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见大家将目光皆集中在他身上,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苏兄说的没错,按照古礼无论是现在的灭国之战,还是八个月前的南疆之战,我大乾妄动无名之兵,无端开战,确实可以算是不义之师。”
说到这里陆缺略微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诸人的表情继续说道“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的战争方式早已不依从古制,出兵也就不用按照古礼来算。况且国与国之间本来就只有利益,只要对大乾利大于弊,哪怕背负骂名也要去做,这也是我等的职责本分,各位以为呢?”
端木野起身抱了抱拳,正色说道“我觉得陆帅所言甚是,无论是大誉末期的分封之制崩溃,还是前朝大玄灭亡之后的诸侯混战,都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仁义道德并不能成为延续国祚、护持百姓的护身符,反而弱小才是原罪。并且史籍上也早有记述,在我们大乾太宗年间,天星、南离两国在开国女帝退位之后组成联军,攻打大乾南境,那时他们不但是趁人之危,还是不宣而战。既然他们做得,我们为何做不得?”
众人听到端木野的话,皆是点头颔首,大乾此次发动的是灭国之战,根本没有丝毫道理可讲,只要此战之后将天星、南离两国收入大乾版图,其他的事情都只不过是细枝末节,根本不用去在意,无论是污名也好,威名也罢,这些东西都是虚的,远不如两国那三十六郡国土来的实在,并且只要不是愚顽不化、抱残守缺之徒,都会对此战有一个客观的评价。
见许多人将目光都看向他,苏铎连忙起身说道“太子殿下,陆帅,我没有纠结于仁义道德的意思,我只是换位思考,站在一个天星人的角度来看待此战,以此来说明天星并不是看上去那样容易征服,即便已经丢失了一半国土,天星王国依然具有一定的战争潜力,三十到四十万大军,足够天星守住现有的防线了。”
“苏兄不必多想,我们都明白你的意思,请坐。”陆缺笑着说道。
“呼~”苏铎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每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他更喜欢站在对手的角度思考问题,找出对方各种应对的可能,然后再找出破解的方法。刚刚那番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过好在无论是陆缺,还是太子虞明昊都没有在意,不然这种事虽然不大,但在这国战其间却可被无限放大,甚至被扣上非议国策,扰乱军心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我们今日所言,事关南疆战局,一会出了这间屋子,我希望各位能够守口如瓶,我不希望在其他人口中听到关于今日的任何事情,诸位可明白?”陆缺在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一下,开口说道。
“诺。”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动,连忙拱手应诺,就连坐在一旁的太子虞明昊也学着众人的样子,抱了抱拳。
陆缺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刚刚苏兄和言兄所言,我认为都没有错,就如苏兄所言,哪怕天星失去了半数领土,我们想要攻占整个天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言兄所说的我们可以依靠国力耗死天星,也不失为一条可行的方法,但这种方法见效太慢,即便我们大乾耗的起,但形势却不允许我们这样。”
说道这里,陆缺从手边拿起一封军报说道“这是武安侯在北境发回的军报,草原三国已经得到我们大乾南征的消息,并且勒然、白羱两族不断派遣密使来往于两国王庭,至于赤狄人的雷蒙王国,也有向飘雪关增兵的迹象。”说完陆缺将军报递给顾浅雪,让众人传阅。
“那就只有速战速决了,南疆之战必须要在一年内结束,并且入冬之前就要结束天星之战,这样我们才能将一部分兵力调回国内,以震慑草原三国。”顾浅雪接过拿起军报快速扫了一眼说道。
“不错,此次南疆之战我大乾出动了凤翔军、羽林军、奔雷军、虎啸军、疾风军以及靖海军六大军团,十二正军中有一半在南境。现在除了北疆的天火、盘石、龙骧和镇守西北的山阴军,大乾唯一能调动的军团只剩下长青军一支,实在太过危险了,一旦北疆出了意外,我们很有可能没有足够的军力应对。”诸葛琰也开口说道。
“这个暂时还不用担心,十五万长青军已经换装训练完毕,并且陆相已经开口,如果草原铁骑南下,他会亲自去北疆坐镇。”陆缺见众人脸色有些担忧,将昨日父亲的决定,说了出来。
“有威国公此言,北疆就不用担心了,那现在我们大乾的首要任务就是打破南境僵局,只要天星战场取得突破,我们在兵力调派上就可游刃有余。”黎昶开口说道。
“不错,现在已经是七月,再有三个多月,飘雪山、寒山一代就会落雪,北疆的冬季长达五个月,入冬之后就不用担心草原三国了,这样我们就又能多出五个月的时间,加在一起我们就有了八到九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拿下天星了。”孟苍点了点头。
“我们都知道要打破南疆战场僵局,必须要从天星着手,要么是羽林、奔雷两军渡过湟雁江,要么是凤翔军突破广济河,可是这两处都有着天星十五大军,想要办到并不是一件易事,我们恐怕还需要等待战机出现。”白溯光皱着眉说道,现在天星就是凭借两条大河据险而守,想要在八九个月内灭亡天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等待战机?”诸葛琰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如果战机一直没有出现,我们是不是要一直等待下去,你知不知道南境云集了六大军团一百多万人,每日消耗的军粮是多少,每月下发的军饷又是多少?”
