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和虞元朴又商议了一会,然后命亲卫通知各军营将以上将军来帅帐开会。刚刚散帐不久的帅帐在半个时辰之后再一次被顶盔掼甲的将军填满,这一次召集的人数显然比刚刚要多出许多。
陆缺也没有多废话,在通报了前线军情之后,直接下达了南下的命令,除了之前镇南关兽潮之战中受损颇重的战营,其余战营皆结束了修整状态,开始整顿军伍准备行军,需要最先开拔的疾风军,则在军议之后就去主管大军后勤的莫应星那里领取军资,陆缺只给了他们一天的准备时间,明日凌晨他们就要离营南下,与此同时三只信鹰从丹水大营飞起,带着南疆督帅府的军令向着南方飞去。
军议散帐之后,陆缺就去了长青军中,长青军在兽潮之战中作为护卫主帅中军,伤亡数字相对较少,战斗力保存的最为完整。之前陆缺因为自己是长青军帅兼任南疆督帅的缘故,将兽潮之战的大部分战功都让给了奔雷、疾风、虎啸三军,这一次的灭国之战,陆缺打算以长青军为主力,直接开赴宁安河去会一会那位被称为南离百余年来最英明君主的南离王郦永先。
而此时那些之前闹腾,现在却被留在丹水交由中阳王统领保证大军粮道的营将们则全部傻眼了,镇南关之战他们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不等于他们就丧失了战斗力。
虽然因为建制不全,战力没有之前那么强大,但他们可都是各军的王牌精锐,现在用兵在即,他们被督帅陆缺一纸军令留在了后方,这让本来打算在接下来战事再立新功的十几位营将彻底慌了,他们现在甚至不敢回营,因为他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营中的袍泽兄弟。
只是陆缺军令以下,身为军人的他们只能听命行事,要知道现在是战时,军法司那些人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功勋宿将,违抗军令的后果轻则杖责降职,重责斩首示众。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分别去找各自的军帅和副帅帮忙,希望他们能帮忙向陆缺求情,准他们麾下的战营南下。
只是无论是奔雷军帅沈璋,还是以副帅之位率军的杜仲和邢公台,都知道之前的事情,让陆缺和中阳王都甚为不满,为此在上午的时候还特别召集各军主帅商议,现在军令以下,根本就没有再回旋的余地。他们很清楚陆缺虽然年轻,但是却不可欺,如果现在他们为此事去找陆缺,说不定会让这位年轻的督帅觉得他们有倚老卖老,凭借年岁和军中资历向他施压之嫌,这样一来就不好了。
而且中阳王此时就在这里,要知道军方三府分工不同,元帅府掌十二正军,统领府节制二十四卫,而军事府则总领大乾军情、军法。而中阳王正是军事府军相,之前因为督帅陆缺并没有下达确实的军令,他们暗中闹腾,出于大军考虑,中阳王可以当做没看到。但是现在军议以过,督帅府帅令下达,如果不遵照执行,还想要闹事的话,不用陆缺出手,中阳王就不会放过他们。
要知道大乾的军规军法可不是摆设,尤其是现在的主管军法的是皇帝的亲弟弟中阳王,出身皇族的他,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只是耐不住这些麾下爱将苦苦哀求,无奈之下沈璋三人同时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让他们去找中阳王求情,现在的南疆除了皇帝的圣旨,或许只有中阳王虞元朴和大公主虞天香能够让陆缺收回成命,因为这两人出身皇族,一个是现任军相,一个已经接手凤翔军,是未来的辅政公主。除此之外即便是与威国公相交莫逆,陆缺都要称其为叔父的羽林军帅魏醺都没有这个面子。
只是听到三人这个建议之后,这些将军却不由犹豫起来,中阳王虞元朴和河阳王虞元栎不同,河阳王是自小喜欢舟船海事,在靖海军历练一段时间之后,等到上任靖海军帅告老,在外阁担任一个闲职之后直接被任命为军帅的。
而中阳王的军相之位,是一点点从伯长之位升迁上来的,虽然其中也有出身皇族的因素,但是中阳王的战功绝对不比除了威国公陆淳和武安侯白奕之外的其他大乾军帅要少。并且中阳王身上虽然没有出身皇族的傲气,但是其人却公正严明,在军中时深受军中将士爱戴,就任军相之后,因为执掌大乾军法,出事大公无私,更是被诸军将士敬畏。
