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战鼓之声,宛若巨雷一般响彻了整个天地,凤翔军和羽林军士卒宛如海浪一般,要将河晏城这个阻拦在他们前进路线上的礁石彻底冲垮。
“投石车准备。”
“攻城弩准备。”
“破军弩准备。”
一个又一个背插令旗的传令兵骑着战兽在阵后往来呼喝,一座又一座投石车,一架又一架攻城重弩被推了上来,每一个投石车后面都站在一个手拿火把的士兵,双目紧紧的盯着那已经放在宛如放大了千百倍汤匙一样的投石槽中的猛火球。一支又一支碗口粗细的巨型弩箭被安放在巨弩之上,弩箭的那宛若棱锥般的锐矢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如海水般的幽蓝寒光。
“疯了,凤翔军简直就是疯了。”站在城墙之上准备接战的谢道权气急败坏的说道。刚刚险些被一团猛火球砸中,在布置完城防之后,自然将目光向凤翔军阵后看去,此时在他目力所及之处,至少看到了两百架投石车,一百架攻城弩,以及数也数不清,一眼望去数量至少在五百以上的破军弩。
在历朝战史之中,为了攻破一座城池,动用如此多的重型战争兵器都是很罕见的,更何况这只是河晏西城一面,如果四门加在一起的话,那么此次大乾至少动用了超过千架投石车,五百多架重弩以及两千架破军弩。面对这些专门为战争和杀戮设计改良出来的战争兵器,即便河晏城是天星仅次于王都众星城的大城,城墙经过历年修缮已经坚固异常,谢道权坚守的信心,也不禁有些动摇。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一个身穿校尉铠甲的年轻人,一脸焦急的看向谢道权,他曾是谢家的门客,但能在如此年纪就成为一营校尉,自然不会只凭谢家的助力,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的出来,此次凤翔军的攻势与之前的十几次截然不同,重型攻城兵器的登场意味着大乾已经下定决心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河晏城。
“调水龙队过来。”谢道权想都没想就开口说道。
他能够看的出来,攻城重弩和破军弩在轰塌城墙之前,对他们的威胁并不大,更多是用于威慑和压制,但是那些抛射猛火球的投石机却不一样,一个猛火球落地就是一片火海,即便没有烧到人,那种焚尽八荒的架势,也会对己方的士气造成打击。这些经历了一日一夜的攻城战活下来的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悍不畏死的精锐老兵了,但即便这样,也没人想要被火焰临身活活烧死。
“诺。”校尉抱拳应诺,随即又开口问道“公子,凤翔军攻势浩大,此时更是连重型弩车都出动了,要不要再派些人去向大公子求援?”
“不用了。”谢道权闻言摇头苦笑说道“想必现在大哥那里也不好过,我们就不要再给他添乱了。传令下去,此战杀敌建功者,每杀一人,得上田十亩,杀人逾十者,我亲自为他向王上请金封爵。”
“诺~”校尉看了看谢道权,又看了看那不断接近的凤翔军阵,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没想到我这个不被重视度的谢家庶子,居然会凭借此战名留青史。”谢道权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嘲讽的表情,随即面容一肃,拿起手边的两柄双尖短枪,随手挽了一个枪花,将目光看向那在军阵保护之下逐渐接近的井阑和攻城车。
而正如谢道权预料的那样,此时身在河晏南城的处境比西城更加危险,城外的顾洁云和苏乐仪根本就没有派兵攻城的意思,只是用一架架投石车和攻城弩不断的轰击这河晏城墙,那巨石和弩箭破空发出的呜呜声响,仿佛将那战鼓之声都压了下去,每一块巨石砸在城墙之上,谢道贤都能感受到脚下城墙那好似不堪重负的开裂声,只是过去一小会,就有数座箭堡被摧毁,正面凤翔军阵的垛口更是被削平了一片。
“投石机,我们的投石机呢?”谢道贤拉过身边副将的脖领大声吼道。
“将军,大乾的投石车都在军阵之后,我们投石机的射程根本就达不到那里,更何况从昨天到今天,我们之前储备的石弹、火油已经基本消耗一空了,想要让投石机起到作用,就只能拆掉城内房屋了。”
“那就拆,去,马上去拆,我们不能让凤翔军如此毫无顾忌的轰击城墙。”谢道贤松开抓着副将的双手,用力一推。
此时的谢道贤双眼通红,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就是跟随他数年的副将,也是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的点头答应“诺,属下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妈的,上当了。”等副将离开之后,谢道贤一拳重重的砸在城墙之上,他此时终于明白了之前凤翔军和羽林军为什么在一日一夜里接连攻城十数次,但是每次都是折损了一些人手之后就退去,他们显然是打算将城中储备的石料箭矢都消耗掉,然后云集大军一战而破。
只不过之前接连十几次攻城战,让他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守住河晏城,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这些。现在想来,自己仿佛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顾洁云和魏醺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城内石料消耗殆尽,再也无法威慑城外之敌,只看凤翔军阵之内那几乎与城墙等高的井阑和攻城车,谢道权就知道,大乾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今日或许就是河晏城陷落之日。想到这里,谢道贤不由将目光看向城中,这座往日里繁华无比,号称天星第二大城的海清河晏之地,此时却是浓烟滚滚,尸积成山,一副绝境破败的景象。
