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离殇 > 第四十二章
    星期一下午,刚到办公室,就听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有一个女生在沁芳公园的湖里淹死了。

    年级长是个女的,瘦瘦小小,声音却很高亢,极尖极细,如细细的钢丝盘旋在空气中,十分刺耳。

    “局长打电话说是咱们学校的,校长吓坏了,脸都白了!”她用手把一缕碎发捋到耳后,神情很激动。

    “真的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吗?”,有人急不可耐地问。

    “不是的,是隔壁四中的”,年级长长长地出了口气,大家的表情也轻松了一些,但仍神情黯然,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真是人间惨剧啊!

    “听说那孩子的父母正在闹离婚,她一时想不开,就——”,旁边有个老师补充道。

    一阵叹息后,办公室里一片沉寂,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有人张了张嘴,想说点儿啥,可欲言又止。

    “那,这事儿最终会咋处理呢?”有老师在追问。

    “不知道,处理结果还没出来呢”,年级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去备课了,大家也都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她默默地坐着,脑子里却回忆起自己也曾经做过这样的傻事。

    那时她上中学。有次,经受了生平最大的一次沉重打击,彻底被击垮了。爷爷奶奶不疼,妈妈忙于地里繁重的农活,父亲在遥远的地方工作,即使回家,也只能带来更大的灾难。每日顶着村人不屑的目光,这个打击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她想这世界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还是离开的好。

    她带了自己偷偷积攒的一点儿零花钱,准备离开,走得远远的。天涯海角,天空为床、大地为被,就是她的家。

    可她舍不得姥爷,他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疼爱她们姐妹、全心全意善待她们的人。于是决定走前去看他最后一眼,从此就天各一方,人生再不相逢。

    他正在小屋里摊烙馍,烟气弥漫,呛得人直咳嗽。她强颜欢笑,说些废话来填补内心巨大的悲伤。

    可能是眼里闪烁的泪光出卖了她,姥爷似乎看出了什么。他没有劝说,只是拿出她平时喜欢吃的东西,还有新摊好的烙馍,送到她手中,拼命让她吃,可她实在吃不下,又怕露出破绽,赶紧告辞走了。她知道,其实他懂她,他能穿越心灵的旷野,如同阳光穿透水晶般容易,只是不说破罢了。

    刚走出小院,她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大哭起来。身体里仿佛有个水龙头,被拧到了最大,哗哗地向外流淌着,怎么也关不上。她踉踉跄跄,边走边哭,但走的方向却是回家的路。

    人啊,生与死,有时只在一念之间。但要有人肯拉一把,说不定就从悬崖边被拽回来了。她在心里暗暗叹息,也为那可怜的孩子祈祷,希望她九泉之下,灵魂得以安息——

    第二天上午,她和几个同事去看望生病的同事秀梅,秀梅半年前查出了晚期肺癌,这次是大家凑份子去探望她。一路上蜿蜒曲折且坑洼不平,她的心里也愁绪百转,回环萦迂。

    秀梅家离学校很远,她无法想象生病前的半年,秀梅每天是如何五点就早早起床、匆匆洗漱,然后骑着电动车在一路颠簸中赶去学校的。

    秀梅一直很纤瘦,柔弱得像路边的一棵小草。为了晋职称,担任班主任,并带着两个班的语文课,每周近三十节课,而且要操心班里的所有事情,尤其是住宿生,全天二十四小时在学校,要管他们的吃喝拉撒睡,体力过分透支,最终被病魔击倒。

    秀梅变了很多,光头,像个尼姑般,满脸虚浮的胖,原本清秀的五官有点儿模糊不清的感觉。一身半旧的睡衣,早已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脸上的表情也很模糊,仿佛蒙了一层看不见的面纱,把复杂的情绪隐藏起来,只是强颜欢笑着,但那双泪汪汪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那是冰山一角,让人窥见下面海一般深而辽阔的悲伤。

    大家内心的波动也像大海般波涛汹涌:惊讶、悲哀,还有唇亡齿寒的悲凉。大家强颜欢笑对强颜欢笑,笑声夸张,连语气也小心翼翼,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心,死死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无数废话在客厅里回荡,有一种虚张声势的喧闹,却又显得格外落寞。大家不约而同地抢着说话,仿佛怕那些话突然掉在地上,再没有力气捡起来、连起来,这片虚无的热闹氛围便原形毕露,露出苍白无力的真相来。

    她很想和别人一样,也说点儿诸如“精神力量能战胜病痛”的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可是,拼命地张嘴,只能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无声的叹息,还有深深的无奈。

    真热闹啊,大家费心费力制造出的热闹,像一出好戏,唱戏的人拼命表现,看戏的人努力配合,却都心知肚明,只是一出戏而已。

    每个人都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偶然来到这里,“梦里不知身是客”“反认他乡做故乡”。生活不是戏,生活是一只如天巨掌,大家是孙猴子,在如来的五指山里,迷茫又迷茫,始终翻不出去的。且今天为别人演戏,明天可能又要看别人演戏了。

    终于要走了,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秀梅研究生在读的女儿虽脸上挂着客套的微笑,眼里却无丝毫笑意,只有冷,彻骨的冷,她或许正在埋怨上天:“看,这些都是别人的妈妈,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好好的,而我却要失去她?!”。

    她想抱抱秀梅,秀梅胖了不少,这是吃药和化疗带来的副作用,被揽着臃肿的肩头,秀梅的身子微微有点儿抖,像秋风中一片瑟瑟发抖的落叶,

    她勉强笑道:“等你恢复差不多了,就去学校来找我玩儿,一定要来。”秀梅也强笑,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一定一定”,然后,用力点头。大家都信誓旦旦,似乎就是明天的事情,唾手可得。

    众人仍在顾左右而言他,夸院里的花养得好,夸葡萄结得稠密,夸小院阳光明媚,“等葡萄成熟了,我们都来吃葡萄哦!”有人故作开心道,秀梅也笑:“放心,让你吃个够!”,仿佛前面有千年万年的光阴等着,任人肆意挥霍。

    她看着这方小小的院落,有花有草有树有人,眼前却似乎出现了错觉:岁月的洪流,终将冲毁所有一切,纵然是如花美眷,也经不住似水流年,最终只会付于断壁残垣,到那时,你我他,所有的人和物,都只换得沧海桑田般的面目全非,甚至如一缕轻烟般随风飘散了。

    人生啊人生,不过是春梦一场,最终了无痕迹,败给时间。这是一种无可言说的悲哀,伟人也好,凡人也罢,终是岁月长河边的一粒沙,纵能翻起一丝丝浪花,也最终湮没于虚无。“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纵使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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