见这些人陷入沉默,沈璋、邢公台、杜仲也没有继续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办法他们已经说了,做不做就是这些自己给自己找事的人的事情了,更何况现在大军开拔在即,他们身为一军之首有着太多的事情需要作出安排,也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几人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中阳王。
只是等他们到了中阳王所在营帐之时,中阳王虞元朴根本就没见他们,只是命人传话让他们各自回营,之前的事情他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现在督帅府军令已经下达,他们身为军中宿将应该明白军令如铁的道理,除非他们能够请动皇帝圣旨,否则任何人都无从更改。几人闻言都是脸色煞白,在中阳王军帐之外呆了一会之后,唉声叹气的各自回营。
他们也知道之前他们所做之事,有违军将之责,陆缺和中阳王不追究,已经算是看在他们立下赫赫战功的面子上,如果他们还继续要求什么,那等待他们的将是军律如铁。
陆缺在长青军营中听闻此事之后,不由摇头一笑,没有再理会此事,他知道这些人在中阳王那里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结果,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自己这位最小的舅舅,执掌的是大乾的军法,如果小舅因为这些人来找他,那么军法的威严也就不存在了,身为大乾军相,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
至于那些这次被留在丹水的营将和战营,说实话陆缺并没有太多的偏见,他本身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也不是像武安侯白奕那样将军令军法贯彻始终,无论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人都十分无情的统帅。
之所以将这些人留在丹水,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战营实在折损严重,他必须要为这些各军精锐留下种子,只要这些老兵悍将还在,在战后得到新兵补充之后,很快就可以形成战力,再经历几次阵仗就又是一只可以信赖的精兵。
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朝局平衡考虑。皇帝虽然依旧信任他,在兽潮之后依旧没有收回他手中节制整个南疆的权利,但身为人臣他自然要让皇帝放心,也要让皇帝有一个面对群臣的说辞。
将这些战营加上雷章的左军禁卫留给中阳王,这样一来清泉有白奕和十大凤凰卫中的七卫,镇南关废墟有顾怀义的左右鸑鷟卫和一直驻军运河南端河港的左朱雀卫,再加上丹水中阳王,自己大军的后路和辎重补给完全掌控在这些人手中,这样一来也会让朝中安心很多。
而最后一点则是出于自身的考量,无论南离之战打成什么样子,最终是南离覆灭大乾一统南疆,还是南离退回宁安河以南据河死守,使战局陷入僵持最终罢兵,陆缺都没有在南疆督帅之任上呆很长时间的心思。那么在他离开南疆之后,各地政务或许会由帝都派人来接管,但军务肯定依旧会由南疆督帅府所掌控,以震慑新得之地。
如果是战时的话,那么统率南疆各大军团与敌决战,甚至是挥军灭国,现在的大乾或许只有那么三四个人可以胜任,但如果不是战时的话,现在身在丹水的中阳王和身在湟雁江的定国公都可以胜任此职。而在陆缺看来,如果他离开南疆,那么督帅之位有七八成概率会落地中阳王身上,他既是功勋赫赫的军中宿将,又是皇族亲王,还是军方三相之一,无论是经验和身份都最为合适。
为将帅者必有嫡亲之兵,就像当年父亲已一手打造的天火军,和现在由父亲重新训练,然后由他来统率的天火军。中阳王出任军相已历十年,当年军中旧部不是已经解甲归田,就是在其他军团出任重位,如果他留在南疆,也需要一只嫡亲之兵,而这十余战损过大的精锐战营,就是陆缺留给中阳王的嫡亲之兵,虽然之前他没有明说,但等到事情来临之时,陆缺相信自己这位最小的舅舅,会明白他的心意。
而此时陆缺则是信步在长青军营中走着,看着那些吆喝的将校、忙碌的士兵,看着每个人身上那对胜利的憧憬和高昂的士气,陆缺不由发出会心的笑意。看着那渐渐西斜的日头和每个战营之中升起的炊烟,这些都给陆缺带来一种极为真实的感觉,这些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对未来有着无限信心和憧憬的大乾将士,而不是战后军报上那个冰冷的数字。
