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邱煦最为害怕的事情,大乾奔雷军要北返镇南关,顾倾城率领的凤翔云骑也要离开北上,一旦羽林军和凤翔军也退走,无论是向北返回镇南关以北,还是向南退回广济和南方七郡,对于现在的天星都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即便他和闫拓海能够在短时间内重新收复从湟雁江到广济河的各郡,以现在天星的军力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更别提防御兽潮了。一旦惜缘兽潮南下,他们甚至连可以收缩的战略纵深都没有,邱煦甚至已经看到兽潮之下流血飘橹的炼狱景象。
说出这句话的邱煦,此时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大乾是世之大敌,如果不是因为兽潮即将爆发,已经凤翔、羽林、奔雷三军合力,王都众星城绝对坚持不了多久,传承五百多年的天星王国,肯定会覆灭在大乾手中。
可是现在他却有些不希望大乾撤军,因为一旦大乾军队离开,他没有丝毫把握能够在兽潮奔腾之下坚持下来。此时素来多智的邱煦竟感觉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天星的未来,究竟应该何去何从。他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复杂的情况,即便当年的四子夺嫡之争,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纠结过。
“大乾退兵不正是邱帅和闫帅每日期盼的事吗?你们将兵力全部收缩回众星城,不就是为了坚持到寒雨时节让我们自动退兵,然后你们好收复失地吗?”顾倾城似笑非笑的在邱煦和闫拓海脸上打量了一眼说道。
闫拓海和邱煦闻言脸色皆有些难看,因为顾倾城说的一点没错,他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与其面对兽潮,他们更想与大乾军队摆明车马堂堂正正的决一死战,到时候即便他们败了,也不负家国大义,并且更重要的是,大乾会灭国,但绝对不会屠城,而兽潮过后可是人畜绝迹,鸡犬不留,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差别。
“顾帅,你约我们前来,无非是想以兽潮为要挟,让我们做出选择。可是我们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呢?万一你是诓骗我们,等打错铸成,我们岂不是悔之晚矣?”闫拓海双眼死死的盯着顾倾城的表情,这件事实在是太大,大到就连他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决断,他想从顾倾城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以分辨事实真假。
“是真是假我都已经说了,至于你们信与不信,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顾倾城满不在乎的说道“我过几日就会率军离开,天星战事与我再无关联,甚至在我以后的生命中都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再说我是凤翔副帅,遵的是外阁军令,天星是存是亡,也并非我要考虑的问题,我今年约两位前来,只是为了还当初狂狮战帅的一个人情,至于你们会如何选择,自然是你们的事。”
顾倾城这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让闫拓海和邱煦暗暗心惊的同时,又无可奈何。因为正如顾倾城所说的,她只是大乾军方统帅之一,并且还只是凤翔军副帅,在她之上有各军军帅,有外阁军相,还有那个正在率军南来的,这次南疆之战真正的谋划布局之人陆缺,她只要遵从军令就好,至于天星以后会如何,根本不是她现在的军职应该考虑的问题。
而且邱煦知道顾倾城所说还狂狮战帅一个人情是什么意思,当初正是他的兄长邱烈给了陆缺和顾倾城那副天星、南离三十六郡山川形势图,才使得大乾攻伐天星如此顺利。她如今将惜缘兽潮即将爆发的告诉他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她也根本不在乎他们会如何选择,因为现在的天星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可能继续存在下去,不是灭在兽潮之上,就是熬过兽潮之后,被大乾覆手而灭。这就是大势,如同已经命运注定般的大势,无论他们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
“大乾和天星能否罢兵言和,我们天星向大乾俯首称臣,奉大乾为宗主之国,岁岁纳贡、年年入朝。”闫拓海想了一会试探的问道。
顾倾城闻言,眼含深意的看了闫拓海一眼说道“此事先不说闫帅有没有这个资格做此决定,就算闫帅有这样的资格,我也没有权利答应你,而且即便我父亲,大乾外阁军相,也没有这样的权利答应你,你们要去帝都乾元与外相商谈此事。”说到这里顾倾城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这一来一去耗费时日颇久,即便我们不挥军攻城,兽潮恐怕也不会给你们这个时间。”
“那按照顾帅这么说,我们似乎只有打开众星城门,束手就缚一条路可走了。顾帅约我们前来,却说出如此说辞,难免不让人心生疑虑。”邱煦显然虽顾倾城的话不满意,也开口说道。
“我已经说了此事与我无关,在二位心中是家国社稷重要,还是万千子民重要,你们自然有所衡量。现在话已经说完了,人情也已经还完了,言尽于此,倾城就此告辞。”说着顾倾城起身拱了拱手。
“顾帅这就要离开?”闫拓海和邱煦没想到顾倾城说走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意思,一时之间不由有些诧异。
“既然话已说完,军中诸事繁多,我自然要回营准备。至于天星~”说道这里顾倾城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我想闫帅和邱帅也不希望天星的命运由我来决定,不过如果二位选择息兵止戈,可以与我父亲联络,如果可以,倾城更希望能与二位同殿为臣,共同为炎族万民的福祉努力。如果不可以,也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顾倾城说到这里,口中打了一个呼哨,那匹雪白的螺纹角马,从军阵之中飞奔而出来到顾倾城面前,顾倾城翻身上马,再也没有看闫拓海和邱煦一眼,率军返回西北大营。
