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在思念顾倾城的同时，顾倾城也正在想念他。
凤翔军乘坐靖海军战船出海已经快小半个月了，乘坐这风帆巨舰行驶在海上和江河舟楫有很大的不同，海上风浪莫测，颠簸不定，远不如江河行船来的平稳，即便以顾倾城此时的修为，再最开始的几天也感觉有些不适。
此时已经时近黄昏，顾倾城走到船支甲板上，扶着船栏看着行驶在海面上的船队，虽然这几天每天都会见到这样的场景，但是每次见到这支庞大的船队，依然让她感觉到震撼。
此次大乾出动了凤翔军十五万人，靖海军十万人经海路南下，而这次出动的船队则高达两千艘，出动了许多她只在文字上看到过，却从无亲眼见过的巨舰。
就像她现在所乘坐的巨舰，听瀚海军士卒称呼这种船为蛟龙巨舰，这种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下尖而上阔，船上有四层船楼，备有九桅十二帆，可容纳千余人，行驶在海面上犹如一条出水的巨鲸一般。这样的巨舰在船队中就有一百二十艘之多。
但这还不是这只船队最大的船支，那艘靖海军帅河阳王虞元杲的旗舰，比她现在乘坐的蛟龙巨舰还要大出许多，长度达到了六十丈，宽二十四丈，传说这样的规模的船在整个大乾，也只有两艘，分别作为靖海、瀚海两大军团的旗舰使用。
为了不使天星提前得到船队的具体行踪，在船队离开大乾时，所有的海港都被临时关闭，并且整只船队先向东行驶了两百余里才转道向南。
看着海上落日的余晖，顾倾城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新奇，每天都是这海天一色的景象，放眼看去四周都是无穷无尽的海水，看不见陆地，也看不见岛屿，如果不是船只的晃动，可行驶时带起的波纹水线，甚至都让人感觉不到自己在动，就好像被困在这无穷无尽的大海之中一般，这种体验从小生活在帝都的顾倾城很是不习惯。
“顾倾城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这是陆缺前几天通过白羽寒鸦带给她的，里面除了一些介绍近况的话语，更多的都是南疆战报。这些时日她都是靠着这个来打发在船上的无聊时光，而冬娅则成了她和陆缺之间的信使，整日飞行在京城帝都和船队的路上。
不过随着船队南下，即便是以白羽寒鸦的飞行速度，传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从最开始的两天，到现在的六天，今天顾倾城之所他提前等在这里，就是因为算算日子今日应该是白羽寒鸦返回的时间，不知不觉间陆缺的信件已经是她在这茫茫大海上唯一的期盼，而给陆缺回信也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那个身在帝都顶着她未婚夫婿的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内心的精神支柱，顾倾城甚至产生了等打完此战就辞去军职，陪在他身边想法。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随着陆缺的年岁增长，他所要面对的东西就越多。
顾倾城知道，在陆缺身上不但承担着大乾覆灭北疆三国的希望，还承担着平衡朝堂镇压不轨之徒的众人，与此同时还要抵挡来自朝堂民间的明抢暗箭。
陆缺回京两年已经遇到了两次刺杀，一次是暗凰出动了御气境的刺客，一次是她们回京之时对方出动了数百人的沙盗。顾倾城知道这只是帝都那波诡云谲局势的冰山一角，有许多人都不希望陆缺顺利成年进入朝堂，接掌大军。只有她身在凤翔军，掌握凤翔军军权，才能帮着他分担压力，才能为他抵挡那些明枪暗箭。
虽然陆缺的信中有许多关于南离战场和天星王国的近期情报，但未抵达南海郡之前她却是不想思考这些问题，在顾倾城看来，南离战场只要能维持现在的局面就好，而天星无论其是否内乱，等到凤翔军登陆，靖海军封锁海路，天星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倾城，你怎么在这里，我都找了你半天了。”就在顾倾城看着那被落日的余晖映照的通红的海面发呆时，虞天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船舱里太闷了，我出来吹吹风，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顾倾城缕了缕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转过身来。
“也没什么事，就是这一路太过无聊了，找你说说话。”虞天香走到顾倾城身边将双手放在船栏上，有些气闷的说道。
“你刚刚不是在苏军师那里帮她处理军务吗？”顾倾城有些诧异的说道。
“刚刚？那都是中午的事了好不好，你别告诉我你在这甲板上站了一下午。”虞天香上下打量了顾倾城一眼，见她不时的向着北方天际看上一眼，心中闪过一丝了然“你不会又在等陆缺表弟的信吧。”
“是啊。”顾倾城坦然的点了点头，如今皇帝已经下旨将她赐婚给陆缺，只等到陆缺加冠成年，两人就会完婚，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顾倾城又向着北方天际看了一眼，开口说道“算算时间今日冬娅也应该回来了。”
