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听到柴元建这么说，潘巨川顿时急了，抓着柴元建的肩膀用力摇晃了几下大声说道“姐夫你醒醒吧，今年六月凤翔军从南海郡登陆，数日之间明珠县城易主，紧接着不到一月时间就席卷广济河以南七郡之地。紧接着河岸水寨被破，西河郡陷落，然后平山关被破，湟雁江防线被破。姐夫，自从开战以来，我们就一直被大乾牵着鼻子走，只要是大乾想攻之地，我们从来就没有守住过，从来都没有。”
“你胡说。”柴元建一把推开潘巨川喘着粗气说道“凤翔军已经兵临城下近两个月，就因为我们守在这里，凤翔军帅顾洁云才不得已派顾倾城转攻平山关，从另外一个方向打开北上通路。”
“姐夫，凤翔军之所以不攻河晏城，是因为他们不想为了这一座孤城付出太多的代价，现在大乾羽林军到来，两军合力攻城，距离现在才只用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河晏南城就已经被破了，姐夫，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天星已经完了，我们的国已经完了。”潘巨川眼含泪水对着柴元建说道，他此时心中充满了愤怒、哀伤、恐惧和绝望，做为天星之臣，他已经做到了人臣本分，但是他却不想为这再无转机的母国陪葬。
潘巨川说话的声音很大，大到在这厮杀纷乱的战场上都传出了很远，那些原本拼死抵挡羽林军攻城的士卒闻言，皆是停住了手中那已经卷口的刀刃，转头看了过来，原本还是厮杀声连绵的城墙，陡然之间就变得寂静起来。
潘巨川向四周看了看，自知有些失言，嘴唇蠕动了两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柴元建则是双手颤抖的指着潘巨川，在这原本危急的情况下，原本就需要凝聚军力、众志成城，但潘巨川的这番话，却将毫不容易提升起来的士气，瞬间消解于无形，看着麾下士卒看过来的眼神，柴元建眼中露出了一丝绝望，因为他在这个年轻的将士脸上看到的都是哀伤、恐惧、以及绝望，他们已经失去了奋战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环视了一圈，柴元建一时间心乱如麻，他不知道此时到底应该如何去办，是否还要用国家大义裹胁着这些年轻人，去成就他自己的忠贞之名。
而城头的防御刚一松懈，就有许多羽林军士卒沿着攻城云梯爬到城头之上。只是当他们翻越城墙，想要举起兵器厮杀时，却发现城上的天星守军皆是垂着兵刃，目光看向一个地方，对他们的到来和即将临身的兵刃恍若未觉，面上的表情更是说不出的怪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羽林军士，一时之间也不由愣在那里，此时他们也不知道是该将这些愣神天星守军杀掉，还是停止厮杀。
“巨川，我虽是你姐夫，却无法左右你的选择，也无法决定你的人生，此时你就遵照你的内心去做吧。”说完这句话柴元建面色肃然，双目之中精光爆射“但是我柴家世受王恩，许以正卿之位，我身为柴家嫡子，绝不做那临阵脱逃之臣，也绝不做那背国屈膝之人。在广济水寨，我柴元建已经退过一次，此时绝不会再退，如果天星必亡，我愿意为国殉葬，以报王恩。”
“姐夫~”潘巨川一脸着急，想要继续再说些什么。
“巨川，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柴元建一把将潘巨川推开，看着登上城墙的羽林军士兵越来越多，不由大声喊道“愿意继续跟随我柴元建的，退至内城与谢将军汇合，不愿意的我也不怪你们，你们在羽林军兵锋之下坚守一日一夜，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这就各自求生去吧。”
说完这句话，再也不看潘巨川一眼，捡起地上一面盾牌，径直向着下城的楼梯处杀了过去。
“我等愿意跟随公子。”几乎全部由柴氏子弟、亲族、门客组成的亲卫营，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跟在柴元建身后，只不过他们此时却没有称呼柴元建将军，而是称其为公子，身为柴家之人，他们只是跟随柴元建这个人，而不是天星将军，柴元建的决定，就是他们的决定。
“姐夫小心。”看着那些跟随柴元建向着下城石阶处杀去的亲卫营，潘巨川微微有些失神，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刚刚登上城头身穿大乾将军铠甲的人，此时手持一张强弓，而弓上的箭矢所指的方向正是正在厮杀的柴元建，不由心中一惊，大喝了一声之后，身体腾空而起，凌空挡在了箭矢之前。
而与此同时那位羽林军将军也松开了手，弓弦响处，一支箭矢电射而出，身在空中潘巨川感觉又一只重锤砸在了胸口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着柴元建的方向落了下去。
“巨川。”柴元建听到潘巨川的喊声，回头正好看到潘巨川被箭矢射中，并且那支箭矢竟然是无羽箭，整支箭矢从潘巨川的胸口射入，又从后背穿出，人在空中就洒下一篷鲜血，不由目呲俱裂，双脚一点，双手一个泄力就将潘巨川的身体接住，随即隐入到了亲卫营的人群之中。