看着头也不回就离开的顾倾城,看着这顷刻之间就撤的干干净净的凤翔云骑,闫拓海和邱煦心情都是有些沉重,他们都没想到顾倾城就这么走了。尤其是闫拓海,他是此时众星城中唯一的王族嫡脉,整个天星的命运,社稷的传承,百姓的安危,以及闫氏宗庙的存留,此时全部都压在了他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此时他不由在心中埋怨起侄儿闫文晟来,他是王族不假,但却并不是天星之王,本不应该承担如此重任。
过了许久,闫拓海感觉心中有些烦躁,拿起刚刚一直没动的茶杯,一仰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的茶液,闫拓海转头看向邱煦问道“邱贤弟,此事你怎么看。”
“君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城,将裘相和文先生都请过来再一起商议吧。”邱煦收敛了一下不断起伏的心绪开口说道。
“也好,那我们就先回城。”闫拓海向四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也没有重新跃上坐骑,就那么牵制心爱的战骑,一步步向城门走去。
看着闫拓海的样子,邱煦叹了口气,也拉着自己的坐骑跟了上去。
“倾城,怎么样,闫拓海和邱煦怎么说?”顾倾城返回西北大营,刚走进中军大帐,早已等的心焦的顾怀仁连忙起身迎了过去,一脸期待的看着顾倾城问道。
“父亲,我该说的已经说了,至于天星会如何抉择,就不是女儿可以掌握的了。”顾倾城摇了摇头,扶着顾怀仁的手将他送到主位,然后自己坐到左手上首。
“也是,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顾怀仁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惭愧的笑意。自从得知惜缘兽潮即将爆发之后,即便以他多年养成的心性,也不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好像头上悬着一把利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让人时时刻刻都胆战心惊,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也因为这样,顾怀仁才会对是否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众星城,感觉有些患得患失。
顾倾城自然知道父亲在期待着什么,只不过他对天星的抉择没有丝毫把握。首先闫拓海不是天星之王,在现在天星只剩下王都一座重城和王畿几座县城的情况下,开城投降就相当于整个天星都投降了,闫拓海要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而且即便他能够下这样的决定,此事也未必会顺利,此时众星城中,闫拓海和邱煦分掌大军,再加上世卿三族中的柴、谢两家和相国裘家,还有城中根深蒂固的大小家族,这么多的家族,利益根本无法达成一致,即便执掌兵权的闫拓海和邱煦联合在一起,如果无法统合各方利益的话,也会横生许多波折,说不定到最后整个众星城都要为这些利欲熏心的家族陪葬。
而这种情况,也是大乾不允许出现的,因为与其最后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耗费一些兵力直接挥军攻城,也省却了不少麻烦。
顾倾城知道,以闫拓海和邱煦的气量,并不是不顾生民死活,死守着一隅之城的顽固迂腐之人,但是要让他们下这个决定还是很难,因为这首先就需要有一个能够剥茧抽丝的巧匠,先解开众星城内那盘根错节的如同一团乱麻一般的大小家族。
“倾城,如果他们迟迟无法给出回应,陆缺可有说要怎么办?”在心中思忖了一会,顾怀仁开口问道。
“父亲,此事只是一种尝试,行与不行的区别只是我们能够得到天星最后的兵力,与大局的关系并不大。如果他们在十日内不做出回复的话,父亲就按照原计划挥军攻城就好,如此我们也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天星大小家族。”顾倾城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顾怀仁闻言,有些不认同的摇了摇头说道“倾城,面对兽潮,每多一分兵力,我们就多一分胜算。现在的大乾已经将兵力调动到了极限,堂堂帝都只有御卫驻守,就可见一般了。可以说我们大乾如果不将那些退出军旅的老兵重新征召回来,在短时间很难再拉起一支既有战斗力,又成建制的军团了。面对这种情况天星这最后的二十多万大军就显得弥足珍贵了,此事并不是不牵扯到大局。”
顾怀仁做了十几年的军相,对于大乾军方情况,他甚至比皇帝本人还要清楚,陆缺率长青军主力和左军禁卫南来,看似军威赫赫,可在这背后,也意味着大乾国内的兵力已经空虚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如果他们无法阻挡兽潮的脚步,让兽潮攻破镇南关,大乾甚至只能迁都到北方炎阳城,依靠着北疆四大军团,才能保全社稷宗庙。
陆缺南来是皇帝的一场赌博,一场赌上大乾百年国运的豪赌,而且还是一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豪赌。所以相比于挥军将天星灭掉,顾怀仁更希望天星能够投降,在得到天星最后的大军之后,他们也能多一丝转圜的余地,说不定到到最后,这多出的二十多万大军,就会成为逆转战局的决定性力量。
顾怀仁并不是不相信陆缺的能力,也不是不相信皇帝和外阁的判断,但身为大乾军相,他必须要防患于未然,这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父亲说的是,是我疏忽了。”顾倾城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他此时终于明白一直致力于灭亡天星世家的陆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断,这是一种当当前局势下无可奈何的妥协,但也是一种必然,现在就看众星城内的掌权家族们,能不能抓住这一丝生机了。想到这里顾倾城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抬头向帐外看了一眼,心中暗道“希望闫拓海和邱煦不要辜负了陆缺这番好意才好。”
“好了,你马上就要启程北上,这件事你就不用挂心了,为父还没有老,此事就交给为父来办吧。”看着女儿眼中闪过的阴霾,顾怀仁开口说道。
“是,父亲,女儿这就去城南大营,有些事还需要向姑母和苏军师请教一番,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如此也好,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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