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西山猎场隐藏于山脉之中,当诸葛维来到位于猎场之中的猎宫之时,已经是日近黄昏。因为今年的秋狩规模比以往要大的多,参与人数也是洪熙一朝之最,故而在他来到猎场入口之时,远远就能听到猎场中那闹哄哄的声音,抬眼看去,御卫们正从马车上将扎营的材料卸下,然后围着猎宫以行军安营之法搭建着帐篷。
被守卫在猎场门口的御卫验过身份玉牌之后,诸葛维这才进入了猎宫之中,从一座座安札好的军帐旁走过,诸葛维发现这些军帐都是按照八门八阵之法排列,将帝后、皇子、嫔妃居住的猎宫紧紧的护卫在中央,就如同众星拱月一般。
诸葛维知道,这八阵之法起源于上古圣皇之阵,然后在他们诸葛家先祖手中发扬光大,但随着九大学宫的建立,这八阵之法也不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辛秘,现在的大乾之中,粗通这八门布阵之法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能够将其研究透彻,布置出如此井然有序又杀机四伏营寨的,那就只有父亲诸葛行之和威国公陆淳两人。只不过父亲是文臣,一辈子都没有在人前显露过这样的能耐,那么现在布置这营寨的就唯有威国公陆淳了。
虽然此阵是传承自他们诸葛家族,但是诸葛维在现实中也是第一次见到,一时之间不由有些胸怀激荡,不知不觉间就在营地中转悠起来,即便是那些参加秋狩的学宫师友和朝中同僚与他打招呼,他也是充耳不闻,不过好在这些人知道诸葛维平日性情,也明白诸葛维这是第一次见到这座诸葛家先祖遗阵而心情激动,也都没有在意,叫了两声之后,也就各干各的事去了。
诸葛维一边走,一边对照着胸中所学,不由在心中畅想着那位开创了辅国诸葛一脉的先祖诸葛林,当年究竟是何等风采。知道到了掌灯时分,营地间一个个灯笼被点亮,一盏盏火油风灯被燃起,诸葛维才惊醒过来,懊恼的拍拍额头,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那份南离国书,急急忙忙的向着猎宫赶去。
此时乾皇虞元栩刚刚和皇后陆沁一起用过了晚饭,叫也忙碌了一天的皇后早些安歇之后,才返会猎宫中的书房,处理下午时由内阁送过来的奏章。听到内侍总管王赞来报,京兆府尹诸葛维求见之后,虞元栩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诸葛维是京兆府尹,要在这行猎期间维护帝都治安,事务极为繁忙,故而并没有在秋狩的名单之上,他实在不明白,今日他刚刚离开帝都,明日才是秋狩仪典,诸葛维在这时跑到猎宫究竟所谓何事。不过诸葛维是首相诸葛行之之子,又是他的七皇妹虞初昕的夫君,也算不上外人,并且他知道诸葛维素来为人沉稳有度,为官清直中正,他此时过来,一定是有事,故而就命王赞将诸葛维直接带到书房中来。
诸葛维进到书房之后,内侍总管王赞,从外面把房门关上,并且命宫女侍卫退出五十米之外,自己也站在距离猎宫书房三十米处。王赞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他心中很清楚,身为驸马爷的京兆府尹,在这个时候来到此地,不是帝都中有大事发生,就是涉及到皇族私隐,但不论是那种,都不是他们这些外人可以得知的。
诸葛维进入书房之中,君臣简略的寒暄了一番之后,诸葛维就将那份南离国书从怀中拿了出来,并且将今日之事,从巡防营发现郦可心开始到昭武殿暖阁之中的谈话,详细的向皇帝诉说了一遍。
听完诸葛维所说,虞元栩又将那出自南离王亲笔的国书看了两遍,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对着诸葛维,又好似喃喃自语的说道“南离王族这是要归降吗?”