“巨川，你怎么样？”柴元建双手连点，封住了潘巨川胸口血脉，一脸着急的问道，潘巨川对他来说，并不只是内弟那么简单，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长大之后又一起进入军中担任军职，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这些年里，他和潘巨川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父亲妻儿的时间还要多，两人的关系比之亲兄弟还要要好，此时见到潘巨川为了救他落得如此下场，柴元建心中大恸。
“姐~姐夫，咳咳咳~我~我怕是不行了。”潘巨川断断续续的说道。
“你别说话了，先坚持一下，我现在就带你去内城，那里有谢家的医者，他一定可以救治的。”柴元建双眼噙满泪水，抱起潘巨川的身体，在亲卫营的护卫下，就向着城下冲去。
“大哥，我们追不追？”此时城上一个身穿校尉战甲的人，看向刚刚射出箭矢的青年问道，而此人正是羽林军前军将军，曾经的天香学宫首席罗坚，而说话的校尉则是他的亲弟罗毅。
“不用了。”罗坚摇了摇头说道“他们想退往内城就让他们退好了，只要在这河晏城，他们又能跑到哪去，先将扫清城墙各处，然后打开城门迎魏帅入城。”
“诺。”罗毅拱手行了一个军礼又说道“大哥可知道刚刚射中那人是谁？”
“驻守河晏北门，能穿那样甲胄的不是柴元建，就是潘巨川了，不管他是谁，都活不了了，好了，先干活。”罗坚看了一眼已经冲至城下的人群，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身形一动，向着一处负隅顽抗的箭塔冲了过去。
而此时柴元建却是一路急走，心中却是一片死灰，刚刚下城时，潘巨川又咳出了几口鲜血，但脸色反而红润了一些，他不是没有见过生死之人，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像。
而咳出几口鲜血的潘巨川，也感觉气血通顺了许多，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以他现在的伤势，如果在王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在这纷乱的战场之上却是必死无疑，连忙开口说道“姐夫，你要活着，活着回到王都，然后带阿姊和源儿离开天星，天星灭亡已是必然，大乾是不会放过卿贵豪族的，不走，就只有等死。”
“你不能死，不然我如何和你姐交代，要走，我们一起走。”柴元建苦涩摇头。
“我心脉已断，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潘巨川脸上释然一笑，随即抓着柴元建的披风丝带说道“姐夫，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七百年前，这里原本是广济河故道，后来广济河改道，大玄因此地土地肥沃，利于耕种，在此建城。但是在天星建立之前，广济河曾爆发水患，河水流入故道将整座城都埋入地下，后来天星建立之后，再次在此建城，取海清河晏之意，就是现在的河晏城。”
“咳咳~”潘巨川说道这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口中不断有血水流出，只不过他此时却恍若未觉，又继续说道“姐~姐夫，我要说的秘密是，在内城东南有一座废弃的宅院，宅院左侧院落中有一座枯井，从那里可以直通地下古城，我在那里储存了一些米粮兵器和几条木筏，可以坚持一些时日。如果想要出去，那地下古城中，有一条暗河，可以直通广济河。”
“你~”柴元建看着潘巨川，他不知此时该悲痛，还是该诧异，他和潘巨川之前都没有来过河晏城，却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些，并还做了准备。
而潘巨川在说完这番话后，却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用他那有些涣散的眼神看着天空的太阳，只不过他此时却无法感觉到太阳的温暖，他感觉在他身周似乎有一个冰冷黑暗的漩涡，仿佛连他的灵魂都要拉扯进去。
潘巨川费力的向着天空伸出右手，似乎要最后感受一次阳光的温暖，口中喃喃道“活着~真好~可~可惜了。”
微一愣神的柴元建，只感觉双臂一沉，再看去之时，却发现潘巨川已经垂下手臂停止了呼吸，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大喊道“巨川，你这要我如何对你姐，对潘家交代啊，我又如何对自己交代啊。”
看着抱着潘巨川尸体大哭的潘巨川，柴元建的堂弟，亲卫营将军柴元延走到他身边，从柴元建怀中将潘巨川的尸身揽了过来，交给身边的一个士卒，让他背在身上，然后说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去内城，不然潘兄就白死了。”
柴元建闻言，抬起头用他那布满泪水和血丝的双眼看了柴元延一会，缓缓的点了点头，又从那个士卒背上抢过潘巨川的尸身，背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言不发的向着内城而去。
随着南城城墙倒塌，北城被攻破，羽林军和凤翔军的士卒相继进入城中，而东、西两门也相继陷落，在清理了一番天星残兵之后，凤翔军帅顾洁云、军师苏乐仪和羽林军帅魏醺相继来到虞天香所在的西城，几人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那四门紧闭的河晏内城。
