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璋说完一脸赞叹的看着顾倾城,顾倾城之策其实并不难懂,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样的应对之策,却不是平常人能够办到的。
在顾倾城身上,沈璋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顾洁云和苏乐仪年轻时候的影子,她既有顾洁云的坚毅果断,又有苏乐仪的谋略机变,再联想到在天星之战中斩获不少军功的叶知秋、聂平旌、孟苍和黎昶,在加上坐镇外阁谋策全局的陆缺,这让沈璋真切的感觉到,大乾新一代的英才们,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开始崛起了。
此时沈璋也不由羡慕起陆氏一族来。威国公陆淳是两年多以前才被封为国公之位,御赐丹书铁券的,威国陆氏可以说是大乾各大国公府邸中,时间最短,根基最浅,同时底蕴也最薄的国公府。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丁单薄的家族,上一代有陆淳、虞初晴这两位时间俊杰,新一代又有陆缺和顾倾城这样少年英才。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或许只用陆淳、陆缺这两代人积累,威国公府就真的可以在各个方面和传承两百多年的其他国公府邸平起平坐,甚至还要犹有过之。因为父子两代人都是世之熊杰,两代主母也都是素手扶社稷,水袖蕴风雷的奇女子,这样的格局即便是人才辈出的诸葛家也比不上。
这样沈璋不由不联想到了自己的武义侯府,武义侯这个爵位,是他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虽然比不上国公府邸,但也位列于三十六文武列侯府,几乎也算是到了大乾臣子爵位的极致,但想到自己那个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儿子,沈璋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文武侯爵只能承袭一代,或许到了孙子那辈,现在的武义侯之位就要被降为县侯之爵了,想到这里沈璋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
“倾城,既然是佯攻,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是做的像,还是不像。”就在沈璋心中感慨的时候,顾怀仁依旧将心思放在当前战事上,看着顾倾城开口问道。
“父亲,女儿觉得像与不像其实并没有太多分别,佯攻始终都是佯攻,即便做的再像,也难免会露出破绽。我们所求只是将邱煦和闫拓海拖住,等待凤翔军和羽林军到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将战场主动权牢牢抓在手里,让邱煦和闫拓海不敢擅动。”顾倾城想了想又说道“说是佯攻有些不贴切,应该说是不攻而攻更为妥当。”
“不攻而攻?”顾怀仁和沈璋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明白顾倾城的意思,顾倾城所说的不攻而攻对于他们这样的宿将来说并不难理解,因为这四个字换一种说法就是用势不用力,只是现在两军对峙与众星城内外,壁垒鲜明,已经没有了用势的余地的空间,他们有些想不明白顾倾城说出这四个字就是的意有何指,想到这里,顾怀仁不由开口说道“为父有些没听明白,你说详细一些。”
“父亲,所谓不攻,就是我们不派军直接登城,这样我们就不会因为登城作战折损兵力,但这不等于我们不对众星城施加压力,譬如用这个。”顾倾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大帐中间那个简易沙盘旁边,拿起一架投石车的模型,对着顾怀仁和沈璋晃了晃,然后津津有味的看着。
“你是说使用攻城器械?”看着顾倾城手中拿着那个简易模型,顾怀仁眼睛一亮。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沈璋也瞬间明白了顾倾城的心思,不由点头颔首。
“魏帅从湟雁江北带过来的攻城器械,如今都留在这里,而我之前为攻打平山关所准备的投石车和攻城弩也陆续运了过来,我们只要选择一门用这些攻城器械轰击城墙,让众星城中人心不定就可以了。”顾倾城将手中的投石车模型摆到众星城南门方向,开口说道。
“这样一来,我们需要派兵护卫,以防闫拓海、邱煦二人派兵偷袭这些攻城器械。”沈璋闻言起身走到沙盘旁边,在心中思忖了一番说道。
