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大乾立国两百四十余年明君辈出，无论是文帝、武帝、明帝，还是现在的皇帝，和历朝历代的明主相比，都丝毫不弱。但大乾在明君辈出的同时，又设立了知情司、内情司、风评司这样监察大乾境内官员百姓的司衙，还有那直属皇帝本人的影卫、暗卫、密卫，可见虞氏皇族对皇权的看顾是何等重视。
大乾历代帝王或许不是才华卓绝的人物，但他们的用人之道和御人之术却炉火纯青。陆缺心中很清楚，那位身在紫极殿的皇帝舅舅之所以极力推他上位，看重他本身的才华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无论将来他手握多大的权利，都不会对皇权产生威胁。
正因为陆缺明白这一点，他才会将如此多年青一代的学宫英杰调入外阁历练，并派叶知秋、孟苍、黎昶三人南下，他是在为自己未来培植班底不假，但这个班底又何尝不属于太子虞明昊，在不久的未来，这些人就是虞明昊可以倚为臂膀的国之重臣，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向皇帝建议将这些人都封为东宫侍读的原因。
“好了，还是先说说翟宁吧。”陆淳看到儿子那微笑不语的表情，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陆缺从小就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这个不一样指的不是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而是他的心性。就像陆缺，从小就是一个知前晓后、透查人心的人，陆淳也一直为有这样一个儿子深以为傲。但这样的品质，有的时候却也让人头疼，就像现在，陆缺就是因为把一切都看的太过通透明白，所以才对大乾缺少归属感。
“父亲想问什么？”陆缺看着地图上广济河上游那片作为天星、南离两国分界的山脉，手指不断摩挲着一枚红色的棋子。
“观你之布局，无论是之前依靠翟宁取得广济仓，解决孤军深入的凤翔军的粮草问题，还是此次两万兵马穿山而过，在广济河上游突破天星防御，翟宁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果为父没有记错的话，你和翟宁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为什么会对他如此信任？”陆淳说完淡淡的看了陆缺一眼，等待着他的答案。
陆淳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并不是真想知道陆缺为什么会对翟宁如此信任，而是想知道陆缺心中最真实的看法，儿子此时已经的二品军帅，此次南疆灭国之战也是他在背后居中谋划，虽然这是陛下和身为军相的他给了陆缺这样的机会，但陆缺自身的才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按照陆缺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早晚都会成为一个手执权柄的上位者，而作为一个上位者最重要的就是看人、用人、御人这三点，从翟宁这件事上，已经能够看出他会看人，也敢用人，并且御人之术丝毫不差，但陆淳还是想亲耳听听儿子陆缺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父亲，翟宁出身天星寒门。当初他既然能够委曲求全投入天星邱家，以获得晋升之途，现在又为什么不能投靠我们？面对天星，翟宁现在依靠的是整个大乾，而面对大乾内部，他又是我和倾城姐姐的人，身后站着我们威国陆家和定国顾家，翟宁是聪明人，在取舍之间自然知道如何选择。”陆缺说完提起一旁的茶壶，为父亲陆淳和自己各续了一杯茶水。
“可是翟宁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天星人，你怎么知道他心中真正忠于的不是他的母国呢？”陆淳又问道。
“父亲这是在考较孩儿了。”陆缺笑了笑说道“大乾、天星、南离都是青木炎族所建，三国之民都是同根同源，并没有任何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天星和南离这五六十年间王权衰落，士卿贵族掌握了更大的权利，底层寒门的进身之途被完全堵死，像翟宁这样的人才只有投靠贵族世家才能获得施展抱负的机会。就像之前翟宁的才华能力明明在邱岙之上，却只能屈居他之下，做一个副手，像他这样有才华的人怎么可能会甘心，他有怎么会忠于这样一个国家。”
陆缺喝了口茶又说道“再说，天星、南离两国寒门英杰在我大乾出仕任职，在历史上并不罕见，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我们大乾开国双英之一林晟，以当年林公之才，如果一直呆在天星，可能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乡间一个教书先生，这一点翟宁又岂能不清楚。”
“这就是你用他的原因？”陆淳将茶杯拿起，放到鼻端嗅了嗅，不过却没有喝，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问道。
“父亲，太祖皇帝曾经说过，拓土易，守土难，而善加治理，使百姓安居乐业却是难上加难。孩儿用翟宁，一方面是他值得重用，而另一方面是让两国中的寒门英杰知道，只有大乾吞并天星、南离两国，才能打破那一直被两国贵族把持的进身之阶，从而取得两国民心。”
