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日恩爱催心肝，情仇融聚泪断肠，名虽非雅，却是好名，曲非孤绝，却是好曲。谢长雁和柳卿雨如果听到此曲，想来也会欣慰的。”
这首曲子真的好像让陆缺时隔数千年看到当年雨思湖畔那对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夫妻，他们的故事通过箫声一点点的的演绎出来，恩爱、离别、死劫、复仇到最后柳卿雨抱衣入棺，含笑自绝。每一个乐音的转换都是那么的自然，也是那么的生动，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这首曲子的灵感虽然是在雨思湖山崖上产生的，但这几个月我也一直在打磨，其间更改过许多次，才有今日之音，在是雨思湖的时候你曾经说，如果谱写出来一定要告诉你。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去上格物和百工，所以今日才特意在这里等你。”说到这里乐妙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陆缺一眼说道“你是这世间第一个听到此曲的人。”
“呃~”陆缺闻言一愣，尴尬的讪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我的荣幸了，妙儿姑娘果然不愧是天音世家最优秀的嫡女，此曲已经足可以传世了，等来日此曲传遍大乾，姑娘之名必定响彻天下。”
“这我倒是没想过，我只是单纯的想把这首曲子谱写出来罢了，再说在雨思湖时，你我之间也有过约定，可能你只是随口之言，但我却把它当做一个约定。”乐妙儿眉眼低垂，抚摸着手中玉箫说道。
“妙儿姑娘果然是守信之人。”陆缺闻言不由更尴尬了，他已不再是刚从不归山归来的懵懂少年，回到大乾两年，身边又有诸葛琰这样风流不羁的朋友，陆缺自然能从乐妙的言语眉梢间看出那份少女情思。
只是他和乐妙儿接触的并不出，说话最多的一次也就是在雨思湖那次，两个人最多只算是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却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她了。
乐妙儿见陆缺那勉强的表情，眼神深处不由露出一丝黯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自从雨思湖那夜在山崖上被陆缺所救，她总是会不时的想起他，听到陆缺南疆大捷的消息，她高兴的几天几夜都没睡着觉，听到陆缺被困入惜缘泽，她担忧的寝食不安。
感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她之见过陆缺几次面，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一百句，可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缕情丝不知何时，不知何地系在陆缺身上，乐妙儿可以确定，这不是因为他威国世子的显赫出身，也不是因为他纵马南疆，战功赫赫，只是因为他是陆缺，那个在学宫中独一无二，才华横溢的陆缺。
她知道顾倾城现在已经被赐婚给陆缺，用不了多久就会入主威国公府，成为那里的女主人，但她永远都忘不了当皇帝陛下追封圣旨下达时，她内心之中的绝望，这首曲子的最后部分之所以那么凄绝孤冷，就是因为她那个时候的心境，所以将曲谱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首曲子所述说的不仅仅是谢长雁和柳卿雨那流传千年的故事，也述说着她对陆缺的感情，那份永远都没有可能，也永远都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
其实乐妙儿知道，即便皇帝赐婚，学宫之中，勋贵之中，还有世家之中盯着陆缺的女子也不再少数，因为陆缺所在的威国公府是大乾最顶级的勋贵，而陆缺作为未来的威国公，现在的二品军帅，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情，正妻之位没了，还有平妻之位。
但乐妙儿从来都没这么想过，她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问过母亲许多次，母亲都是闭口不言，甚至有几次问的急了，得到的都是身为现在乐家家主母亲的呵斥。故而她从小最羡慕的就是那种父母双全，温馨和睦的家庭，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就像长公主和威国公那样。
她今天之所以在这里等陆缺，一方面是为了那陆缺可能不在意，但一直被她放在心里的约定，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自己这份感情一个交代，如果陆缺能够给他回应，她宁可放弃成为乐家未来家主的机会，哪怕这违背了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和期许，如果没有，就让这份感情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结束掉。
“对了，还没有恭喜你，恭喜你被陛下封为军帅。”乐妙儿将手中玉箫死死的捏在手中，脸上却露出明艳的笑容。
陆缺此时才发现，这个被学宫中许多人暗地里称为冰美人的人，笑起来是那么美，她的美和虞天香和顾倾城都不同。虞天香之美如牡丹花开雍容华贵，顾倾城之美如果芍药滴露娇艳明媚，而乐妙儿之美却如空谷幽兰奕奕其芳，幽幽其香，又好像孤峰白雪凄冷孤绝。