“我们离大乾越来越远，并且这几日海面风大，我们来时留下的气息可能已经被海风吹散了，即便冬娅聪慧，寻找起来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虞天香想了想又说道“表弟给你的回信大多都是说些学宫之事，再不就是南疆战报和天星情况，连一句体己的话都没有，这么不知道关心人，你等他的信做什么，还在这里等了一下午。”
因为陆缺的信中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私情话语，大多都是现在南疆的局势，还有他对未来局势的分析判断，故而顾倾城每次在看过信后，都会将信件给虞元杲、顾洁云，苏乐仪等人阅看，毕竟白羽寒鸦的飞行速度要比军中信鹰快的多，陆缺的信件内容能让她们更快的掌握现在的南境局势。
“云雪笺、松烟墨、翠湖笔，提腕悬胆、铁勾银划，力劲之苍松，笔润之流水。”顾倾城将手中陆缺的上一封信件打开，指着纸张和上面的墨迹，脸上盈溢着开心的笑意。
如果是别人，可能听不明白顾倾城究竟想表达什么，但虞天香却是听懂了，云雪笺是陆缺最喜欢的一种纸张，松烟墨则是大乾的墨中上品，而翠湖笔就更加了不起了，每一支翠湖笔都是翠湖章氏根据不同人用笔的使用习惯，用力方式和使用用途精心打造的，在大乾无数文人学子无不以拥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翠湖笔为荣。
陆缺用这三样来和顾倾城传信，虽然信中没有任何旖旎情思，但已经从侧面表达出他的心意，那是一种珍而重之的态度，一种待卿归来的心思，只这三样就胜过了千句万句的柔情蜜语。
看着顾倾城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虞天香突然觉得自己这位闺中好友和表弟陆缺，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还没有成婚，但两人之间的默契，比许多经年夫妻还要高出许多，别人都是借字传情，而这两人一个到了另外的一个境界，那是一种此地无声胜有声的契合，一种春雨润物细无声的自然。
看着顾倾城脸上的幸福表情，如果放在以前虞天香一定会羞臊她几句，但此时她却没了这种心思，只感觉心头一阵阵发堵。
虞天香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时表弟陆缺的身影，已经在她没有发觉之时走进了她的心里，或许是在不归山的那个山洞之中，也或许是在重阳大考放榜之时，亦或许是南疆大捷传回帝都之日。
如果放在前朝大玄年间，他们二人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但在大乾，两个人是表姐弟，身体中都留着一半虞氏皇族的血脉，是绝对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就像父皇说的那样，如果当年皇姑虞初晴遵从先皇之意，继位登基，那么陆缺现在就不是姓陆，而是姓虞，是大乾的储君，而她就和虞清霖一样是王府郡主，两人怎么可能结合在一起。
即便是心中再不愿意，但这先天注定的血脉，她也不能改变，只能将这种念头压制在心中。
“天香，你怎么了？”感觉到好友情绪有些不对，顾倾城开口问道。
以顾倾城的聪慧，又岂能看不出虞天香对陆缺的心思，其实不止是现在，在很早的时候顾倾城就感觉到虞天香对陆缺的好感，只不过那时候她以为是陆缺救过她一命，并没有多想，即便是现在顾倾城也没有将虞天香当做一个潜在的情敌看待，两个人的亲缘身份已经注定了两人之间是不可能的。
况且顾倾城知道陆缺所追求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冬日之时两人一起南下，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可能就算皇帝赐婚，她也无法真正的走到陆缺心里，她这位未来夫君，是和大乾所有人都不同的人，御灵兽、御灵神鼎、青木树叶，还有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参悟的无名道印，有着这些东西加身的陆缺，又岂能和学宫大多数学子那样，在这红尘俗世流连，去走那条红尘官路。
就像陆缺曾经在惜缘泽中说过的一句话，体悟世间诸情，依旧本心不懂，心存善念，这是陆缺的道，也是她顾倾城的道，
“没什么，可能这几日在船上没有休息好。”虞天香揉了揉额头说道“这天已经快黑了，想来可能是冬娅在路上耽搁了，我们还是先回船舱吧。”
“不了。”顾倾城摇了摇头“我再在这里呆一会，这几日虽然有风，但天空无云，我想看看这海上星空是个什么样子。”
“你居然还有这样的兴致？”虞天香有些诧异。
“那不然呢？”顾倾城苦笑了一声“这茫茫大海，四周除了无尽海水，连坐小岛都看不到，与其在船舱中枯坐，还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而且~”顾倾城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虞天香又说道“在惜缘泽中时，陆缺曾教我辨识过天空星象，他曾说四时更替，星斗流转，亦动亦静，我也想看看这夏日海上的星象与那时有什么不同。”
“本来还想找你下棋，但你既然想要看星象，那我也不回去了，反正也没事做，看看星星也好。”虞天香想了想抽回了离开的脚步，找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船栏之上，目光闪烁的在天空之中游走。