“那两国贵族呢？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陆淳满意的点了点头，指了指地图上南离和天星两国王都，那里是两国士族卿贵云集的地方，一旦攻破两国王都，大乾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如何处理这两国贵族。
“父亲，我大乾有九大学宫，人才鼎盛，即便全取南疆三十六郡，也不缺乏有才德之人前去治理，这两国的贵族我只打算报下邱家，至于其他家族，我打算把他们交给两国百姓。”陆缺眼睛微眯了一下，开口说道。
“这些家族统治两国多年，族中子弟肯定有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之事，你是打算让两国百姓站出来揭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再次收拢两国民心？”陆淳闻言神情有些凝重。
自古以来，青木炎族内部的征战，无论胜负如何，都会善待对方王室贵胄，就像崇圣塔中那些曾经和太祖皇帝争霸天下的英主名臣，就是一个明证。但陆缺如此作为可以说是打破了自古以来的惯例，这明显就是将两国贵族奉为祭坛上的牺牲之物，用最快的速度凝聚两国民心。在陆淳心里，觉得儿子如此做，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会遇到来自大乾内部的阻力。
因为一旦这个规则在此次南疆之战被打破，那么就会变成一个先例，对未来的大乾造成深远的影响。
“这只是孩儿的想法中的一部分。”陆缺摇了摇头。
“那另一部分是因为大乾内部？”陆淳心中暗道了一声果然。
“父亲，大乾的勋贵世家已经跟随大乾成长了两百余年，有许多族中子弟都打着家族名号在地方招摇过市，就连倾城姐姐所在的顾家都不能幸免，孩儿就是要杀鸡儆猴，不然等太子登基之初，皇权衰落之时，必然会有民变发生，各朝的历史已经证实了一这点。孩儿这么做，就是要让大乾内部的勋贵世家们知道，让他们管好自己的人，不然孩儿今天能如此对待天星、南离，明日也不介意将大乾深犁一遍。”
陆淳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想到陆缺的心志比他还要硬。大乾内部勋贵世家经过两百余年的发展，已经变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尤其在近二十年大乾轻徭薄赋、发展坊市之后，更是得到了迅猛的发展，这些家族，在得到了充裕的金钱之后，必然会进一步攫取朝堂权利，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到了，但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是陆缺竟然打算用军队将侵占民利的勋贵世家全部明正典刑，这样的事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因为他的顾忌太多。但对儿子陆缺来说反而没有了那么多顾忌，而且这件事只有他才能做，因为他根本不怕别人攻讦，也不在乎手中权柄。
“缺儿，你真的打算这么做？”陆淳一脸正色的看着陆缺，这条路真的太难太难，除非到时陆缺已经覆灭了草原三国，有盖世之功加身，有百万大军在手，不然很有可能会万劫不复。
“父亲从小教导孩儿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陛下对孩儿青睐有加，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自古能在孩儿如今年纪身居如此高位的寥寥无几，既然陛下希望孩儿辅佐明昊，那孩儿就要在离开大乾之前，给明昊打造一个军威鼎盛的大乾，一个清明公允不会被勋贵世家牵绊的朝堂。”陆缺也正色说道。
“果然不愧是我虞初晴之子，我儿居然有如此雄心。”就在这时虞初晴推门走了进来，一脸欣慰的看着陆缺。
现在大乾内部的问题，很多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样的问题仅仅靠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是不行的，必须要让寒门再次崛起，然后将勋贵世家推倒大半，打造新的朝堂平衡，才能从根本上解决。
但想要做成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强力的人物出现，而且这个人物不能是皇帝本人，在上一辈人中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就是她虞初晴，但因为种种原因她在当年辅政之时，并没有做这件事，而在下一辈人中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不是大公主虞天香，正是儿子陆缺。只要陆缺将来能够亲手覆灭草原三国，携举世威名归国，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他的意志，任何阴谋诡计，在百万大军面前都是一个笑话。
“孩儿见过母亲。”见虞初晴到来，陆缺连忙起身施礼。
“缺儿，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家中不必如此拘礼。”虞初晴拉着陆缺重新坐了下来说道“天下之事唯有民心，现在勋贵世家中的个别子弟确实到了不惩治不行的地步了，缺儿你能有此想法，为娘心中支持，但是缺儿你要记住，你所做的是为了大乾亿兆无权无势的百姓，而不是为了皇族统治。”