父亲陆淳曾经对他说过,身为主帅,每时每刻都在做着决断,每一个决断都牵涉到许多将士的生死,所以每做决定都要深思而行。战争是用武力手段让对方屈从与己方意志的最后途径,伤亡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但身为主帅要让麾下每一个士卒的牺牲都有意义,而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将他们送入绝境死地。
自领军到南疆一来,陆缺很喜欢在每日傍晚的时候在营中转转,看着麾下将士训练、欢笑,这会让他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因为自己的失策,将这些将士的性命白白的断送掉。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陆缺的领兵方式和很多将帅都不一样,他会尽可能的在战前就将一切都谋划好,将取得胜利所需的一切都提前准备好,让所谓的战事变成一场安排之中的过场,从而尽可能的以最小的战损,谋求最大的战果。
陆缺信步走到一座营帐前,看着帐前支起的上百口大锅,看着锅中滚滚的肉汤,和汤中上下翻滚的肉片,以及蒸腾而起的水汽,陆缺不由有些出神。陆缺此时想的是,虽为军营杀伐之地,但依旧是人间烟火之象,看着在大锅旁不断忙活的几十个火头兵和过来帮忙的战营兵卒,这让陆缺觉得心中很是充实,那是一种在杀伐之气中的安逸祥和,既矛盾又和谐。
陆缺那一身与寻常军将绝然不同的轻甲,和站在他身后沉默仿若雕塑的帅帐亲卫,让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知道站在这里的是什么人,只是这么长时间下来,长青军的将士早就已经见怪不怪,见到陆缺走过除了行一个军礼之外,依旧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位年轻主帅不喜欢别人打扰他,除了必须要禀报的军情之外,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她。
而且对于这位年轻的主帅,这些将士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大乾的每个孩子,几乎都听过兽潮给人类造成的灾难,甚至很多人都是被父母用兽潮吓唬长大的。兽潮之战前,无论是驻守镇南关的奔雷军,还是戍守帝都号称皇帝亲军的长青军,亦或是从宁安千里北上的虎啸军和疾风军,自上而下无不报着杀敌报国、战死沙场的心思。
因为过往每一次兽潮爆发,无不给人族带来了莫大的灾难,那故事中遍布城中道旁的累累白骨,那兽潮过后化为残垣断壁的一座座城关邑镇,无不留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在许多将士看来,最终能够与兽潮两败俱伤,付出全军覆没的代价将兽潮挡住就已经极为难得,要知道开战之前各大军团将校士卒无不留下了遗书,只等他们战死之后交到他们亲人手中。
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毕其功于一役的镇南关之战居然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所有人都记得四大军团合击兽潮时的波澜壮阔,所有人都亲眼看到那在镇南关冲天而起的赤红火柱,那兽潮的最后哀嚎。
大乾立国以来第二次歼灭兽潮,只不过这一次靠的不是女帝那盖压天下的绝世修为,而是每一个大乾将士的浴血奋战,还有主帅陆缺那数十个日夜决策布局所煎熬的心血。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是督帅陆缺,他们未必能够在兽潮之口中活下来,更不可能取得这么大的胜利。
现在的长青军只待最后一战扫平南离,然后荣誉满身凯旋归国,他们都相信只要陆缺在,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他们,属于大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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