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陆缺话音刚落,沈璋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而杜仲和邢公台二人则是面面相觑脸色大变。
大乾以军武立国,军方待遇极为优厚,并且与前面的大离、大玄皇朝不同,在大乾克扣军饷、抢夺军功乃是大罪,故而只要立功就能受赏,就像覆灭天星之战和刚刚结束的兽潮之战,所有参战的有功之士,都会得到极为优渥的封赏,即便是普通士卒,所赏赐的财物,也足够普通人家十几年衣食无忧,而阵亡将士的家眷会由国家直接奉养,如果因为子女幼小无力耕种土地,地方郡县更是会派人帮其耕种,直到家中男丁成年。
战争无疑是可怕的,他会让无数家庭面对失去家人的风险,但是大乾从来都不会为兵员担心,这固然有大乾人口冠绝当世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大乾会解决所有兵将的后顾之忧,那足够五口之家衣食丰足的军饷,优厚的战功赏赐和优渥的阵亡抚恤,让许多读书不成的平民子弟,拼了命想要进入大乾军中,为这个国家效死。
现在皇帝旨意命督帅陆缺继续攻伐南离,显而易见,之前天星之战和兽潮之战的战功封赏,皇帝是想要等到扫灭南离之后一起进行。可以预见,那将是大乾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封赏,只要南离灭亡,南疆各大军团将迎来一场铺天盖地的升官雨。
现在五万虎啸军驻守宁安郡城,五万疾风军退守小孤山一线,再加上已经南下的惜缘泽军团近十万兵力和丹水两岸的四十余万大军,加起来就是六十万大军征伐南离。
南离三大军团之一雷鹰军团,在一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两大军团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二三十万,即便这一年中南离征召了不少壮丁入伍,但宁安河以南的南离领土也需要兵力驻防,不然可能大乾还没有打过去,那些被南离变法压制的地方氏族,就会发动叛乱。
这样一来南离最多能调动的兵力也不过是二十万左右,六十万对二十万,领军又是覆灭天星、击灭兽潮的新一代名帅陆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南离之战即便不会如同天星之战那样容易,但是最终的胜利也必定是大乾。在这个时候各军都在摩拳擦掌等待着这决定南疆命运的最后一战,陆缺居然说要在兽潮之战中伤亡过大的战营由中阳王率领驻守丹水,这样的安排等于直接剥夺了这些战营的后续战功。
“陆帅三思。”邢公台拱手说道“各营因为在兽潮之战中立下大功,才会伤损颇巨,每一营都是大功之营,每一位兵将皆是大功之兵将,如此安排对他们太过不公平,未免会寒了将士们的拳拳报国之心。”
邢公台和陆缺的父亲威国公陆淳是一辈人,只不过他是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从一个什长一步步升迁到虎啸军副帅之位的。他很清楚各级军将对于战功是多么渴望,尤其是作为大乾军中骨干的战营营将,只要再进一步就可以成为高阶将领,从而获得封妻荫子,甚至勒马封侯的资格,这些人对于战功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迫切。而陆缺将这些折损颇重的大功战营留在丹水,无疑是断绝了这些人继续立功,再进一步的希望。
没等陆缺说话,顾倾城就有些不悦的说道“邢帅这是什么话,大乾十二正军每一个战营哪个不是历史悠久战功赫赫,又有哪个不是大功营。我们接下来是要去灭亡立国超过八百年的南离,不是去游山玩水,那些伤亡颇大的战营,很多连原来一半兵力都没有,甚至连各级军将校尉都不足,根本无法维持原先的战力,难道就因为他们在镇南关下与兽潮浴血搏杀立下大功,就要冒着风险带着他们南下,给他们一个征伐南离的灭国之功?”
“顾帅差矣,能成为军中精锐者,无不是以一敌十的勇士,即便人数已经不及原本编制的一半,但也不会成为拖累,精锐毕竟是精锐。”杜仲说道。
顾倾城闻言想继续反驳,却见陆缺摆了摆手。
“陛下受我斧钺,专司征伐,又受我兵符帅印,节制南疆军政,南疆一切事务都由我负责。”陆缺看了一眼桌案上那放置帅印的木盒继续说道“镇南关下这些战营都曾为了胜利不顾生死,本帅铭记于心。这些战营为了自己的传统和荣耀不愿意临时编制到其他战营中,本帅也能够理解。但是有一点请诸位明白,战功陛下自然会封赏,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将士,但是过往的战功荣耀,不能成为他们抗命的本钱。”
“陆帅~”杜仲、邢公台闻言连忙起身想要解释,但见陆缺对他们摆了摆手。
“陛下封我为南疆督帅时,原本我很担心,担心自己的年纪无法让诸军信赖,但是兽潮一役,各军各营皆遵命而行,让我十分感激。兽潮之役,并非本帅一人之功,乃是各军协同奋战而成。”说道这里陆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原本就是喜欢多想的人,最近各营之事,让我升起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坐着这主位之人不是我,而是父亲、母亲、或者是武安侯白帅,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陆缺这句话让帐内众人身躯都是微微一震,即便是和此事没什么关系的虞元朴、雷章心中都是微微一颤,而沈璋、杜仲、邢公台三人额头都是泛起冷汗。
陆缺这句话说得很重,陆缺为了接下来的南离之战想要临时整编军队,但是命令还没有下达,就被听到风声,感觉有可能被拆解补充的战营联合抵制。要知道按照大乾军法,临阵抗命乃是死罪,此时是战时,拥有决断之权的陆缺,完全有权利将这些暗中抗命之人打落深渊。如此看来陆缺没有处置他们,只是将他们留在丹水保证前线补给线安全,已经是从轻处置了。
陆缺扫了一眼帐内众人表情,继续说道“之前督帅府军令没有下达,之前的事本帅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但既然本帅是南疆督帅,那么南疆各军就以本帅军令为主,此事就这么定了,如果有人有异议,让他直接来找本帅说话。”
虞元朴闻言,用眼角余光在几大军帅身上看了一眼说道“陆帅你身为南疆督帅,需要谋划南离战事,还需要统领大军,哪有功夫在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上耗费精力。此事还是交给本王吧,本王是军事府军相,统领大乾军情、军法,任何违规违律者都在本王的职责范围。我大乾承平十数年,看来有些人已经忘了军威如狱、军法如炉。”
“古之圣贤的军论兵典中,多有将帅之论,大致上分为智、勇、贪、愚四类,故而使帅用将又有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之说。之前我以为圣贤之语已经不适用于今日,因为我所接触过的凤翔军和长青军中多是忠贞之兵、清正之将。但这几日的事情,让我知道圣贤毕竟是圣贤,他们所说的话依旧适用于今日之大乾。”
顾倾城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继续说道“其实我很好奇,军令未下,有些战营就暗中联系鼓动,如果陆帅强制下达军令,要求各军战时整编,那么这些战营会怎么做?会不会营造大势举兵抗命?”
