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与你父亲乃是故交,你愿意携五十余万军民归附大乾,我不会为难你,但既然你已经想好要进入大乾,有一句话我要和你说明白,为人臣者,私情不可公用,我能帮你的只是让你暂居威国公府,至于以后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去走。”陆淳看着面前这个数去双亲的年轻女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谢过伯父,黛儿明白。”跋黛儿点了点头。
陆淳点了点头,再次开口说道“还有一点,你带领南迁的族人,现在是你的部下、子民,但只要进了飘雪关,他们就是大乾之民,是陛下的臣民,于你再也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也都有他们自己要走的路,你的路不等同他们的,自然他们的也不等同你的,从那以后你们之间只有故旧乡民之情,却再也没有上下君臣之别,你可明白。”
跋黛儿闻言平静的点了点头说道“黛儿明白,黛儿只希望可以保存一丝赤狄血脉,不至于在未来的草原大战中全族被灭,其余的黛儿并没有奢求,之前想要嫁入威国公府,也只是为了找个靠山能够自保而已,其余的黛儿并没有多想。”
陆淳闻言上下打量了跋黛儿一番说道“不管你此语是否出自真心,但希望你能够时刻记住,你为外族归附之人,求存之道,并不是有什么靠山,谁可以在朝堂中为你说话,而是你自己本身不具备威胁。陛下乃是仁善之君,只要你自己不轻举妄动,陛下是绝不会为难你的。”
“多谢伯父提醒。”跋黛儿眼睑微垂说道。
“本相虽在少年时与你父有些交情,但还当不得你伯父之称。我会率军在此驻留七日,七日后撤军南归,如果你七日内能够召集部众到此,我可护送你南下,如果不能,那就要靠你自己的力量走到飘雪关了。”
“陆相可否多给几日期限?”跋黛儿听到陆淳所说的时限皱了皱眉。
要知道她率少量亲近护卫来到陆淳大营,自然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然她也不可能脱口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但是陆淳的给出的时间还是太过紧迫,七日内她要先返回草原,然后还要避开三位兄长眼线召集族人,再加上此次南迁,日后未必还会返回草原,金银细软、战马牲畜,都需要时间做出安排。
而且她不能等待陆淳撤兵之后再率族人南迁,陆淳现在所驻兵之地是南部草原的中心,是赤狄、白羱、勒然三族分界之地,如果没有了陆淳大乾压制,族人的南迁之路必定伴随着腥风血雨,无论是她的三位兄长,还是白羱人和勒然人,都会派兵追击截杀。
陆淳深深的看了跋黛儿一眼,想了想说道“那就从明日开始计算时间,另外本相会派出天火骑兵前出一百里以为接应,其余的只能靠你自己了,你既然能说动五十万族人跟随你南迁,并有数万赤狄勇士跟随,本相相信这个时间足够你运作了,如果你做不到,会让本相觉得你另有所图。”
跋黛儿明白陆淳的意思,他对她并不是十成十的信任,毕竟他乃是大军主帅,此时又深入草原,所思所行都要慎之又慎,这个时间已经是他能够给出的极限了。而且陆淳也要看到她的价值,如果她不能按照这个时间将族人带到此地,那么在陆淳那里就会印象大减,他也就没有必要一定要等待这所谓的近六十万赤狄族人。
想到这里跋黛儿说道“就按陆相所言,八日之后,我必定带领族人来投,到时希望陆相能够看在我的诚心,派军护佑。”
陆淳闻言,从一旁剑架上拿下一把装饰精美的短剑说道“此为当年青羊皇帝佩剑,草原皆知青羊覆灭后此剑落入本相手里,就用此剑作为本相信物,殿下可以拿回去用于说服族人,时间不多,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北返吧。”
