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陆淳摆了摆手说道“自古以来治乱相依,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如今虽是危急之境,但又何尝不是机遇暗藏。我们大乾立国已有两百五十余年,虽历代明君辈出,但如果不能再进一步,大玄皇朝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诸葛雎闻言皱了皱眉说道“陆大哥,可是即便此战最后我们得胜,损失的也是前线将士和大乾仓廪,对于那些寄存于大乾身上的毒瘤别无丝毫影响。而且因为开疆拓土,那些善于钻营,攫取利益的家族,还会因此更将强盛,这样岂不是违背了我们的初衷,达不到丝毫激浊扬清的效果?”
“你说的对也不对,事情总要一步一步的去做。”陆淳摇了摇头说道“南疆此时云集了六大军团和十大凤凰卫,近乎大乾一半的兵力都在那里,如果此战缺儿真的能够围歼兽潮,或者将其逼回惜缘泽,等到旌旗南指覆灭南离之后,大乾就将彻底掌握南疆三十六郡,与此同时,在铁与火之中,一支全新的军队也将被锻造出来,有了这支军队作为保障,日后在想施行何等国政,都将无往而不利。因为没有人敢于以卵击石,与这支百战精锐厮杀。”
“陆大哥,你是觉得我们大乾现在的军队不够精锐吗?”诸葛雎闻言脸色略微变了变,陆淳现在身为军相,说出这样的话,等于在无形之中指责大乾各大军帅不作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身为天火军帅的他。
不过诸葛雎转念一想,他现在统领的这支天火军,与二十年前陆淳身为天火军帅时那支天火军确实无法相比。虽然天火军的人数依旧维持在二十万,但这种军力气势上的衰落是肉眼可见的,想到这里诸葛雎不由觉得有些羞愧。
“在镇南关之战后,小青山之战前,大乾足足承平了十五年的时间,这几乎是一代人的时间了,这对需要战火做为磨刀石的军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陆淳略微顿了一下,在心中思忖片刻,继续说道“只要缺儿能够击溃兽潮,并南下覆灭南离王国,就可以锻造出一支如同我们当年那样的一支军队。然后在修养数年,大乾就可以发兵北上,再次扫荡草原,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不会再给草原狼族机会,等到摧毁北疆三国之后,大乾就可以真正一统青木东方,达成历代先皇恢复大炎之后古三代皇城版图的梦想。”
“原来如此。”诸葛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只不过这些年坐镇北疆,不参合朝中之事,对于朝堂的反应稍微慢了一些而已。
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但乾皇虞元栩和陆氏父子选择的策略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以开疆拓土、覆城灭国的赫赫军威,来震慑所有怀有异心之人,而等到南疆两国和北疆三国尽灭,大乾的版图、军威达到顶峰之时,就是推行新律、涤荡朝堂之时。到时候内有数百万历经战火的精锐守御四方,外再无可以侵扰扣边之国,大乾就可以完全放开手脚,没有丝毫掣肘的去做想做和该做的事情。
只不过这样的选择实在太过危险,就如同行在崖边,稍微不慎就会有殒身之厄。而到那时赔上的就是整个大乾社稷,这样的选择或许只有紫极殿那位看似谦仁,但内心极为坚定,和威国陆家这两位远超群伦的不世之才才会去做吧。
想到这里诸葛雎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陆淳一眼,在他们这一代人中最为优秀,也最为被世人称道的就是寒门三杰,不世名帅陆淳,绝代智者百里嘉和一代贤臣计之恒。原本诸葛雎以为,二十年的时间,他应该已经拉近了和这三人的差距,但是现在看来,无论是心性和决断,他还是处于三杰之下,因为这样的策略,即便他能够想到,也绝不敢用,因为他没有能够保证此策一而贯之顺利施行的办法。
以陆淳的感知,自然不可能发现不了近在咫尺的诸葛雎的心绪波动,扭头看到诸葛雎眼神之中的复杂,陆淳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继而苦笑了一声说道“此策非我所想,这是缺儿想出来,并由陛下首肯的。老而求稳,少而求奇,从此策中就可以看出,我们真的都已经老了。”
“是陆缺贤侄?”诸葛雎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陆淳,他还真没想过这样一个将大乾江山社稷,军方朝堂和内外两阁,全部都谋划进去的布局,居然是出自刚满十七的陆缺之手,他刚刚还以为这是皇帝和长公主虞初晴、威国公陆淳经过数次讨论,最后才定下来的呢。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论南疆成败,陆缺侄儿有此一策,就足以留书青史、名传千古,”诸葛雎有些赞叹,又有些感慨的说道。
身为曾经的天火军副军师,在他们这一代人中也是排在前几位的智谋之士,诸葛雎不得不去赞叹陆缺小小年纪就能思虑如此深远,布局如此庞大,又可以环环相扣,形成圆满。这样本事,即便是现在的他,都是不具备的,这已经和学识无关,而是一个人心胸气度,以及那远超常人,甚至是看穿历史迷雾的远见,这样的天赋是他所绝不具备的。
而且诸葛雎也不得不发出感慨,新一代已经开始快速崛起,那就说明他们这些军中老人,也快到了落幕的时候了,一个群英荟萃的时代已经走向终结,而另外一个更具活力的群星如聚的时代,已经开始走上台前。只要此战陆缺能胜,那么被他从各大学宫借调出来的年轻俊杰们,将在他们离开学宫之后,迅速的抢占军中要职。
这种景象不由让诸葛雎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天火军,当年天火军的那些英才们,和如此的新一代何等的相似,一样年轻锐气,一样的诚恳坚定,一样可以为家国天下可以舍生忘死,这好像是在冥冥命运轨迹中的一种传承。
就在诸葛雎在心中不断感慨的时候,突然感觉全身一紧,就好像被什么恐怖的存在盯住了一般,随即就感觉脚下寒山关的城墙微微一震。可是当他转头看向身边依关驻守的军士时,却发现他们好像并无所觉,不由有些奇怪。
可是当诸葛雎看向南方天际,那即便相隔万里之遥,也能隐隐见到的血红云团时,心中不由一动,咽了一口口水,向着陆淳问道“陆大哥,这是兽潮已经涌出惜缘泽了吗?”