“五百年之天星,难道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看面前的景象,谢道贤眼中一片晶莹,神色之间满是痛苦和哀伤。
他坚守河晏城三个多月,一日一夜间打退了羽林、凤翔两军联手发动的十数次攻城,几乎已经做到了极限。只是如今羽林、凤翔两军在城外陈兵二十多万,无论是军力,还是士气,他都不占上风。并且他知道,此时的河晏城后路已经被羽林军断绝,他无法从王都得到任何支援,绝境孤城,他只有两条路走,要么举城归降,要么与城俱亡。
“可惜了。”看着几轮投石箭雨之后,簇拥着井阑和攻城车缓缓接近的凤翔大军,谢道贤有些长叹了一声说道。
“可惜什么?是天星,还是你自己?”就在谢道贤话音刚落,一个女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长姐?你怎么在这里?”谢道贤闻言全身一颤,转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人,因为来人正是谢家嫡长女,他的长姐谢道琴。自从那日两人深谈过一次,他知道长姐居然加入了暗凰之后,谢道琴就不知所踪,原本谢道贤以为长姐要么是返回了王都,要么是去了凤翔军中,但是却没想到谢道琴在这河晏城覆亡关头,却出现在了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心中的可惜是什么?”谢道琴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侧坐在一块被投石车轰出一个缺口的城墙之上,那闲适惬意的样子,仿佛这不是兵火连天的战场,而是家中的凉亭花厅一般。
看着长姐的做派,谢道贤不由苦笑了一声说道“在大乾年轻一辈中,最让我佩服的有三个人,其一是安国公洛沧澜的长孙,大乾疾风军副帅洛觞咏,其二是凤鸣学宫上代首席商轻尘,而最后一个则是从去年开始声名鹊起的陆缺。商轻尘自从在凤鸣学宫毕业之后就不知所踪,而剩下两人此时都在大乾军中,我却是不能与他们堂堂正正一战,实在是人生憾事。”
“二弟,你在这个时候,心中感慨的却是这个?”谢道琴闻言有些诧异的说道“你就没有考虑过,等城破之后,你和权弟会如何?”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相信权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谢道贤看了一眼已经燃烧起一片大火的西城,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还在顾倾城手里的衡弟,还有身在王都的父亲,以及谢氏各宗支分堂的数千族人?”谢道琴话语之间不见丝毫情绪波动,好像所说之事完全与她无关一般。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成王败寇,不外如是。再说不是还有长姐在,想必大乾也不会为难我们谢家。”谢道贤再也没有看谢道琴一眼,而是长剑出鞘,从怀中拿出一方染血的锦帕,来回擦拭着宝剑锋芒,
“你这是怪我了。”谢道琴瞥了一眼谢道贤说道。
“小弟不敢,长姐所思所虑异于常人,无论做什么都必然有长姐的道理的。”谢道贤虽然这么说,但言语之间分明是对谢道琴加入暗凰之事心存芥蒂,并且谢道琴出现的时间太过敏感,不由得他不多想。
“二弟,你认为我这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劝你归降。”谢道琴挑了挑眉毛问道。
“难道不是?难道长姐是来帮我和权弟守城的?”谢道贤猛然抬头一脸希冀的看着这位自小就对他照顾有加的长姐,在谢道贤想来,如果谢道琴不是来劝他投降的,那么就必然是来帮他守城的,以谢道琴的修为虽然在这数十万人的战场之上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有这样的武道强者在,至少可以多坚持一段时间。
“不是。”谢道琴闻言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说道“你和权弟想做忠贞之臣我不拦着,但是城破之际,我却是要带你们二人离开,你们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死在这里。”
“长姐,你走吧。”谢道贤闻言,心中闪过一丝感动,他能想象的到在乱军之中将他和谢道权带出去,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即便长姐有着暗凰的身份,也未必就那么轻松。但是他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天星之臣,不做大乾之民,这里现在依旧是天星国土,我生于天星,长于天星,如今也要逝于天星,如今我要坐守这座孤城,直到最后一刻,为将者,死于沙场,幸也。”
“也不知道你是看不开,还是看的太开了。”谢道琴仿佛早就预料到谢道贤会这么说一样,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看着他摇头,在她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惋惜,还有一丝心疼。