跋黛儿接过短剑感觉手中微微一沉,连忙加力拿稳,当她看到剑柄处那个羊头雕饰,抽出剑身看着泛着金光的剑身上那粗犷的花纹,眼睛不由微微一亮。如果炎族历代皇朝的传承玉玺一样,这把金羊短剑就是草原之主的象征。只可惜青羊灭亡之后,这把剑就作为战利品被大乾收取,后来被乾皇赐给了面前的大乾名帅陆淳。
手中拿着这把象征草原权柄的短剑,跋黛儿心态不由产生了一丝变化,有这把短剑在手,她可以召集除了草原三大部族之外的其他中小部族,形成第四股势力,甚至可以成为像青羊步鹿真那样名传草原的女英雄。
只是当她看到陆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刚刚滋生的野心,就好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般迅速冷却,面前之人只凭一个名字,就可以让整个草原瑟瑟发抖。如果今日她欺骗了他,以他现在大乾军相、节制北疆三军的督帅的身份,那么可以想象,未来的不久,大乾就会出兵草原,而赤狄将成为一个历史名词,被记载在大乾的史册上。
“多谢陆相。”跋黛儿连忙收敛心绪拱手说道“黛儿必然不会让陆相失望。”
“希望如此,殿下请。”陆淳指了指帐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黛儿必然守诺,也希望陆相不会失约,告辞。”跋黛儿双手抚肩行了一个草原礼节,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跋黛儿离开后被寒风吹动的帐帘,陆淳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走回帅位,找出一张舆图细细的看了起来。看着舆图上以不归山脉为界整个青木东方大陆,陆淳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兽潮已灭,他相信南离在儿子陆缺手中坚持不了多久,南疆一统之后,草原并入大乾的契机也已经到来,可是一旦草原也并入大乾版图,大乾就可以以葱岭、不归山为界雄踞整个青木大陆东方,再也没有任何威胁,只是陆淳不确定这是否是一件好事。
当年陆淳和妻子虞初晴出兵草原,一举覆灭了蓝河之战后还没有喘息过来的青羊帝国,随后撤军南返,在飘雪山、寒山两处修建飘雪关和寒山关,并没有直接侵吞草原,将偌大的草原,直接并入大乾版图。
其中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有三个原因。其一,当时的大乾新皇登基,就遭遇内忧外患,先有东平王之乱,后有青羊南下蓝河之战,随后有趁着青羊兵力大损出兵草原,虽然最后一举扫灭青羊,但是当时大乾的国力也被调动到了极限。
其二是青羊虽然灭亡,但当时的草原还要五大部族,陆淳和虞初晴只能分而化之,使草原在霸主青羊陨落之后陷入动荡,最终只有赤狄、白奕、勒然三族在这场动乱战争中存活了下来。
而第三个原因则是来源于大乾内部,当时的乾皇虞元栩年岁尚轻且威望不足,根本无法完全掌控朝堂,压服一众臣子,身为辅政长公主的虞初晴和她的凤翔军,不能长久离开帝都,不然就可能发生不测之祸。最终大乾只是将版图推进到飘雪山、寒山一线,然后从草原撤军。
而且当年对于是否要将草原纳入大乾治下之事,陆淳和妻子虞初晴曾经讨论过数日时间,自从古之三代皇朝最后一个皇朝大誉灭亡之后,草原就被从翠岭和阿尔汗高原的众多部族相继统治,成为炎族所建立的皇朝最大的威胁。可是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威胁,炎族历代皇朝的兵典、战法、军备都在迅速的进步,强大的国力和军力所凝聚的民心和优越感,也推动者文化和各行各业的蓬勃发展。
从大誉之后的数代王朝两三千年的历史来看,草原王国虽然是最大的威胁,也造成了许多血债,但也让君王臣子更加的居安思危,更加的不敢懈怠。当初他之所以会撤军南返,既有大乾国力无法支撑接下来战事的原因,更多的却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在陆淳看来,草原王国部族可以削弱,但不能灭亡。如果将草原纳入大乾版图,因为天然的地理优势,大乾只要在草原西部、不归山隘口设立雄关,遣名将重兵驻守,就再也不用担心外部之忧,无论是阿尔汗高原上凶猛彪悍的部族,还是沙海中的国度,都将无法威胁到了大乾。