“孩儿知道了。”陆缺闻言全身一震，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在母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要知道最维护虞氏皇族的恰恰是曾经身为辅政长公主的母亲。
“缺儿，为娘和你父亲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未来的大乾是你们年轻一代的。明昊年幼，他需要有人帮他遮风挡雨，帮他整治朝纲，我知道缺儿你并无意于朝中权柄，但也因为这样，你才能没有自身羁绊，永远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道这里虞初晴看了陆淳一眼。
陆淳瞬间明白妻子眼中的意思，继续说道“缺儿，你自幼随百里贤弟读书识字，在不归山十二年，可谓是博览群书，所谓知史方可明兴衰，历朝历代之所以会消亡，都是有其必然原因，既然你必然在这红尘俗世走一遭，那就按照你心中所想，以你胸中所学打造一个盛世大乾，这也是红尘练心。”
“父亲，母亲，孩儿明白了。”陆缺闻言微微一笑，眼中精光闪烁“如果有这个机会，孩儿愿意一试，如此方不负胸中所学。”
陆淳和虞初晴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大乾，甚至不是因为亿兆百姓，以他们如今的修为，这些事情已经逐渐看淡了。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因为自古以来的变革者，无不身具绝世大才，并且一旦变革成功，就会有天地气运加身，无论对于心性历练，还是磨砺自身修为，都有莫大的好处。
陆淳见陆缺面色丝毫未变，也就放下心来，因为这就说明陆缺考虑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心中自有把握，索性又把话题拉回到现在的南疆之战说道“缺儿，南疆之事，还有什么是你心中早有打算，但为父却不知道的吗？”
“也没有什么了，先灭天星，再灭南离，是早就定下来的，现在我们与天星隔河对峙已有一个月的时间，是时候打破僵局了。”说道这里陆缺顿了顿又说道“对了，倾城姐姐已经通过神魂契约招白狼王和它的狼群向界山移动。”
“我儿果然算无遗策。”陆淳有些兴奋的站起身，看着面前的地图，手指不断拿起两色棋子，在地图上移动着，顾洁云、苏乐仪率领的十万凤翔军主力，虞天香率领的四万凤翔军左军，顾倾城率领的一万凤翔云骑加上一万翟宁降军，叶知秋、孟苍、黎昶率领的五千百战精锐，最后还有白狼王和它那庞大的狼群，如此布置，如此计谋，可谓是环环相扣，没有破绽，整个战略布局漂亮的连他这样的当世名帅都跳不出任何毛病。
“如此布局，果真绝妙，幸好为娘我不用面对这样的必死之局，我现在倒是有些可怜邱煦了。”虞初晴看着地图上那随着夫君陆淳手指移动，不断变化的形势，发出会心的赞叹，这样的布置可谓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邱煦。
“缺儿，如果邱煦得知广济河被突破之后，继续收缩兵力，甚至直接北向驻守王都，据城死守，你打算怎么办？”陆淳看了会地图，开口问道。
“按照道理来说邱煦应该不会这么做，因为他心中清楚，广济河失守，天星除了王都就再无可守之地，他宁可和凤翔军两败俱伤，也不会退守王都。”说道这里陆缺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即便他退守王都也不要紧，事情反而简单了。”
说着陆缺拿起那些象征大乾的红色棋子，在地图不断移动着说道“靖海军沿着海岸北上，瀚海军则从大乾南下，联军消灭驻守湟雁江和广济河入海口的天星海军，取得制海权，驻守湟雁江北岸的羽林军和奔雷军分开，一军向东，一军向西，分别寻找渡江之地。”
“那凤翔军呢？”虞初晴看着那最后留在陆缺手中代表凤翔军的几枚红色棋子问道。相对于其他军队，虞初晴最关心的就是凤翔军，此次她虽然没有亲自领军，但他成为凤翔军帅已经有二十多年时间，即便他被困入不归山的时间段，也依然挂着凤翔军帅之名。
“顾姨和苏姨率领凤翔军主力兵围天星王都，而倾城姐姐，天香姐姐率领五万凤翔左军，加上翟宁的一万轻骑，还有叶知秋率领的风骑、斥候营，再加上白狼王和它的狼群，直接从南进攻驻守湟雁江的武城公闫拓海，如此一来，冬日之前天星必亡。”陆缺将最后几枚红色棋子放在地图上，一脸微笑的说道。
“其实这并不是孩儿之功，我们此次出动超过一百万大军，军威震天，无论国力、军势、士卒、器械皆不是天星能够相比，只要以正道御兵，徐徐图之，天星就没有丝毫机会，孩儿只不过在此之上，让我们的军中将士少些伤亡罢了。”
“淳哥，你认为呢？”虞初晴看了一眼陆淳，对于军略她最信任的无疑是夫君陆淳。
“缺儿已经将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并且倾城能从界山绕到广济河北岸，那么也就能从界山进入南离，按照缺儿的布局，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最迟明年夏天，我们就能将两国之地收入囊中。”陆淳赞许的点了点头。
“那缺儿，你将此策写成详细奏疏，明天由外阁呈交陛下。”
“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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