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想,我猜不到,不过应该有这方面原因吧。”顾怀仁在说这句话时,心中不由感叹陆缺果然不愧是陆淳和百里嘉两位盖世英杰亲手教导出来的,他的才略思虑,即便是他也无法全部猜透。
“二哥,那你们顾家~”魏醺犹豫了一会,有些担忧的看着顾怀仁。如果皇帝和陆缺真的想要革新朝政,那么必然要削弱世家存在基础,同时被削弱的还有勋贵集团的特权,而这样一来,作为勋贵之首的各大国公府,也将会是首当其冲。
顾怀仁闻言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没有丝毫忧愁,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坦荡“大乾想要再进一步,除了恢复古三代皇朝版图之外,必须要弱枝强干,使权力集中、政令通畅。我们顾氏一族此时已经鼎盛至极,我为军相,二弟为统领,三妹为军帅,而倾城更是小小年纪就被封为郡侯,为正军副帅,我已经很满足,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再说身为人臣者,当知进退,只知进不知退的,早晚都会有灭顶之灾、倾覆之厄。”
“二哥,这么多年了,你果然没有变。”看着面前这个紫冠玉带,须髯飘飘的中年男子,魏醺似乎又看到二十多年前北疆战场上那个白袍银枪,在数十万大军面前呼啸往来的少年国公。二十多年时光荏苒,面前这位生平仅有的几位挚友之一,居然和当年那样,依旧是一腔热血,满心赤诚。
“你不也没有变吗?不然又岂会质疑陆缺的决定。”顾怀仁闻言微微一笑。
他没有被朝堂这个大染缸所改变,魏醺不也是一样,不然身为军帅的他,只要带好兵,顺便考虑一下自家子弟的安排就可以了,又何必如此忧虑。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终究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明白自己真正忠于的是什么,并且从来都没想过要背叛。哪怕家族和国家的利益有所冲突的时候,他们选择的依旧是代表着亿万黎民的大乾,因为这是他们年轻时候许下的诺言。
“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而陆缺的年岁又太轻,如果是陆大哥在此,即便是再离谱的军令,我也会毫不迟疑的执行。”魏醺叹了口气,其实到现在他还是有一丝丝担忧。
“不要小看年轻一辈,你不觉得大乾年轻一代这些俊才们,比我们当年都要强吗?他们现在所缺少的只是机会和功绩罢了。”顾怀仁却没有这样的担心,陆缺是他未来女婿,他又岂能不知道陆缺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从天星之战就可以看出,他虽然也会用奇用险,但没有把握的事情,以陆缺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做的。
“也是,这些少年确实比我们当初更让人觉得惊艳,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魏醺笑着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而距离顾怀仁所在的中军大帐不远的一座军帐中,此时也是烛光闪耀,一个身穿轻甲的娇小身影,正在拿着一张张邸报阅读着,不过他的阅读速度并不是很快,时不时就会停下来,侧着头仔细思考一番。只看女孩眼中时不时闪过的精芒,就能看出她的心智绝对不像她此时年纪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清露,时候不早了,你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还是回去歇息吧,这些东西明日在看也来得及。”看着身穿一身特制轻甲的女儿,闫拓海柔声说道。
“父亲,我不累。”闫清露摇了摇头,那双明亮的慧眸继续看向眼前的文书邸报。
“你特意让为父找来这些大乾邸报,究竟是想要从中发现什么?”闫拓海有些好奇的问道“如果你是担心我闫氏一族的命运,那就大可放心,大乾皇帝乃是诚信之君,只要我们安分守己,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自毁承诺的事情的。”
“父亲,我并不担心我们闫氏一族的命运。”闫清露摇了摇头说道“父亲开城归顺,使得大乾省却了一场大战。而且为我们作保的又是军相顾怀仁和南疆督帅陆缺,他们身后又有定国顾家和威国陆家,我们闫氏虽然不能恢复身为王族时的荣光,但只要不生不必要的心思,大乾朝中是不会对付我们的。”
“那你想要从这些邸报之中发现什么?难道你是关心镇南关战事?”闫拓海闻言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是。”闫清露再一次摇了摇头说道“在孩儿看来,无论兽潮的规模如何,都无法攻破镇南关。”
“哦?”闫拓海惊讶的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说道“露儿,你为何会有如此判断?”
闫清露正好又看完一份邸报,随手将其放在一边,开口说道“因为镇南关本就是青木大陆数一数二的雄关,关城两侧的陵山山脉更是绝壁天堑,再加上陆缺亲自坐镇指挥大军调度,兽潮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摧毁镇南关,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父亲难道忘了我们天星,是如何被陆缺用其布局,没有经过一次大规模战役,就被推向灭国的深渊的吗?”
