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路公交车停在了秀华中学站。学生都在学校里面晚自习，这片路段没什么人，除了路灯照亮的范围外，周围一片漆黑。
公交车发动机的声音很吵，与周围安静的环境形成对比。它一直停着，里面的灯光发散出来，感觉非常刺眼。
钟鑫阳跪在地上抬起头，目光一直在司机位那儿。只见叶琳走了进去停在投钱罐那，似乎在跟司机对话。
不一会儿，她把头探出来。“那个…钟…鑫阳。”她很别扭地说出他的名字。
“欸？”钟鑫阳看着她，擦了一把眼泪。
“树老板叫你进来。”
钟鑫阳用手撑住地面，慢慢站了起来。他没有犹豫走了过去。
“箱子里的东西都不要吗？”叶琳问他。
钟鑫阳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纸张和各种文件，很冷淡地说了一声：“嗯。”
钟鑫阳靠近前门，看着坐在司机位上的张树。
“你真的是…司机啊。”钟鑫阳像小孩子哭完一样异常地安静。“我…我公交卡今天…已经没钱了。”他看了一眼投钱罐。
“没事，进来吧。”张树和蔼地说。
“我帮你给吧。”叶琳顺手拿出两枚硬币。
“谢…谢。”钟鑫阳说。
“去后面坐坐吧。”张树说。
钟鑫阳犹豫不决，但是脚已经不断踏前，叶琳走在他前面然后很自然地坐在后座。钟鑫阳看到她坐在后面，以为今天的事都是幻觉。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向前走，就在那一瞬间，奇幻房间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欢迎光临。”又是一开始这句话。钟鑫阳正对着前台，看到了张树。
他照样被吓了一跳，可此时此刻的他没有再后退一步向房间外探究竟。而是默默地把木门关上。
“要喝什么？”张树问他，顺便转向叶琳：“你呢。”
“我要喝柠檬茶。”叶琳说：“你也一杯吧，树老板做的柠檬茶可好喝了。”
钟鑫阳想到要花钱，就在他准备拒绝的时候，张树猜到了他的想法：“这里的所有服务都不收费的。”
钟鑫阳有点小尴尬，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原来渣男一直都在。
“叶琳，你怎么来了。”渣男问她。
“我以后开始走读了。”叶琳说。
“这样啊…”
渣男似乎好像故意无视钟鑫阳，不断地跟叶琳说话：“走读多好，每晚都可以来这里，陪哥玩。”
叶琳笑道：“好哇。”
“对了，树老板，小牛罐头的库存已经不多了吧？什么时候再去那儿采购。“渣男问道。
“过几天吧，多点人去比较好。”张树说。
“哦？包括外人吗？”渣男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针对钟鑫阳。他想挑衅一直站在那边的他。
钟鑫阳自己也意识到了。
“那…那个。”钟鑫阳想说话，但被渣男打住了。渣男接着说：“等小丝丝回来吧，有那妞在就挺热闹的。”
叶琳笑着说：“哈哈，你们就知道斗嘴，确实热闹。”
渣男说：“屁，那妞就知道顶撞我。”
“你是不是喜欢她啊？”叶琳说。
“啊？搞笑，她可不是我的菜。”渣男嫌弃地说。
“渣男…不是通吃的吗？哈哈哈哈。”叶琳说。
张树一边在做柠檬茶，一边慈祥地笑。在这一刻，钟鑫阳感受到所有人对他的无视。他的内心清楚地意识到，对他们来说，今天早上自己的无礼和莽撞，得罪了他们。
他大声喊了起来：“对…对不起！”
大家都停了下来，看着他。
“我今天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对你们指指划划。对不起。”他越说越小声，但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张树，希望得到他的原谅。
“说句对不起就完事了？”渣男说。似乎故意刁难他。
“我…”钟鑫阳不知所措。
“起码要跪下来对着树老板叩头吧？”渣男说。
钟鑫阳被内心的愧疚牵引着，膝盖正准备弯曲，张树马上走了过来扶着他。“不用这样。已经没事了。”顺便责怪渣男：“你这个臭小子…”
张树下巴留着一撮胡须，浓眉小眼，跟钟鑫阳一样留着偏分头。笑起来很亲切，很温暖。
“树…树老板。”钟鑫阳鞠躬：“对不起。”
“没事了。”张树说。
叶琳懂事地从前台把刚做好的一杯柠檬茶递给他。“哥哥，你喝你吧。”
渣男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兄弟，擦擦脸，看把你哭的。”
这个小酒吧的灯光很昏暗，黄色的灯光照射在木制地板上却显得非常明亮。留声机正在播放着一首钢琴曲。
很温暖。
这个时候，很温暖。
钟鑫阳很好奇，为什么一走进这个房间，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得到了他们的原谅，还有他们走过来友好的问候…钟鑫阳忍不住又流泪了。
“哥哥，你怎么了？”叶琳问他。
张树扶着他坐下来，安慰道：“没事，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句话，直击钟鑫阳破碎的内心。像极了父亲的安慰。那么的沉稳，那么的亲切，那么的让人难以抵抗，放下一切防备大声地哭。
明明都是陌生人。
明明我们今天才见面。
明明，我不是你们的谁。
不知不觉，他哭了一晚，睡着了。