而没有了外部威胁,战争将不再成为大乾君主和群臣所要考虑的主要问题,外阁的作用和军队的战力将在几十年间迅速滑落,没有人能够想象那时的大乾,会被盛世荣华和莺歌燕舞浸泡成什么样子。
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军武立国的大乾军人,变成了驻守边关无所事事的城门兵,激昂热血的大乾子民,变成沉浸在盛世荣光中的安逸国人,锐意进取大大乾皇帝,变成了躺在祖先功劳簿上的和平君主,那么灾难也将随之到来,而那时这边被文章辞藻、歌舞升平浸泡的的土地,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不惧任何风雨,这个答案谁也不知道。
将桌案上的舆图收好,陆淳信步走出了帅帐,看着屹立在茫茫雪原上的连绵军帐,感受着草原上凛冽的寒风,陆淳的精神不由一震。这片土地上孕育出了许多,连各大皇朝史官都无法规避,更不能抹去的名字。
就像帮助父兄一统草原的女英雄步鹿真,还有用两代人心血才让草原诸部臣服奉其为主的步鹿骇和步鹿荣父子。原本陆淳以为跋也先会成为下一个这样的名字,但他还是低估了草原民族的韧性和草原竞争的残酷。
身为当年的同窗,哪怕跋也先并没有从凤鸣学宫中毕业,但是陆淳知道,此人之才并不弱于后来在军中大放异彩的魏醺、沈璋等人。而且赤狄虽然无法和大乾相比,也无法和青羊帝国相比,但是跋也先是君,他有着决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走向的资格和权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是将赤狄所建立的雷蒙发展成了草原三国中最强的一国,却没有办法在他的有生之年一统草原,成为新的草原霸主。
一想到亦敌亦友的故人已经离世,陆淳心中也不由有些莫名的感觉,那既不是欣喜,也不是伤痛,而是一种构成少年回忆中的人,又少了一个无奈和感慨。
陆淳知道,跋也先的离世和大乾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二十余年间带领曾经青羊的附属部族,成为草原最强之国,跋也先肯定付出了别人难以想象努力,雷蒙每强盛一点,他所煎熬的心血就多上一点。再加上先有武安侯白奕持续了两年多以本伤敌的对峙和自己此次率北疆各大军团精骑出关,终于使跋也先耗尽了人生最后的力量,在家国部族的担忧中,油尽灯枯而亡。
驻足半晌,陆淳不由将目光看向南方,他知道一旦帝都知道跋黛儿要率雷蒙近四分之一人口南下归附的消息,必定是欢欣鼓舞,无论是皇帝,还是现在由妻子暂时统领的外阁,必然会加大对南疆战事的投入,以期陆缺能够一战功成灭掉南离,然后把南疆的军力调至大乾北线,伺机攻伐草原。
但是陆淳也知道,儿子陆缺如果得到这个消息必定不会高兴,陆缺对于全局和大势有着极为清醒和独到的认识,他肯定能够看出,随着跋也先的离世,草原新一轮的战争序幕已经打开,内有王权之争,外有白羱、勒然觊觎的雷蒙,将迎来立国后最大的挑战。等到草原战争爆发,三国为了自保也好,为了更广阔的的生存空间和成为青羊之后新一代草原霸主的野心也罢,互相厮杀的难解难分之时,就是大乾出兵的最好时机。
“相比统领大军纵横捭阖,获灭国之功,开疆之绩,从而威震当世,名留青史。缺儿应该更愿意寻一处寂静林荫,观书以娱情吧。但是陛下明白如果他和太子之心只是恢复三代皇朝版图的话,草原就不能纳入大乾的道理吗?”看着天空的雪后彤云,陆淳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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