“顾帅言重了。”听到顾倾城之言,沈璋再也坐不住了,按照大乾军制,在战时督帅为统筹决策第一人,就拿现在而言,即便中阳王虞元朴这位皇族亲王、大乾的一品军相都要屈居于陆缺之下,督帅的军令在战时等同于皇帝谕旨。
奔雷军、疾风军、虎啸军中的几个战营听到合兵整编的消息之后,互相联结暗中鼓动本来已经大为不妥,但毕竟陆缺的军令并没有下达,还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如果顾倾城所说的举兵抗命这四个字坐实,那事情就大了。在战时聚众违抗督帅军令等同于谋反,此乃不赦之罪,无论多高的官职,多大的战功,多大名望,只要和谋逆二字沾上边,那就是灭族之罪。
“军中多鲁直之人,行事全凭一腔血勇和内心好恶,难免考虑不周全,还请督帅和王爷见谅。末将可以保证,奔雷军麾下战营绝无不臣之心,只要陆帅为南疆督帅一日,奔雷军唯陆帅之令是从,”沈璋明白陆缺和中阳王二人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顾倾城之言也只不过是施压,让他们三人表态而已。大乾军法严格,如果不是他们放任,下面的战营也不敢有异议。
“如果陆帅不弃,南离之战虎啸军愿为前锋。”邢公台也反应了过来,抱拳说道。
“督帅,兽潮之战虎啸军就为前锋,南离之战还请用我们疾风军,疾风军上下必不负陆帅所托。”杜仲也开口说道。
无论是沈璋,还是杜仲、邢公台都默契的没有说麾下战营互相串联有抗命之意,也没有理会顾倾城聚兵抗命意图谋反之辞,因为三大军团麾下数个战营,虽然有不忿之语,但毕竟没有摆上台面上来,也没有真正的违抗陆缺军令,为了麾下将士,三人也只能用这种和稀泥表忠心的方法,将此事就这么接过去。
“陆缺本来也没有追究此事的意思,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奔雷、疾风、虎啸历代驻守南疆,接下来对南离用兵,本帅多有借重之处,在这里陆缺就先谢过沈帅、杜帅、邢帅了。”说着陆缺余光看了一眼中阳王虞元朴,见他微微点头,继续说道“今日军议就先到这里吧,督帅府的军令稍后就会下达,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可以散帐了。”
“诺,末将告退。”见陆缺没有追究,沈璋三人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气,也没有再提起让那些损失过重的战营参与接下来的南离之战的想法了,虽然因为机会难得,心中难免不甘,但也不敢在陆缺和中阳王虞元朴二人面前表露出来。
沈璋、杜仲、邢公台起身离坐之后,莫应星也以筹备大军南下事宜为由拉着诸葛琰离开了,而顾倾城和雷章二人见中阳王端坐侧座一动不动,显然是有事要和陆缺商议,也起身告辞离去。
“缺儿,你真的不打算带这些战营南下?”看向放在桌案上那份各军战营阵亡统计数字,看着位居前列的十几个战营的名字,虞元朴不由眉头紧皱,位居大乾军相十几年,他岂能不知道这些战营都是南疆各大军团精锐之所在,可以说奔雷、虎啸、疾风三大军团的威名,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这些战营用一场场胜利堆积出来的。
“小舅,十几个战营暗中抵制临编到其他战营,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知道这些战营都是各军精锐,但也正因为这一点,才要为这些战营留下种子以待重建。如果真像我之前安排那样,将这些战营将士分散编入其他战营中去,先不说他们的锐气会不会受挫,万一在南离之战中这些精锐战营的幸存之人都阵亡了,那即便日后重建,也没有了今日的精气神,只不过是顶着相同营号的不同战营罢了。”
虞元朴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军中最重荣誉和传承,小舅我当年也是从一个伯长,一级一级的升起来的,说实话如果是在二十年前我为营将之时,主帅因为我们立下大功却伤亡过重,为了维持军队整体战力,要把我的战营临时编制到其他战营中去,我也是不干的。”
“此事确实是我疏忽了将士们的情感,不怪他们。”陆缺也点了点头,丹水、河兴原两战之时,他也曾只统领三千人马,但毕竟时间太短。虽然他现在是一疆督帅了,但和其他将帅都是用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一级级升上来的还是有所不同,对于最近发生的事,陆缺更是多觉得自己考虑不周,并没有怪罪下面兵将的意思。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