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哭了大半天的脸看起来很憔悴，肌肉似乎紧绷着。张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鑫阳…醒醒。”
“唔…”钟鑫阳似乎很头疼，清醒过来后，发现叶琳和渣男已经不在了。
“现在几点了。”钟鑫阳捂着头。
“三点多了。”张树说。
“那…么晚。”钟鑫阳突然惊了一下：“我还要回家！我要回去看我爸妈。”
“今晚就先待着这里吧。”张树说。
钟鑫阳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对他那么友好，延申至为什么会存在这个地方。但是因为今天早上的过激，他不敢再问了。
张树说：“我知道你很疑惑。但是我想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钟鑫阳想得到那个答案。
“唯有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能知道。”
“为什么？”钟鑫阳问。
张树没有回答。
“那么，如果我加入你们，会发生什么？”钟鑫阳问。
张树看到钟鑫阳的眼神，像发着光。他说：“会很幸福。”
“……”钟鑫阳没有说话，一直在思考这句话。
“你愿意吗？“张树问。
“我…接受不了。“钟鑫阳问：”很抽象。“
“你最近累吗？”张树问。
从来没有人问过钟鑫阳这个问题，从小到大。
“人们都被现实所迷惑了。”张树说。
“难道，这不是现实吗？”钟鑫阳说：“奋力了那么久却依然留在小公司没日没夜地加班。拿着连自己也难以养活的工资，今天刚好在爸妈出事的同时被老板炒了…”钟鑫阳一口气把今天的不顺都吐露出来。
“难道这些不是现实吗？”
“对，我被迷惑了。我被金钱迷惑了，我也想过上好生活，像别人一样每天都无忧无虑的，有个伴侣一起幸福地过日子，父母都身体健康，一切都会平安无事…”
“我也想啊！”钟鑫阳非常地的激动。
“现在好了，没了份工作，爸妈那边也出事了，也没有多少钱，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想死。”
“我想解脱，”
“我也想放下一切，去外面的世界走走啊。”
“你想抛下父母去死吗？”张树问他。
“我…”钟鑫阳犹豫了，毕竟他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但是他心里想逃避。
“你想逃避是吗？”张树追问他。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钟鑫阳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能想到张树这个年纪，应该已经为人父了。钟鑫阳想死这样的话，本来就是对全天下父母来说是一句及其不负责任的话。因为父母，都不希望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他们也会难过。
大家，包括他自己都会认为，自己的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
“那就…逃避吧。”张树很平和地说，却出乎了钟鑫阳的意料。
“什么？”钟鑫阳说。“你觉得我们生下来就可以不管父母了吗？”
“加入我们吧。”张树鼓励着他，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
“到底为什么啊！”钟鑫阳激动地问他。
“明天不要回去，待在这里。”张树说。
“不回去，可是我妈住院了，我要去看她。”钟鑫阳内心有点触动。
“你要回去看她…还要准备很多钱，准备你自己无法拿出来的巨额…”张树说。
“我，会凑齐的…”钟鑫阳不果断地说。
“你不想回去的吧？”张树问到。“你甚至不想回去之后，被你爸妈得知你的工作丢了，被亲戚们都看在眼里。毫无颜面吧？”
“我…我….”
“或者你妈知道你丢了工作，病情更加严重吧….”张树一句句痛击他内心，他的想法被完全看透了。
“那就先不要回去吧。”张树说。
钟鑫阳内心无限的内疚，他确实不想回去。一点都不想。
“对不起…对不起…”钟鑫阳不断重复这三个字，他想在张树面前，对父母说对不起。他想在外人面前得到一种内心的自我安慰。他想把内疚的感觉降得更少，更少。
“树老板。”钟鑫阳委屈地看着他。在他面前，钟鑫阳真的像个孩子。
“你下定决心了吗？”张树问。
钟鑫阳站起来，深吸了口气。“我…会有所依恋。”
“万一，万一他们打电话过来，我怎么解释？”钟鑫阳指的是他那边的亲戚。“我怎么说好呢？”表面上他在思考怎么答复，实际上他的内心在做最后的倔强，他希望他决定错了，他希望返回前一步，他希望他还是会回去。
张树二话不说地从钟鑫阳的裤带里拿出他的手机，拉开窗帘，打开了落地窗。明亮的月光照射下来，通过光线看到的灰尘漂浮着。
“相信我。”
张树用力地把他的手机摔出外面。
“相信我。”张树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什么…”钟鑫阳看透过月光看清楚他的脸。
“相信我。”
他看见张树流有眼泪。
“鑫阳。你想去哪？”张树问。
钟鑫阳依然在意着蒙住他双眼的泪水。
“如果选择一个地方，你现在最想去哪？”张树继续问道。
“我…我想去…海边。”钟鑫阳不确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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