“苏军师风采不减当年，依旧是这样算无遗策，也不枉我们这一日一夜的功夫，此战苏军师当记首功。”几人互相见礼之后，羽林军帅魏醺看着苏乐仪笑着说道。
他当年还曾默默的喜欢过苏乐仪，只不过当时两人身份差距太大，出身寒门的他却是没有好友陆淳的那个勇气，后来苏乐仪失踪，他也就把这份思念埋在了心底，现在他已娶妻生子，再见故人却已经是物是人非，心中不由就是一番感慨。
“魏帅说笑了。”苏乐仪闻言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时移世易，陛下和外阁给的时间太紧，也只能行此办法。如果按照之前陆缺的战略布局，凤翔和羽林两军，应该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伤损。”
魏醺听到苏乐仪这么说，也收敛了脸上笑意，刚刚经过粗略统计，凤翔和羽林军伤损将近五万，虽然有些伤势不重的，在养好伤后可以归队，不算是元气大伤，但这么多人的阵亡伤损，在这二十年来也是第一次，也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并且这还只是河晏城，此战之后就是天星王都众星城，魏醺知道，羽林军和凤翔军北上之后，此时驻军众星城外压制天星王都的奔雷军就要北返镇南关，那座天星王都还是要羽林、凤翔两军来攻，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死上多少袍泽。
“乐仪，说说吧，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顾洁云见气氛有些冷场，连忙开口问道。
“外城以破，只凭一个内城和军心士气皆无的士卒，即便谢道贤和柴元建有通天之能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此时他们只是笼中之兽，旦夕可破。”苏乐仪看着内城上不断跑动布置防御的天星士卒说道。
“此战你们凤翔军损耗甚巨，先休整一下，接下来还是交给我们羽林军吧。”魏醺开口说道。他知道凤翔军兵分三处，一步被诸葛雅率领守在西河郡和平山关，一部在顾倾城手中，在众星城外，开战之前自河晏郡的凤翔军只有十万人，并且还是作为主攻，这攻城战打下来，凤翔军的折损远比羽林军要多。
“那不知魏帅打算由谁来领军。”苏乐仪淡淡的看了魏醺一眼若有所指的说道。
魏醺闻言心中一动，开口问道“那以苏军师的意思是？”
“我们年岁都不轻了，所谓老不以筋骨为能，接下来的战事就交给年轻人吧，你我两军各出两万步卒，就交给我凤翔军的副军师和你们羽林军前军大将罗坚统领吧。陆缺年方十六就被封为军帅，主持南疆战事，也该给他们一些机会。”苏乐仪正色说道。
“凤翔军副军师？”魏醺闻言一愣，在口中嘀咕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现在的凤翔军副军师正是天香公主虞天香，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说道“是要给年轻人一些机会的，那就这样吧，副军师的军职要比前军大将高，那这内城之战就由你们凤翔军为主。”
魏醺并没有提凤翔军副军师就是天香公主这茬，苏乐仪的用意在几人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根本就没必要说破。
站在一边的虞天香自然明白几人的用意，整理身上的宫装，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天香必不负顾帅、魏帅和苏军师所托。”
“如此就好，此时内城守军士气低落，立足未稳，殿下和罗将军去整军吧。”顾洁云点了点头，略作思考了一下又说道“让聂平旌也一起去吧。”
“诺。”
“王都那里怎么样。”等虞天香、聂平旌、罗坚三人离开之后，顾洁云连忙开口问道，相比军报中那简略的描述，她更像听听魏醺的说法，并且从这次紫极殿和外阁的军令之中，她和苏乐仪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我率羽林军南下的时候，还是风平浪静，现在却是不清楚，不过顾相和沈璋都在那里，又有奔雷重骑和你们凤翔军一万云骑，即便闫拓海和邱煦出城决战，想来也不会吃亏。”魏醺想了想说道。
“魏醺，你可知道为什么陛下和外阁会突然加快战争进程，国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乐仪开口问道，她和顾洁云见到的只是信鹰传来的皇帝圣旨和外阁军令，却并没见到陆缺给顾倾城的那封私信，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魏醺闻言犹豫了一下，向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此事现在还是绝密，不过你们很快也会知道了。是兽潮，陆缺经多方证实，天星灭亡国运崩溃之时，会影响到惜缘泽的天地禁封大阵，惜缘泽会有兽潮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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