“谢谢。”陆缺看着乐妙儿眼中的黯然和伤痛突然有些心疼，但他心中已经有了顾倾城，那个和他一起饮马南疆千里奔袭，那个在惜缘泽中相扶相守的倾城姐姐，他知道以他的出身即便娶三妻四妾，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就连顾倾城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威国陆府上一代只有父亲一人，这一代也只有他自己，并没有嫡亲兄弟，对于这种御赐丹书铁券，可以与国同终的府邸，迎娶娇妻美妾开枝散叶，实在是一个太过正常的事情。
但陆缺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他不想沾染太多的少女情丝，他早晚都会离开大乾，并不是哪个女人都和顾倾城一样，可以成为那条布满荆棘险阻的武道之路的同路人。
“以后离开学宫，我就要叫你陆帅了，说不定以后我还会成为陆帅军中的一个小兵，到时候还请陆帅多加提拔。”乐妙儿脸上虽然在笑，但她感觉他此时的心是那么的痛，痛的她都要将手中那最心爱的玉箫捏碎了。因为她知道以陆缺的才智，不可能听不出她想要表达的东西，但却是没有丝毫回应，不过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深闺娇女，她知道他对陆缺的情感，都是她一厢情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对陆缺的感情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或许是因为陆缺和她同样不太合群，或许是因为老祖宗乐聆音口中夸奖的少年，也或许是那个深秋暗夜，他从那凶兽孤狼口中将她救下，但是她却连一往而深的机会都没有，陆缺终归是属于那个在南疆陪着他出生入死的顾倾城的。
不过此时乐妙儿心中又有些欣慰，她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的少年，不是那些豪门贵公子，他有情却不多情，善良却不迂腐。他能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却没有开口回应，因为他心中坚守着承诺，坚守着那份已经给了顾倾城的承诺。
“呃~乐氏一族不是很少进入朝堂吗？不过以妙儿姑娘的才华，如果进入凤翔军，想必很快就会脱颖而出的。”陆缺眼睛闪了一闪，含糊的说道。
“如果我毕业之后想进入长青军呢，陆帅不知道会不会收留？”乐妙儿眼睛死死的盯着陆缺，连他最细微的表情都没有放过，她看到了陆缺眼神的变化，故意说道。
“这还要看父亲的意思，我只有品级，却无实权，现在长青军权在父亲手中。不过为什么是长青军呢，在大乾女子从军，大部分都会选择凤翔军，当年你们乐家第一代家主乐天音，不也在凤翔军中任过职吗？我觉得还是去凤翔军好一些。”陆缺好像为乐妙儿考虑说道，但在乐妙儿眼中却总有那么一点顾左右而言他的味道。
其实陆缺说的没错，女子进入军中大部分都选择去了凤翔军，毕竟凤翔军帅历代都有公主担任，并且军中将官也多为女子，就像现在凤翔军的副帅顾洁云，军师苏乐仪，右军大将诸葛雅，还有新进入凤翔军的虞天香和顾倾城。
“长青军被誉为大乾第一军，如果要从军，自然是去最好的，并且长青军的军乐，也是出于先祖之手，跟我乐家也算是有些渊源。”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陆缺挠了挠脑袋，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我虽然被陛下封为二品军帅，现在也领了长青军副帅的实职，但我只是挂个名而已，从来没去过长青军营，也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规矩。并且即便我从学宫之中毕业离开，也未必会在长青军履职。”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乐妙儿点了点头，并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再试探一下陆缺的心意罢了。
“陆缺，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陆缺一愣，有些茫然的问道。
“你难道不觉得我谱的这首曲子，并不像乐家一贯的曲风吗？”乐妙儿看了一眼手中玉箫，又说起刚刚那首曲子。这首曲子是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打磨出来的，虽然在她眼里还没有达到尽善尽美，但却投入了她全部的感情，为她，也为陆缺。
“我刚刚也想问你这个问题来着，这样的曲风是和乐家以往的有所不同。”听到乐妙儿不再继续刚刚的话头，陆缺不禁松了口气，他不是还不得十岁就往乐坊舞肆跑的诸葛琰，真的不知道如何应付刚才那样的场面。
并且他也真的有些好奇，天音乐氏所谱写的曲子，更多的是以山川江河、雨月霜雪如月，曲风多是空灵缥缈，或是缱怀激荡。即便也有像《凤凰吟》和《皇颂》那样的曲子，但也是歌颂必定会千古名传的一代明君的。
而刚刚乐妙儿所谱的曲子，核心却是一个情字，里面有的男女之爱用情至深，也用情至苦，这样的曲风更像是夜咏郡曲氏的风格。刚刚他就想问这个问题，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
“柳卿雨对谢长雁之情名传千古，雨思湖、长卿河、望夫崖皆因二人得名，我在望夫崖上只是有一个灵感，想要把二人的故事用乐曲表达出来，但那时我根本不懂情之一字，所以那天在山崖站到了天黑也形不成一个完整的思路。”
说道这里乐妙儿看了陆缺一眼继续说道“是你让我体会到了那种情感，虽然只是片面的，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所以我要谢谢你，没有你，我写不出来这首曲子。”乐妙儿不想再像打哑谜一样说话了，直接把话挑明。
她知道她和陆缺不可能，也知道陆缺或许只是把她当做一个认识的人，她对陆缺只是单方面的情感。但她必须听到陆缺亲口说出来，今天来这里就是想要陆缺一个态度，好让她死心。
“妙儿姑娘。”看着乐妙儿那黯然中带着期盼的眼神，陆缺不由心中苦笑。