说道这里虞元栩表情怪异的摇了摇头,又说道“只见眼前之利,不思后日之患,陆缺这小家伙是在试探朕啊,不愧是陆氏麒麟儿,如此心思,朕倒是放心了。”
诸葛维闻言心中一震,眼中露出一抹震惊,他之前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到皇帝如此说他才发现,为什么陆缺只是让他将国书送至西山御前,却没有只言片语带给皇帝,原来陆缺是要试探皇帝得知此事之后的想法。
想到这里诸葛维嘴角不由微微抽动,虽然这满朝文武都在猜度皇帝的心中想法,但还真的没有一人能够如此明目张胆的进行试探,甚至连一点掩饰都没有,陆缺这么做等同告诉皇帝,国书臣已经呈给陛下了,一切都交由陛下裁断。但是臣也想看看陛下是否会为那兵不血刃吞并南离的功绩而迷乱的双眼。
甚至诸葛维已经想到,如果皇帝接下来的应对不符合陆缺的心意,那么接下来陆缺不是抗命不遵,以总领南疆全局之权,传令南疆军团强行灭国,就是挂印辞官归隐山林了。
只是令诸葛维奇怪的是,皇帝虽然看出了陆缺的试探之意,但言语之中却没有任何不快,反而还带着一丝赞赏。此时诸葛维才真正明白了陆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因为此事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免不了一番申斥,甚至是丢官去职贬谪出京。巍巍皇权高高在上,又岂容臣子试探亵渎。
只是陆缺偏偏就成为了这唯一的例外,只是诸葛维一想到陆缺的为人,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因为以他对陆缺的了解,陆缺根本就不在乎现在手中权位,如果不是为了报答皇帝这份知遇之恩,可能陆缺在学宫毕业之后,就会如凤鸣学宫前代首席商轻尘那样,从此离开帝都,跳出这红尘樊笼。
可是偏偏这样一人,却执掌南疆大权,节制着十二正军中半数军队,还未列一品,就已经权势滔天。一想到这里诸葛维就不由感叹这世事之奇。不过这些他却不敢在君前流露出来,皇帝对陆氏父子的信任,对陆缺的宠溺,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时他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有听到皇帝刚刚的话,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驸马,七妹前几日上书称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出行,不知这几日可好些了?用不用朕请出姚神医,去府上诊治一番?虞元栩将国书放下,抬眼看向诸葛维,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七公主虞初昕,自从生产过以后,除了进宫探望皇后几次,这几个月几乎就是足不出府,他这个身为皇兄的都是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了。这次西山行猎本来是邀请了这位七妹的,但是却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
要知道虞初昕可是暗凰之主,一身修为已至大劫之境,只要不是心劫来袭,又岂会身体不适,更何况还是区区风寒小病。如此明显的敷衍之词,他又岂能看不出来,如今看到了诸葛维,他自然要点一下他,朕只是看破不说破,以后想要敷衍朕,也要用些功夫,不要做得这么明显给朕添堵。
诸葛维闻言不由苦笑,他知道妻子因为这么多年的经历,并不喜欢这秋狩行猎的热闹,至于那身体不适,完全是不想来的托词而已,不过即便这件事已经被皇帝看破,他也不能当面承认,不然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略微思忖了一下,诸葛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微臣替公主谢过陛下,陛下也知道公主所修习的功法剑走偏锋,不够中正平和,为了不使自身杀气影响腹中胎儿,只能自封修为,以致于产后有些虚弱。前段时间冷热之气交汇,公主在花园小坐时吹了些风,以致于身体有些不适,不过微臣已经请名医看过,用了药之后如今已经好多了,倒是不用劳烦姚神医了。”
乾皇虞元栩闻言点了点头,他并没打算深究此事,对于那位七妹,别说是诸葛维,就是他这个身为皇帝的兄长,也是没有丝毫办法,就像之前他曾想要虞初昕交出那份暗凰覆星使的名单,虞初昕硬顶着没给,他也就没有强行讨要。毕竟这位七妹因为当年东平之乱而被牵连流放,这些年来受尽了苦楚,心中存有一丝顾虑也是应该的,他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对于骨肉亲情也更为看重,只要虞初昕不危害到大乾,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王赞。”虞元栩又看了一眼南离国书,对着书房门口处喊了一声。
“陛下。”王赞推门进来,躬身等着皇帝吩咐。
“去请长公主、诸葛丞相、陆国公和闵外相过来。”虞元栩淡淡的吩咐了一声,等到王赞离去之后,将南离国书放在一边,继续翻阅着今日的奏章。
见皇帝如此,诸葛维安静的退到一边,整个猎宫书房之中,除了皇帝翻阅纸张的声音,再也没有一丝声响。诸葛维知道皇帝没有让他离开,就是要他将刚刚对皇帝所说的话,当着这些朝中重臣再说一边,至于在以后,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毕竟他只是京兆府尹,这种关系到一国命运的大事,还轮不到他来出谋划策。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长公主虞初晴、首相诸葛行之,威国公陆淳和外相闵文升相继来到书房之中,他们住的地方就在这猎宫旁边,所以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当四人在书房中看到束手而立的诸葛维时,都是微微一愣,再向皇帝见过礼后,皆是将目光在皇帝和诸葛维之间来回打量着,他们离开帝都乾元城还不到一天,皆是有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诸葛维这份帝畿的父母官跑到西山来。