“我麾下的凤翔云骑和叶知秋统带的风骑、斥候两营皆为轻骑,可以负责防卫,沈帅手中的奔雷重骑只要蓄势待发,以防天星王都方面派重兵出城即可。”顾倾城点了点头,拿起一根木棍指了指沙盘上几个利于重骑冲击的位置说道。
沈璋闻言点了点头,顾倾城此策可行性非常高,几乎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只不过他刚想点头同意,却想到顾怀仁还在这里,转身对着顾怀仁抱拳一礼说道“还请顾相下令。”
“听起来倒是可行,那就试试吧。”顾怀仁点了点头,看向女儿顾倾城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笑意,此策是自家女儿提出来的,又确实能够解决目前局势,顾怀仁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要是祁兄在这里就好的,他是最喜欢这些重型器械的。”见顾怀仁同意,沈璋由看了看沙盘上的那个投石车模型,突然在思绪中闪过一个身影,有些感慨的说道。
“是啊,只不过以他如今的地位,这样的机会却是不多了。”听到沈璋的话,顾怀仁也笑着说道。
两人所说之人,正是曾经龙骧军副帅,现在的虎啸军帅祁玉,此人出身寒门,也是战功赫赫之人,只不过他与其他人不同,在各个军种之中,他既不喜欢轻骑重骑,也不喜欢刀枪剑盾,却对笨重的攻城器械情有独钟。
当年武安侯白奕之所以能够将天星、南离两国联军一举歼灭,就是因为祁玉赶工打造了上千架简易床弩,那一战中长有八尺的巨型弩箭如同雨点一般不断的在战场上空飞舞,如同死神镰刀一般收割着两国联军的士气和生命,那一战中有上万人被活生生订死在战场之上,使得联军士气瞬间崩溃,这才使得白奕能够全歼两国军队,闯下赫赫威名。
那一战之后,虽然那些临时赶制的床弩大多损毁,但也创造了中型、重型器械大规模应用与战场的战例,可谓是开了一个先河,在大乾现在将帅之中,提起对这些大型器械使用的心得,即便一代名帅陆淳也比不上祁玉。如果祁玉在这里,他甚至有本事调整投石车的角度,通过不断的轰击校准,将众星城那厚重的城墙轰塌掉。
顾倾城闻言,也抿嘴笑着说道“祁帅对大型器械的钟爱举世闻名,几个月前如果不是他在宁安城外,恐怕南离名将柯毓也不会下令让雷鹰军团投降,拱手让出了南离北方重镇。”
“祁玉对于军械一道使用确实独树一帜,不过我们这种百余架投石车的规模,恐怕他还看不上眼。”想到那个在大乾诸帅之中最为另类的人,顾怀仁也不由摇头叹了口气。
祁玉就任虎啸军帅之初,就联手外阁军铸司,在破军弩和神机弩的基础上开发出一种能够快速运输,快速拆装的金属强弩,最后被陛下命名机关弩,而这机关弩从最开始改良,到最后定型铸模批量生产,都是经过他这个外阁军相之手,一想到当时堂堂一军之帅如同孩童一般死缠烂打的样子,顾怀仁不由心中发苦,因为这机关弩从改良到生产所花费的银钱,让他这个外阁军相都是心头发颤。
而且祁玉在请示过皇帝之后,还在虎啸军挑选出两万步卒针对机关弩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兵种,顾怀仁很清楚,那两万装备了机关弩的新营,不仅在攻城之战中是掩护士卒登城的利器,放在两军对垒的野战之中,更是冲阵骑兵的克星。
并且顾怀仁还知道,在去年祁玉曾经上书紫极殿,请皇帝下拨一笔款项,说是要改良神机连弩,打造一种方便操作,且在战场上可以快速机动的连弩车,如果不是南疆之战爆发,可能此事已经被军铸司提上了日程,要知道军铸司那些官吏大匠对祁玉的好感是最大的。
“我们只是想给城中的闫拓海和邱煦二人找些麻烦,即便祁兄在此,也是大材小用了。”沈璋闻言也是笑了。二十多年前的学宫时代,乾皇虞元栩,沈璋、白奕和祁玉也是住在一个丽舍之中的好友,其中虞元栩与他们分属君臣,即便关系再好,也有那么隔阂,而白奕性情古怪倨傲,要说关系最好的,就是沈璋和祁玉二人,想到许多不见的故友,沈璋心中也升起一丝暖意。
“也是。”顾怀仁点了点头,宁安郡之战他是参与了的,毕竟那时陆缺和女儿顾倾城都不在南疆,能请动白狼王和它的狼群的也就只有他了,毕竟白狼王也曾在定国公府呆过一段时间。那时祁玉对南离雷鹰军团开城投降还有所不满,原因只是因为他口中号称可抵得上八万强弩的机关弩阵,没有在真正的战场之上得到实战的检验。
想到这里顾怀仁不由又是摇了摇头,也起身走到沙盘旁边,在那将天星众星城和王畿周边都涵盖在内的沙盘上打量了一眼,对着沈璋说道“沈贤弟,此策虽然是倾城提出来的,但这个奔雷军大营,还是需要你去安排。”
“诺~”沈璋抱拳行了一个军礼,在官职上,他是正二品的军帅,而顾怀仁是正一品的外阁军相;在爵位上,他是大乾武侯,而顾怀仁是世袭国公,并且顾怀仁来到南疆,就是皇帝派来节制羽林、奔雷两军的,且顾怀仁为人素来公允,他的军令沈璋自然没有不遵的道理。
“顾相,攻城器械沉重异常,运输组装都需要时间,我这就去安排。”见顾怀仁没有其他吩咐,沈璋又开口说道。