陆缺站起身，驻足听了一会，并没有在附近听到其他人的声音，走到一枝伸入消退的树枝旁边伸出两根手指在树枝上轻轻一弹，然后又坐了回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在等待陆缺答案的乐妙儿，一脸不解的看着陆缺的动作，完全不知道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但她知道陆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盯着树枝看了一会，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树枝并没有劈碎断裂，甚至一阵微风吹来，那树枝还在风中摇曳晃动。
陆缺没有说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她上前查看。
乐妙儿疑惑的站起身，走到那树枝前面，伸出一根手指在树枝上轻轻一点，可是随着她的手触碰到陆缺刚刚弹那个地方，那地方的树皮树枝突然变成了一团齑粉，一阶带着树叶的树枝整整齐齐的掉落下来，断口平滑，就像被锯子锯下又打磨过一般。
看着眼前的景象，乐妙儿不由瞳孔一缩，惊呼到“刚柔并济，明暗相合，血窍圆满？你已经到了血窍圆满之境？”
乐妙儿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此时修为不高，但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物，他的老租住乐聆音，在还没有离开大乾之前，可以称得上是大乾第一高手，甚至说是青木大陆第一高手也不为过，他自然知道这种只凭借自身力量达到这种效果需要什么样的修为境界，这不是一般的血窍巅峰，而是血窍圆满之境。
因为只有脏腑一百零八血窍俱通，周身力量圆融，才能做到将力量御使的如此精微，不然即便是进入御气境，甚至是灵台境，也不可能将周身力量掌控的如此细微。
“我明白了，谢谢你，陆缺。”
乐妙儿呆愣了一会，却是笑了，这种笑和刚刚那强装出来的不同，而是真的发自内心。因为陆缺虽然没有说话，但却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她，他早晚都会离开大乾，就像他的先祖乐天音、乐惜音、乐知音，以及刚刚离开大乾不久的乐聆音一样，并且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乐家先祖中有多人先后离开大乾，前往百族林立，但妖族独大的南方离炎大陆，其中也有人曾经回来过，身为乐家嫡女，乐妙儿自然知道一些那里的情况，以陆缺的潜力和天姿，只要进入大劫境，就有资格去到那里了。
只要他不中途夭折，早晚都会突破至人之境，甚至是铸成元胎道体进入圣境，那时他寿命将以万年来计算，这红尘人间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人生中的一战，确实不值得他多过停留，因为对于大乾来说，他本来就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虽然乐妙儿知道，陆缺显露此时修为，就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委婉的拒绝她，但她还是很高兴。她的天资并不比乐聆音差，甚至还要更好一些，早晚都会追寻先祖足迹离开大乾，去那神秘莫测又危机并存的离炎大陆。
那时候他或许已经几十岁，或许和乐聆音一样已经超过百岁，但相对那突破境界之后数千上万年的寿命来说，一百岁只是刚刚开始罢了。时间是世间最好的良药，陆缺现在不接受她，不等于那时候也不会接受她。那里可不是大乾这样的文明国度，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有那么多世俗礼法，或许等到那个时候，她就有机会可以达成心愿。
“总有一天，我也会去那里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就不叫乐妙儿了，你要记得叫我乐妙音。”
“同学同窗，同道同路。”陆缺笑着说道“说不定现在乐供奉，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陆缺之所以用这样的办法，就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委婉的拒绝乐妙儿，还不伤害她，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选择了拖。要离开大乾去南方离炎大陆，必须经过倒悬之海，在那里没有大劫巅峰或者至人修为是很难扛过去的，而要修炼到那个境界，就是天资好的人，没有个几十上百年也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候说不是什么样了。
“同学同窗，同道同路？我记住了，这句话还有下一句吗？”
“没有了。”陆缺摇摇头。
“你不是要上峰顶书库看书吗？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乐妙儿既然知道了陆缺的答案，虽然只是一丝希望，但她也很满意了，见已经耽误陆缺不少时间，连忙起身告辞，可是在他走到亭子出口的时候，又站住身说道“靖海军调动，瀚海军换防，我得到消息尤、蔡二族没有机会离开大乾，此时应该在青林郡中，至于具体位置我就不清楚了，还要你派人去查。”说完转身不等陆缺询问就转身离开。
“多谢。”陆缺对着乐妙儿离开的背影施了一礼。
看着乐妙儿离开的背影，陆缺长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其实那句话是有下一句的，月圆月缺，倾城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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