“哼~”白溯光看了诸葛琰一眼冷哼了一声“既然你有好办法就直接说出来,不过说之前要先思虑好,这里聚集了九大学宫的精英学子,不要丢了我们凤鸣学宫的脸面。”
“我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但也知道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寻找战机。”诸葛琰眼神眯了眯,他跟白溯光从小就不对付,每次见面都要相争一番。
“我觉得不妥,主动寻找战机这样的话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去做实在太难,并且七郡之地乃是新得,民心尚不归附,想要寻找战机就必须不断出兵试探,那就会有胜负,而我大乾每败上一次,哪怕是小败,也会在七郡百姓心中少了几分震慑。”和白溯光交好的申力行反驳道。
“我觉得~”智行难也开口说道“如果没有好办法的话,那一动不如一静,给天星一种我们要稳步发展新得到的七郡之地的假象,说不定他们会忍不住。毕竟世人皆知我大乾历代先皇都是体恤百姓的明君,陛下登基以来更是一直轻徭薄赋,发展民力,天星不可能不担心七郡民心会倒向我们。”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天星新王刚刚登上王位,就丢失了河南七郡,惊慌之下说不定也会求稳,说不定闫文晟就会在巩固南北防线之后,选择先清明朝堂,毕竟圣贤曾说,攘外必先安内,如果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反倒遂了对方心愿。”林青羽摇了摇头,有些担忧的说道。
林青羽说完,阁楼内重新陷入的安静,现在的南疆战局之所以会僵持不下,一方面是因为天星壮士断腕,以江河为天险,另一方面则是大乾不希望在南疆之战中有太多伤亡,不然当初也不会采用陆缺的战略,现在也不会将停滞不前。
要知道,大乾的兵力远在天星之上,天星有近两万水军,而长青军的水军此时也在湟雁江中,只要大乾下定决心渡河,至少有七成几率会渡过湟雁江,只是那样一来为了争夺湟雁江的主导权,战况一定会十分惨烈,而这恰恰是大乾一直在避免的。
陆缺环视了一圈,将目光看向了正低头思考着什么的叶知秋,现在这阁楼诸人之中,只有五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是象征意义更大一些的太子虞明昊,一个是对沙场征伐不敢兴趣的小郡主虞清霖,还有就是只对自己擅长之事感兴趣的木国让和石文先,唯有叶知秋从一开始就一直研究墙上挂着的地图,然后就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素闻叶兄才思敏捷,不知心中是否有了腹案?”陆缺看着叶知秋问道。
“陆帅心中已有定计,又何必问我?”叶知秋抬头指着桌面上的地图笑着说道。
“我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自然不能将这里变成一言堂,叶兄既然已有腹案,不妨说出来,我也好看看是否与我心中所想相合。”陆缺闻言眼睛一亮,在这些人中,他最重视的人就是叶知秋。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知道叶知秋的话虽然不多,但每次都能切中要害,这是一个有着名帅之姿人,将来的成就未必比白奕、邱烈等人差。
陆缺甚至认为,如果有人扶持,委以重用的话,叶知秋有成为震慑一个时代名帅的潜力,这样的寒门人才,真的如何重视都不为过。而且两年前的重阳大考,叶知秋可是力压他和言正成为了魁首,虽然其中有母亲为了平衡朝局,给寒门学子进取动力的心思,但叶知秋的才华,却是实打实的,那份策论之中的大气纵横,陆缺自认为自己写不出来。
“据陆帅所说,这张地图的原本,是出自狂狮军帅邱烈之手,以邱烈的心性,既然决定绘出这样一幅地图,必然在之前做过深入的调查,才能绘出如此详实的地图。”叶知秋在地图上点了点说道“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前提,那么这张地图的真实和详尽程度就是毋庸置疑的,之前凤翔军能顺利的拿下七郡之地,除了天星主动收拢兵力,这张地图也是功不可没。”
“既然地图可以相信,那么大家请看。”叶知秋的手指在地图上的湟雁江和广济河两处点了点“按照地图所绘,湟雁江水流平缓的河段有十一处,但只有八处河段的南北两岸修有河港渡口,同样广济河水流平缓的河段有十二处,但只有六处修有河港,这也就是说,除了现在已知的河港渡口之外,湟雁江有三处河段可供大军渡江,而广济河则六处。”