谢道琴站起身,听着从四面城墙传来的喊杀声,有些感慨的说道“世无不死之人,不破之家,不灭之国,今日的天星如此,未来的大乾也会如此,所谓的皇图霸业、忠直清名,到最后只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数笔而已。天星如何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弟弟,我就必须要让你活着,如果你答应,我就让你竭尽自己所能,为这天星王国做完最后一件事,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将你打晕带走。二弟,我的修为你应该清楚,只要我不想你死,你哪怕想要举剑自杀都做不到。”
“长姐,你这又是何必?”谢道贤闻言苦笑,他知道谢道琴说的是实情,在她方圆十丈之内,只要她不想,他是真的连自尽都做不到。自己这位被称为武痴的姐姐,随便动一动手指就能将他放翻,然后带走。
“你是我弟弟。”谢道琴笑了笑,十分坦诚的说道。天星是否会灭亡,她根本就不在意,至于大乾,她就更不在意了,这个世间除了亲情她无法割舍之外,其余的早就不被她放在心上。
短短的五个字,让谢道贤好悬没掉下泪来,连续几个月坐守孤城,身为一城之首的他,心中的焦虑和困苦根本无法对任何说,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还要在人前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此时谢道贤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守护的天星江山和骨肉亲情,究竟是孰轻孰重。
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压制下去,谢道贤开口问道“长姐,不知道衡弟现在如何?”他已经得到了平山关被顾倾城攻破,许守义阵亡,谢道衡被擒的消息,这段时间一直对这个最小的弟弟担忧。
“他被顾倾城留在了平山关中,虽然自由被限制,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有吃有喝的,你放心,大乾不会拿衡弟怎么样。”
“这样就好。”谢道贤闻言也是放下心来,随即目光看向城外的大军,心中一动开口问道“长姐,凤翔军是不是打算今日攻破河晏城?”
“二弟,这句话你不该问的。”谢道琴有些诧异的看了谢道贤一眼,如果放在平时自己这位二弟是绝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的,看来如今的局面让他有些失了方寸。“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今日羽林和凤翔两军会全力进攻,只要你能守过了今日,在未来几天之内,两军都不会再攻打河晏城了。”
“真的?”谢道贤闻言眼睛一亮,以他手中现在的兵力,如果下得去狠心,是很有可能坚持过今天的,只是还没等谢道贤说些什么,突然感觉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好不容易站稳之后,谢道贤有些茫然的看周围看去,却发现城门右边的城墙居然被城外的投石车轰塌了一截,看着那个缺口,谢道贤的脸色瞬间就变成一副惨白,脸上更是露出一副极为古怪的表情。
而谢道琴看着那垮塌的城墙却是冷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别人家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到了我谢家却是相反,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因果轮转,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乐仪,那段城墙真的塌了,你是如何知道那段城墙是河晏城防守的薄弱处的。”看着城墙垮塌掀起的冲天烟尘,顾洁云一脸欣喜的问道。
苏乐仪闻言微微一笑说道“这事说来也巧,我之前曾查阅过历次修缮河晏城的记录,这段城墙在六十年前曾因为雨水侵蚀而垮塌过一次,而之后主持修缮的正是城内主将谢道贤的爷爷,谢家的上一代家主。不过这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只不过后来我偶然预见了一个樵夫,他的祖上是总领修缮事宜的匠人首领,家中藏有一份当年修缮河晏城的度支账目。”
“那度支又问题?”顾洁云好奇的问道。
“账目没有问题,但是匠首的账目和上报天星朝堂的账目相差甚远,这就有问题了,只不过这件贪墨之事做的隐秘,应该是被谢家隐藏了。”说着苏乐仪指向那段垮塌的城墙说道“这段城墙表面上看了与其他的地方无异,但实际上是偷工减料之作,如果不是当初那位匠人首领传承了一些上古机关门的技艺,可能这段城墙早就塌了,如今遭遇外力轰击,就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人种因,后人得果,因果循环,不外如是,只是可怜那位谢家公子了。”顾洁云虽然是以一种感慨的语气说着,但脸上却是一脸笑意,显然他对这样的结果极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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