乾皇虞元栩并没有打算卖关子,让诸葛维将南离之事详细的叙述一遍后,又将南离国书让四人传阅,然后就让诸葛维返回京城,毕竟如今朝中大部分文武百官,都来到猎场之中,乾元城那里没有一个信任之人看着,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陆卿、闵卿,南离政变,南离王被囚于宫中,如此大事为何军情司和外情司没有丝毫消息传来。”等诸葛维离开之后,乾皇虞元栩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究竟。
“微臣失职,请陛下降罪。”陆淳和闵文升闻言皆是躬身请罪。
外情司归外相直接管辖,而军情司虽然归属外阁,但是军方三相各有分工,军情司归属负责军情、军法的中阳王虞元朴直接管理,只是如今中阳王身在南疆,作为军方三相之一的陆淳,自然要负担这份责任,故而两人皆是没有推诿,直接开口请罪。
“降罪就不用了,南离的国情与天星不同,密探不好渗透也可以理解,再说既然那些氏族能够封锁王都囚禁君王,两司密探无法将消息传出来,也可以理解。”乾皇虞元栩摆了摆手说道。他心里明白,闵文升在年节之后才被迁为外相,之后又出使沙海诸国,在时间上还来不及将外情司彻底掌握在手中,而陆淳实在南疆开战之后才入阁拜相,并且军情司归属皇弟虞元朴统管,与陆淳的关系并不大。
“多谢陛下。”陆淳和闵文升皆是躬身行了一礼,不过在站起身的时候,闵文升却暗暗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与陆淳虽然身为军相,但并不直接统管军情司不同,外情司素来都是直接向外相负责的,如今在南离情报上出了差子,无论怎么说都是他的责任。
“好了,我们说正事,对于南离王的国书,你们怎么看?”虞元栩将手中奏章合拢,放在一边问道。
诸葛行之、虞初晴、陆淳和闵文升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闭口不言。过了好半天,见书房气氛有些尴尬,皇帝的脸色也有些不渝,长公主虞初晴方才开口说道“陛下,无论是南离国书,还是那郦可心之言,都只是一面之词。如今南离氏族封锁王城,消息无法传递出来,所以我们根本无法判断此事真假,所以我认为在二司三卫没有明确消息传来之前,我们不能妄下结论。”
“长姐的意思是其中有诈?”乾皇虞元栩微微皱了皱眉,在他看来南离王室这是被各大氏族逼迫的狠了,南离王这才做出如此决定,以南离十六郡为礼,保存郦氏一族传承。他考虑的更多的是如果接受南离王族归顺,会不会给未来大乾治理南离之地留下隐患,这南离王族会不会像之前的十八侯府那样,念念不忘的想要复国,又该如何将这些隐患消弭在萌芽之中。
至于此事的真假,他倒是没有认真想过,毕竟南离王族传承久远,身为王者又岂能言而无信、遗笑天下,如果南离王用这亲笔国书和未来南离储君之命来行诈降之计,那在未来他又有何脸面面对社稷臣民。人无信则不立,君无信则无威,这是最为浅显的道理。并且南离王言明要大乾封其为国公,钦赐丹书铁券,也让虞元栩相信南离王室的保族归顺之心。
再说如今在天星战场,大乾已经取得了绝对的优势,覆灭天星只是时间问题,并且在灭亡天星之后,大乾军团也不会付出太多的伤亡。到那时如果南离诓骗大乾,即便能够凭此让疾风、虎啸两军掉以轻心,甚至折损过重,也无法挡住兵锋西向的凤翔军、羽林军和奔雷军。如此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那位南离英主是绝对不会做的。
“陛下,南离王继承大位之后,用了五年隐忍稳固朝堂,随后变法图强,如果之前不是疾风、虎啸两军分进合击,让雷鹰军团不得不避免损失收缩兵力,最后被围在宁安郡城,单以军势战力而言,雷鹰军团并不比我大乾任何一个军团差,这是南离王经十年变法打造而成的雄狮,并且像雷鹰军这样的军团,在南离国内还有两个。”陆淳和妻子虞初晴想的一样,只是他并没有参加自己丝毫意见,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让皇帝自己来判断。
书房内诸人自然能够听出陆淳那并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意思,现在南离王是南离百余年来最为英明果敢的君主,所谓明君者变法以图强,拓土以强国,胜不骄,败不馁,百折不挠,无论面对何等境地,他都会选择迎难而上,而不是妥协退让。
“那我们应该如何回复南离王?”乾皇虞元栩不禁有些挠头了。虽然长姐虞初晴和威国公陆淳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话,首相诸葛行之和外相闵文升更是对此事一言不发,但是相比接受南离王室归降,这四位重臣都是倾向于用铁与火将南离深犁一遍,从而奠定大乾统治根基。
但是如今南疆战事已经开始半年,六大军团的军需粮草,实在是一个天文数字,虞元栩每次看到兵部的提案和户部调拨粮草的奏本,他就是一阵阵心中发紧,这些都是他用了二十年休养生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不由得他不心疼,所以他更倾向于兵不血刃收服南离,至于那以后的隐患,想出一个两全之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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