿,女帝有言“我大乾生就广阔丰沃之壤,实为天赐之土,亿万安泰和顺子民,岂能以驽马驭之。”由此言可见开国女帝的胸襟器量。
进到皇城之中,看着那作为皇宫七大正殿之一的勤政殿,陆缺以往来时并没有感觉出什么,但今日他却感觉到了一种肩负江山社稷、家国兴衰的责任和重量。
陆缺并没有和父母一起进入勤政殿中,而是在陛阶之下,等候这宣召。看着那不时从身边路过的一个个朝中大臣,看着那些大臣看到他时或是欣喜,或是嫉妒,或是忌惮的眼神,陆缺不由感觉很有意思。
而在众多朝臣之中,礼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对他的态度是最差的,他们一直认为陆缺和顾倾城的升迁有违祖制和礼法,即便世家官员偃旗息鼓,他们也从来没有退缩过,陆缺知道这些忠直耿介的有些可爱的朝臣,针对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一意孤行的皇帝陛下。
不过这些礼部和御史台的官员不知道的是,其实陆缺自己也是反对将那封本就不应该存在的追封诏书假戏真做的,因为这样既会将他和顾倾城变成众矢之的,也会给后世君王做出一个不好的表率,在陆缺看来朝堂升迁还是有制可依的好,大乾开国两百多年来是没出过昏君,还谁又能保证后世君王不会出一个昏君呢,皇权本来就很难制约,一旦任性起来,绝非江山社稷之福。
“唉。”又一个御史台的官员从陆缺身边走过,当看到陆缺那年轻稚嫩的面孔和身上那象征着二品军帅的朝服不由怔了怔,随即就反应过来面前之人究竟是谁,走过陆缺身边时重重的冷哼一声,然后看也不看陆缺一眼,就向着陛阶之上的勤政殿走去,陆缺见此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长长的叹了口气。就在此时陆缺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不由转过身来。
“陆缺,这大早上的,你在这里叹什么气。”
陆缺一回头,发现顾倾城和他父亲顾怀仁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连忙走过去见礼“小侄见过顾叔父。”
“嗯~”顾怀仁一脸笑意的将父亲扶了起来说道“这称呼错了,在这皇宫大殿之外要叫军相。”
“是我疏忽了,下官陆缺见过顾相。”陆缺眼睛一动又施了一礼。
“这回对了。”顾怀仁拍了拍陆缺的肩膀又说道“不过,即便是出了皇宫,你称呼我为顾叔父也有所不妥。”
“那应该如何称呼。”陆缺微微一愣,军相顾怀仁和父亲陆淳既是至交好友,又是生死兄弟,自己叫一声叔父,那是分数应该,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妥。
“在外面,你要叫我岳父,或者岳丈大人。”顾怀仁板着脸,但眼中却是流露出如孩童般顽皮的笑意。
“咳咳~”陆缺闻言连连咳嗽了几声,神情很是尴尬。
“爹,你说什么呢。”顾倾城本来是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父亲捉弄陆缺,没想到转眼间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不由顿足不依。
她虽然已经被皇帝陛下赐婚给陆缺,但两家的三书六礼还是要走的,况且陆缺还没有从学宫毕业,这个过程还要晚上几年,顾倾城心中虽然认可这门婚事,但也没有做好现在嫁做人妇的准备,听到父亲如此说不由一阵羞涩。
“好了,不捉弄你们了,朝会要开始了,我先进去了,你们二人在这等着吧,切记不可喧哗。”说着顾怀仁向前走了几步,又停足说道“今日朝会的议题颇多,轮到你们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二品职衔来的容易,但真想坐上去还真不那么容易,至少这几个时辰的风吹日晒,你们躲不了。”
“多谢顾相提点,我和倾城姐姐曾经率军奔袭几日几夜,这小小磨炼不算什么。”
“如此就好。”顾怀仁点了点头,在陆缺和顾倾城身上看了一眼,转身向着勤政殿走去。
“陆缺,父亲路上对我说,礼部、御史台和那些世家中人今日准备了许多奏本,就是想将我们晾在这里,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让我告诉你不要心急乱了方寸,不过我觉得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了,你说是吧。”看着顾怀仁的身影消失在殿阶之上,顾倾城这才小声开口说道。
“顾叔父开口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这件事他们阻止不了,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出出气,我又有什么好心急的。”陆缺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陆缺上下打量着顾倾城几眼,今天的顾倾城穿着一身从二品统领朝服,让看惯了顾倾城妆容的陆缺也不由眼前一亮,此时的顾倾城少了一丝妩媚娇柔,多了一分英姿飒爽,那是一种和平时绝然不同的美。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顾倾城在自己身上看了几眼,第一次上朝的她心中也微微有些紧张,生怕出了什么错。
“没有,都挺好的,嗯,这身朝服穿在倾城姐姐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更美了。”陆缺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
“哼~难道我平时不美吗?”顾倾城心中一喜,有些骄傲的抬了抬那光洁无暇下巴。
陆缺看着顾倾城的样子,微微笑着。
上面的勤政殿中皇帝临朝,朝会召开,而殿外的阶梯之下陆缺和顾倾城在小声的说着话,守在殿外的勤政殿御卫知道二人身份,也没有管二人,只是有个校尉走过来告诉他们不要说话太大声。
转眼间已经日临中天,三个多时辰过去了,陆缺和顾倾城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有在意,有彼此陪着对方,二人并不觉得如何烦闷。
就在时间刚过午时之时,一个尖细的嗓音从二人上方传来。
“宣~陆缺、顾倾城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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