“你是一军之帅,这种小事交代下去就行了,不用亲力亲为。”顾怀仁看了沈璋一眼说道。
“总还是要交代布置一番的,不然我不放心。”沈璋闻言笑了笑,又对顾怀仁和顾倾城拱了拱手,转身出了中军大帐。
“倾城,你觉得沈璋此人如何?”等沈璋走远,帐外再无脚步声响传来之后,顾怀仁重新回到主位上坐下说道。
顾倾城闻言一愣,他不明白父亲顾怀仁为什么要突然问她这个,但还是开口说道“沈帅性格刚柔并济,御下恩并重,且忠而不迂,明而善断,确实是难得的统帅之才。”
“你能这么想就好,大乾十二正军,每一个军的军帅、副帅、军师和五军大将,身上无不有超越常人之处,你现在已经的凤翔军副帅,领着凤翔军中最精锐的左军云骑,等此战结束,以你的功劳和陛下对定国、威国两家的信重,应该可以升任军帅了。既然是统军之人,这些沙海宿将身上的优点劣势你要多去体会,以鉴己身。”顾怀仁看着面前这个他最宠爱的女儿,虽然用的是教导的语气,但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自豪笑容。
“多谢父亲教诲,女儿知道了。”顾倾城躬身行了一礼,站直身体之后一脸笑容的看着父亲顾怀仁说道“父亲是不是担心我对沈帅会有什么看法?父亲不用担心,沈帅刚刚那番贵族大阀的言论,说的都是实情,并不是针对我们定国顾家。其实我还有些佩服沈帅,他能这么说,可见其心热忱赤诚,这代父亲这一代的官场中人身上,已经很少见了。”
“话虽如此,但登高易跌重,有时候不得不小心翼翼,沈璋、白奕、祁玉三人才华和忠诚都够得上军帅之位,但如果他们三人不是陛下潜邸旧臣,绝对坐不到如今的位置。但即便如此,他们此生也止与此了,想要入阁拜相却是不可能了,在这一点上你不要学他们。”
“女儿明白。”顾倾城点了点头。内外两阁的相位,绝对不是只靠才华和心性就可以坐上去的,还需要遇事的手腕和御下的手段。一个“相”字,并不仅仅是相国,还包括了相人,不然很难在风云激荡的朝堂之中存留下去。除非是像陆缺这样携滔天大势而来,上有皇帝青睐,下有勋贵、寒门相助,但这样的人,一百年都未必能够出一个。
再说陆缺也不是什么都不顾一心军旅杀伐的莽撞之人,他在外阁半年,没有被人找出丝毫破绽,就可以看出他那于无声处搅动风云的手段。而他将学宫英才全部以借调的名义调入外阁,又何尝不是为未来朝局布局,在这一点上,陆缺考虑的远比许多人预想中的周到许多。
想到这里,顾倾城心中一动问道“父亲,你是想借我之口,将这番话说给陆缺听?”
“是也不是。”顾怀仁摇了摇头,脸上却露出揶揄的笑容说道“陆缺身边有陆大哥,有长公主,在加上他本身就是心思通透,世事洞明之人,根本用不着我担心。不过谁让他是我未来女婿的,我这个做岳丈的,总要提点一下,让他领情,也使得他日后不至于欺负我的宝贝女儿。”
“父亲,你说什么呢,不理你了。”顾倾城闻言面色大红,娇嗔的跺了跺脚,不依的说道。这番动作她只会在最疼爱她的父母面前表露,即便是陆缺也没有见过顾倾城此时那娇羞之中带着喜悦的容颜,毕竟父亲能这么说,就等于真正认可了她和陆缺之事,认可了陆缺这个人,而不只是因为皇帝赐婚和两家之前的关系。
“好了,为父不说了。”看着女儿的样子,顾怀仁也露出真心的笑容,他和陆淳从学宫时代相交,又经多年同袍浴血,两人之间的交情可谓是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不然十多年前,他也不可能在陆缺抓周之日向陆淳、虞初晴夫妇提出联姻。如今陆缺已经在大乾新一代俊杰中独占鳌头,其才华功业,即便比起他们这一代人,也丝毫不弱,更重要的是,他和女儿顾倾城之间已经情丝缠绕。女儿能有这样的一个归宿,他除了高兴,自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见顾倾城还是一脸娇嗔,低眉顺眼的看着沙盘,但目光却没有聚集在沙盘上任何一个地方,顾怀仁轻咳了两声又说道“倾城,前段时日陆缺来信之后,你是否有给他回信,白羽寒鸦冬娅是否还在你身边?”
“父亲是有什么信件要带回京城吗?是不是您想母亲了?”顾倾城抬头看着父亲,一脸笑容的说道。
“别闹。”顾怀仁闻言没好气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有一件事要你提醒陆缺。”
“什么事?”顾倾城闻言瞳孔一缩,脸色也郑重起来,她知道父亲接下来所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我要说的是祁玉,他是我们大乾对军中器械理解最为深刻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他自己研究出了许多用军械配合的战法,只不过没有付出实践罢了。你传信陆缺让他上奏陛下将祁玉调到镇南关,没什么比这些军中利器对付兽潮更好的了。”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