闫拓海闻言不由陷入了沉默,自古以来灭国大战,无不有着一场或者数场双方投入巨大兵力的战役,最终胜利的一方赢得一切。但是天星之战却不是这样,陆缺的战法根本就不与天星大军抗衡,只是像下闲棋一样,落下一颗颗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但是等他们真正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张巨网牢牢绑缚住,只能按照对方的意志去走,连鱼死网破拼死一搏都做不到。
能够想出如此战法,又有如此出色大局观的陆缺,又岂是能够被轻易击败的,更何况他此时手中握着大乾近乎半数军队,即便天星最为鼎盛时期,全国上下的兵力加在一起,也没有此时陆缺所掌握的多。即便是绝地兽潮,也很难真正击败这样一个已经脱离兵谋进入军略层次的兵家大才。
就像现在,羽林军被调动湟雁江南岸,同行的还有原来他和邱煦大军合并之后的新的惜缘泽军团,共计三十万大军。做了二三十年一军主帅的闫拓海自然明白,什么抵御可能渡过湟雁江的零散兽潮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这支大军之所以会在这里,是陆缺给他一旦兵败之后,预留给大乾的一丝后路。
有这支大军在这里,再加上在天星国内凤翔军团,大乾就不至于失去对整个南疆的掌控,同时也在兽潮身后,留下了一个必不可少的战略支点。
而且闫拓海也明白,录取之所以不像将奔雷军团调走那样,也将凤翔、羽林两大军团调动北上,参与镇南关会战,一方面是因为镇南关下虽然是一马平川,但是两侧毕竟被陵山阻隔,再加上兽潮的数量,最多只能铺开几十万军队,即便凤翔军和羽林军到达战场,最多也只能作为后备力量补充待命。
但最重要一点是陆缺担心天星局势再有反复,故而将羽林军和凤翔军两大军团留下稳定天星局势,震慑天星上下那些新附之后心思不定家族。换句话说,陆缺和参与南疆之战的大乾各大军团高层,根本就信不过他们这些新降之人。不过仔细想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陆缺根本没有理由相信他们,换做是他,也同样如此。
“那你想从这些东西里看出什么?”闫拓海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乃是早慧之人,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幼小而有所轻视,见她又把目光落到那些军中邸报上,不由开口问道。
“父亲,你觉得此战之后,父亲现在手中这支大军,大乾朝中会如何处理?”闫清露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抬头问道。
闫拓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不过还是强笑说道“应该是打散重编吧,这件事在众星城合并惜缘泽军团和你邱叔父麾下大军之时,我曾找顾相问过,之前我们的天星的军制和大乾不同,等恢复平静之后肯定要按照大乾军律去芜存菁,重新编成新的军团,到时大乾自然会派遣新的军帅和各级将官接手军中事务。”
“父亲统领惜缘泽军团二十多年,到时放手军权,到大乾帝都乾元城去做一个虚职侯爷,父亲真的甘心吗?”闫清露又问道,不过在她问出这句话时,眼睛深处却闪过一抹担心和忧虑。
闫拓海失笑摇头说道“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我们乃是失国之人,能保得宗族家庙和祖宗陵寝,已经是饶天之幸。现在的大乾虽然因为兽潮爆发,看似风雨飘摇,但刚刚你也说了,兽潮毕竟是凭借血气的一勇之徒,只要陆缺能够利用镇南关与其相持,早晚都会化劣势为均势,再化均势为胜势。而对我们闫氏一族来说,在此时退一步则生,进一步则死。”
“看来父亲是真的已经想明白了。”闫清露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怕父亲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撺掇,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毕竟作为父亲谋主的文矩,此时被留在的众星城中,连一个给父亲梳理脉络的人都没有,而她又人小言轻,万一父亲做出什么事来,那么整个闫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好在父亲自从献城之后,意志虽然消沉了一下,但看待问题却比之前清明透彻很多。
“是啊,想明白了,既然人在屋檐下,就要学会低头,现在对我们来说,明哲保身比什么都重要。”看到女儿的表情,闫拓海苦笑着点了点头,他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他会到了连这个幼女都为他担心的地步,在感动之余不由又有些心灰意懒。
“父亲,作为曾经的天星王族,在大乾彻底稳固天星十八郡和我们闫氏在彻底融入大乾之前,乾皇陛下是不敢用,也不会用我们的。此战结束之后,我们闫家只能前往大乾帝都,成为被圈禁豢养起来的富贵郡侯。但不等于我们闫氏,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闫清露说完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
“你想做什么?”闫拓海闻言皱起了眉头,深深的看着自家女儿。
“父亲放心,悖逆之事我是不会做的。”看着父亲眼中的担忧,闫清露笑着摇头说道。
“难道又是联姻?”闫拓海想了想又问道。
“不,联姻是保全我们闫家的手段,但这也算是女儿自己的事情。”闫清露脸色一红,摇头说道“父亲,乾皇不敢用你,但不等于这大乾天下没有人敢用你。”
“你说的是?”闫拓海不解的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难道你说的是顾相?”想到距离不远的中军大帐,闫拓海开口问道。
“不,定国公虽然是大乾外阁三相之一,但他和他的顾家都还没有这样的影响力。”闫清露摇了摇头,自信的说道“在这世间敢用父亲的只有威国陆氏父子,而陆缺此刻就在丹水龙蟠山。”
说到这里闫清露起身,走到闫拓海身边侧身坐下小声说道“父亲,只要在此战能赢得陆缺的信任,那么我们闫家未来在大乾就安全无虞,并且父亲也不用后半生困居府中,依旧可以呆在最喜爱的军中。”
“陆缺吗?”闫拓海眼中一亮,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大乾此刻在南疆六大军团齐聚,战帅名将云集,又哪里有用到为父的地方。”
“兽潮乃是整个青木炎族之敌,我们天星也是青木炎族后裔,父亲可以以此为由,向顾相和陆帅主动请战,然后提十万劲旅渡江北上,支援镇南关战场。”说着闫清露拿过桌案上的一张地图展开,指着丹水南岸说道“以陆帅之能,或可以击溃兽潮,但想要彻底歼灭,他此时手中的兵力就有所不足了,因为想要封锁兽潮归路,他在丹水南岸少了一支用作堵截的大军,而父亲正可以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这样一来会不会让顾相和陆帅觉得我别有用心。”闫拓海有些迟疑的说道。
“父亲可以将军中的闫氏子弟,还有我都留在顾相军营之中。”说道这里闫清露又淡淡的吐出四个字“作为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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