“只看这个时机,应该是了。”陆淳脸色也不如刚刚镇定,刚刚那种突然而来就随之而去的感觉,应该是天机示警,这种感知唯有灵台境界以上的人,才能真切的感应到。而相隔如此之远,都能感受的这么清楚,就说明此次兽潮的规模,应该比之前预计中的还要大。即便以陆淳的心性,也不由有些担忧的将目光看向南方,那里有他唯一的儿子,也有着大乾最后的希望和盛世的契机。
“陆缺,你感受到了吗?”看着白狼王在吸收了御灵神鼎中截取的国运之力,陷入沉睡之后。即便此时顾倾城的修为没有到灵台境界,依然感受到了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而且因为距离的关系,她感受的比身处万里之外寒山关的陆淳和诸葛雎更为真切和明晰。如果不是经历过莲华净土和西皇古墓,可能只是这股气息,就能让顾倾城升起无力抗衡的感觉。
“感受到了,惜缘兽潮爆发了。”陆缺平静的点了点头,此时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特别的表情,既没有担忧,也没有着急,就好像现在的他不是节制南疆的督帅,而是一个无关己身、漠不关心的人一般。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一点都不心急吗?”顾倾城有些不解的看着陆缺。
陆缺摇了摇头,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容“倾城姐姐,父亲和恩师都曾教导我,越是面临危局,就越要保持冷静,因为担心、和着急对于全局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况且我们该做的已经都做了,现在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那御灵神兽和它所寻来的鹿蜀圣灵,什么时候才能返回这里?”顾倾城上下打量了陆缺一番,也露出了笑容,随即将目光落在此时正在白狼王头上载沉载浮的御灵神鼎上面,开口问道。
“小白已经在回程的路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陆缺闭上眼睛略微感应了一下,开口答道。只是令陆缺诧异的是,小白归来的方向并不是出于北方群山峡谷之中的上古战场,而是不归山方向。不过陆缺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御灵的智慧并不低与像他和父亲、恩师这样人族中的智者,它肯定是返回不归山向九色神鹿询问兽潮详情了。
想到这里陆缺心中不由很是感动,他知道小白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它那人族守护圣兽的天生使命之外,其中还有与他的一份深切情谊在。
“如此就好。”听到御灵兽马上就会回来,顾倾城也放心的许多。随即她和陆缺都再也没有说话,而是一起将目光看向南方天际。
此时惜缘泽东北,那座看上去几乎横贯天地的巨门已经彻底定型,那门扉之中缭绕的光雾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淡,就好像一点点的融入到巨门之中一般。
直到光雾彻底散去,一声声震撼天地的咆哮声,顿时从惜缘泽中清晰的传了出来,随着一声震天摄地如金似鼓般的雕鸣,一队队由不同族群组成的兽潮从巨门之中狂奔而出,如果有人在附近,一定能够清楚的看到兽潮之中的每一只野兽,此时的瞳孔都不再是清明的黑色,而是散发着噬人凶光的血红色。
因为巨门实在太大,可以同时容纳许多兽群从惜缘泽中出来,故而没过多少时间,惜缘泽外的荒野之中,就布满了不断向北挺近的兽群,那好似要将整片荒原都覆盖掉的阵势,就如同一片巨大的黑色浪潮一般。
整个天地,都变得上红下黑的颜色,就好像森罗地狱中的鬼刹罗修之所,天地之间不断的充斥着凶戾、狂躁、暴虐、嗜血的气息,以及那代表着任何美好的存在都不愿意沾染的红尘业力。
“咣~”
“咣~”
“咣~”
就在兽潮已经从惜缘泽出来一多半时,三声震天摄地的钟鸣从惜缘泽中传出,一口极为古拙,好像能将整个惜缘泽都扣在其中的大钟出现在惜缘泽之中。
随着钟声的响起,无论是已经冲出惜缘泽的兽群,还是在巨门之后等待着出去的兽群,都是全身一滞,就好像时间突然停止,全都在同一时间被定住了一般。可是随着钟声想过,兽群又都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只是如果有有心人在此,一定能够发现随着钟声响过,无论是兽群眼中的血色,还是身上的凶戾之气,无不被削去了几分。
“哼~”惜缘泽中传出一声极为不满的冷哼之声,随即一只金翅鲲头,星睛豹眼,展翅之间就可遮天蔽日的金翅鹏鸟,出现在天空之中。金翅大鹏有些不满,又有些忌惮的看了头上的巨钟一眼。
“炎皇,此事乃天道所定,还请不要多加插手,这警世钟还是撤去吧。”惜缘泽之主白泽的声音从惜缘泽深处传来。
白泽的话音刚落,天空中的巨钟停滞了一会,就好像一个人在思考着什么,随即那口巨钟在空中震荡了两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小,然后震破虚空消失在惜缘泽之中。
“多谢白兄。”天空中的金翅大鹏看了惜缘深处一眼开口说道。
“你自己好自为之。”白泽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即再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金翅大鹏闻言,双眼之中闪过一丝暴躁,随即唳鸣一声,向着巨门之外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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