“果然如此。”
众人连忙把目光看向地图,这张地图他们每日都会见到,也曾仔细研究过,但除了叶知秋外,却没有人发现这样的细节,因为地图之上并没有文字标注,只是代表水流平缓的河段线条和其余部分略有不同,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既然是这样,北线的羽林、奔雷两军可以在长青水师的辅助之前,分别派出三支两万人队选一个江雾弥漫的天气尝试渡河,只要有一支两万人队在湟雁江南岸站住脚,那么所谓的天堑防御就自然不存在了,剩下的大军可以源源不断的过河,我相信平地争锋,天星军队绝非我大乾的对手。同样南线的凤翔军也可以如此行事。”叶知秋的手指在地图上轻划了几下,那是在他预想中一支支大军的行军路线。
“叶兄心细如发,连江雾都想到了,果然不愧是魁首之才。”陆缺欣喜的说道,叶知秋所说的正是陆缺之前所想的,但他将如此多的学宫精英调至外阁,自然要听听他们的意见,如此多的人才,说不定就会有人想出的办法比他更高明。
只是南疆僵局的起源,并不是那所谓江河天堑,也不是天星的防御固若金汤,而是大乾不想在这场几乎必胜的战争中损失太多的兵马,到最后众人也没有想出一个可以速战速决的可行方法。
没想到叶知秋却和他不谋而合,虽然不是连他都没想到的计谋,但也足够陆缺惊喜了,毕竟叶知秋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想出这样的方法,实在太为难得,和他相比,即便好友诸葛琰,也稍逊了一丝,而这一丝也正是名帅和名将的差距,也是武安侯白奕,狂狮军帅邱烈这样的名帅,不如父亲陆淳和百里承平的原因,那就是心志和性格。
“陆帅过奖了,这副图平时在外阁一共有三张,如果我没看错这张应该是之前挂在兵部那张,今日陆帅特意将其挂在这里,自然是有其原因,我也只是因为知道陆帅的为人,才按照陆帅的提示,想出这个办法,实在是不值一提。”叶知秋谦逊的说道。
就像陆缺的惊喜一样,叶知秋也对陆缺感到深深的佩服,之前陆缺被封为军帅,他还没觉得什么,因为那更多是时势造就的。但陆缺被称为年轻一辈第一人,叶知秋还是有些不服的,可是随着进京这段时间和陆缺接触的多了,叶知秋才感觉出自己和陆缺的差距,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说出的感觉,因为那既不是他的思虑不如陆缺,也不是他的才学比陆缺稍逊,而是就是让他有一种感觉,他不如陆缺。
这样的感觉困扰了他很久,直到前段时间叶知秋才真正想明白原因,那就是因为二人心性上的差距,陆缺虽然身在外阁,可是除了他经手的外阁事务以外,陆缺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并不在意这些,那是一种超然事外的感觉,一种永远站在旁观者角度的清醒,权利、声望、名誉、地位,这些会影响一个人决策的东西,在陆缺身上都看不到,这是需要什么样的心性,才能办到的事情。
叶知秋曾在深夜难眠之时为过自己,如果他处在陆缺现在的地位,能不能做到像他那样,可是得出的答案却让人感觉深深的惭愧,他出身寒门,太需要别人认可,也太需要权利声望的衬托,他无法做到像陆缺这样平和恬淡。
“大家觉得叶兄所言如何?”陆缺又将目光看向众人。
“我觉得可行。”诸葛琰思忖了一会率先说道。
“可行。”
随后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太子殿下,青林郡主,你们两位觉得如何?”陆缺看向阁楼内身份最尊贵的两人。
“既然是表哥想出来的方法,自然是极好的。”虞清霖笑了笑,可是那言语之中的随意,是个人都能听出她对这些不感兴趣。
“孤年纪尚幼,对于这战场杀伐之事不是很懂,不过既然天星依凭天险防御,那想要在短时间内尽得其地,就要打破他们心中的倚仗。”虞明昊侧着头想了想说道。
“殿下果然聪慧,我就是要打破他们心中的倚仗。”陆缺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太子虞明昊他真的很满意,这是一个善良好学又不失眼界的太子,他相信在不远的未来,虞明昊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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