“铛铛铛~”就在这时前船桅杆上的瞭望台传来一连串的金铃声响，声音清脆悦耳，远远的在海面上传递着。
“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遇到敌人？”
正望着天空的虞天香和顾倾城听到声音同时一惊，她们知道船队之间的联系，白天靠着旗语，晚上则是用钟鼓，可是这铃声还是第一次听到，两人皆是不明白其中所表达的异兽，对视了一眼，同时向着发出铃声的领航首船看去，但因为视线遮挡，却是除了那庞大的船身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启禀公主殿下、顾帅，这不是遇敌示警，应该是前船发现了什么喜事。”负责这首巨舰的一位靖海军校尉听到二人发问，走过来答道。
“喜事？”虞天香有些不解“这茫茫大海能遇到什么喜事？”
“呃~”校尉闻言一滞，但想到这两位都是出身帝都，并不懂海上之事，连忙答道“在大海之上，喜事分三种，一种是冲过飓风，一种是发现可以补给水源的岛屿，第三种则是遇到海上祥瑞。”
“海上祥瑞？”虞天香和顾倾城对视了一眼，前两种她都能够理解，但这第三种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闻。
“是的，公主殿下，这条海路我们之前有侦船侦查过，这附近并没有岛屿，那么第一种和第二种情况都不符合，但前船领航首舰已经发出闻喜铃音，想必是遇到了海上祥瑞。”
“什么是海上祥瑞？是遇到神兽、圣兽吗？”虞天香眼睛一亮，他在不归山可是见过那会说话的九色鹿的，还见过那御灵神兽和那对鸑鷟神鸟，那么这茫茫大海之中也肯定有着神兽存在，譬如传说之中的龙族。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不过俺也不能确定。”校尉挠了挠脑袋，对于虞天香的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可是林深见鹿，海蓝见鲸？”顾倾城突然想起陆缺在惜缘泽时吩咐白狼王不要伤害鹿群之时说的一句话，连忙开口问道。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校尉又挠了挠头，这马上就要天黑了，前船又将视线挡住，他也不知前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没有危险罢了。
“让座船加速，我们到前面看看去。”虞天香突然来了兴致，开口下令。
“这个~”校尉有些为难的看了虞天香一眼，这马上就要入夜了，在这么旁大的船队，到了晚上是必须要按照固定阵型行驶的，一方面是为了防御，一方面是为了不使拖后和边缘的战船掉队，所以每艘船都是有其固定位置的，此时冒然加速，这个责任他一个校尉还真承担不起。
“你尽管加速便是，皇叔那里我会去解释，所有责任本公主承担。”虞天香见校尉一脸为难的样子，开口说道。
“这~”校尉又看了顾倾城一眼。
“就按天香公主说的去做吧，不过你先向前后船只钟鼓传讯，说我们要加速去前面看看。河阳王那里本帅会去解释。”顾倾城心中也很是好奇，也想要去前面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祥瑞，对着校尉说道。
“诺。”校尉见虞天香和顾倾城都这么说了，抱拳行了个军礼，就转身离去，论军职这两人都比他高出太多，论身份这两人一个是皇家公主，一个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在整个大乾都很难找出比她们更尊贵的了，即便是论军功，身为丹水之战和河兴原之战军师的顾倾城，也比他们这些每日不是训练就是出海巡航的靖海军将要高出许多。既然两人同时下令，那他就只能遵守。
校尉离开不久，巨舰上的金钟按照特定的频率响起，随后桅杆上收起的风帆被陆续打开，虞天香和顾倾城都是感觉船身一震，在风力的作用下巨舰的速度在不断提升，站在船首的两人都能听到脚下座船破浪前行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加速？”就在这时在船舱中休息的现任凤翔军副帅暂代军帅之职的顾洁云和凤翔军军师苏乐仪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她们可不是像虞天香和顾倾城这种第一次出海的新人，自然明白那蕴含特定频率的金钟之音是什么意思。
“启禀军帅、军师，领航首舰发出闻喜铃音，我们心下好奇，想要到前面看看。”顾倾城拱手说道。
“哦？这黄昏傍晚也会响起闻喜铃音，这倒是稀奇。”苏乐仪也露出一丝好奇“既然没有危险，去看看也好，洁云，你说呢。”
“她们把命令都下了，还能怎么办。”顾洁云有些无奈的说道“事已至此，那就去看看吧。”
“天啊~那是什么？”等几人的座船超越了几艘前船巨舰，视野不再被遮挡的时候，几人终于看到了前面海中出现了什么，虞天香和顾倾城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是~海王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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