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她从梦中醒来，去了一趟卫生间，就再也睡不着了。
四周很静。所有人，似乎连房屋也都在酣睡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窗外，有小虫低声呢喃，窸窸窣窣的，好像也已经乏了、倦了。月色已淡，像一枚浅浅的吻痕。微风轻拂，月光悄悄从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探进来，似乎在窥探她的心事。
依然睡不着，最近一段时间，失眠有加重的趋势，安眠药似乎也失去了作用。她在浅浅的夜色中睁着酸涩饧浊的眼睛?，大脑一片混沌，仿佛盘古尚未劈开的天地，混乱作一团，漫漶而模糊。
随着眼睛的逐渐适应，她渐渐看清了房间的轮廓，包括床头的手机。思绪像调皮的鱼儿，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入水底，?但她最终还是抓住了它滑溜溜的尾巴，脑中慢慢地清晰起来。
她拿起手机，翻开微信群。昨天下午，二姐在姐妹几个的群里说：妈的腿上长了个血瘤，两个花生米大，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准备带她去市里医院检查一下。
平日里妈有啥事儿，基本都是二姐跑前跑后地帮着处理。?妹妹也孝顺，无奈孩子多，脱不开身，大部分时间，都是二姐孤军奋战，独自面对。可现在她自己的身体也亮起红灯，孩子面临高考，已是自顾不暇……
她很想说：“这次我回去吧，我陪妈去看病”，可打出这行字，又默默地删掉。单位里工作繁忙，尤其是一线老师，一个萝卜一个坑，请了假，课就只能空着。很多同事生了病，只能默默忍着，实在不行了，就吃点儿药。去年一个女同事，长期腹部疼痛，靠吃止疼药勉强支撑着，结果耽误了病情，几个月后就撒手人寰了。想着，心情沉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心境变得黯然沧桑，像一件湿了水的衣裳，再也不复往日的轻盈。
还是等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吧，但愿是虚惊一场。她心里祈祷着，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还有上帝耶稣、圣母玛利亚，管它中国的外国的，统统在心中祈求一遍，谁知道哪块云彩能下雨？只要能保佑老妈吉人天相，顺利过关就行！
“滴滴”，手机里传来提示音，是某宝发来的消息：“亲，您心仪的连衣裙又有优惠活动了，赶紧下单吧”。“可是，即便这样，你的亲还是买不起啊”，她苦笑了一下，关闭了网页，顺便也关上这颗蠢蠢欲动的爱美之心。随手点开某多多，还是这个适合自己，至少价廉，至于是否物美，可就顾不上了。
大脑更加清醒了，像阳光照耀下的芥草，脉络清晰，纤毫毕现。她不由想起了婆婆，婆婆年事已高，也是整天七灾八难的，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不舒服。各位大神，希望你们也保佑她健健康康的。这个家就是崎岖小路上的独轮车，稍有不慎，就要偏离生活的轨道，失去控制；又像海上的一叶扁舟，一个大风大浪打来，这小小的船儿，就要沉没在生活的海洋里。
思绪纷纷扰扰，她又想到了女儿。今年她大三，明年就要毕业，参加工作了。可如今的现实是，毕业即失业，她很担忧。自己和老公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女儿也非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继承了父母的基因，禀性平凡。都说“大城市安放不下肉体，小城市安放不下灵魂”，回来，家里没有能力给她安排好一切；不回来，一个女孩，能力平平，如何在大城市立足？她无声地摇头，安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车到山前必有路，想那么多也没用。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希望能勉强再睡一会儿。身边的老公突然轻声问了一句：“没睡着？”，“嗯，你也醒了？”，老公点头，干脆坐起来，倚在床头上，点起一支烟，慢慢抽起来。夜色中，一点红红的火忽明忽暗，闪闪烁烁，一缕轻烟徐徐升起，烟草特有的气息在四周弥散开来，老公的脸隐在烟雾缭绕中，晦暗不明，阴晴不定。
“有心事？”她问。她知道，老公平时很少抽烟，除非遇到了烦心事。
“好几天没有生意了”，他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像吐出胸中一腔大大的郁闷之气。
老公单位不景气，前几年停薪留职，干起了农资生意。今年受疫情影响，老公的收入减少了许多。
“过几天就到还房贷的日期了”，老公重重地吐出口气，“还有儿子的校服钱，老师也催着让交呢”，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张张嘴，想说点儿什么，欲言又止。
“没事儿的，有我呢”她轻声说。其实，她的工资也不过三千多元，教龄二十多年，工资也没能突破四千元大关。每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处处需要钱。不是有句话吗：登天难，求人更难；黄连苦，无钱更苦。
依稀记得有个哲学家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含辛茹苦”。铅华洗尽，浮华褪去，生活显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曾秉烛赏海棠，也曾醉卧眠芍药，那些青葱岁月如云影掠过，年轻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记忆的深处，遥远得恍如隔世。而今降落凡尘，过着“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的清贫日子，她在心里悄悄叹息一声，这可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呢！
窗外渐渐发白，室内的光线明亮起来。她看清了老公脸上的疲乏倦怠，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憔悴不堪的自己。
尘世的屋檐下，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又有多少夜不能寐的夫妻，在生活的重压下，心里燃着熊熊烈火，被炙烤，受煎熬，像活在蒸笼里，喘不过气来，只能苟延残喘着。
转头，望向小床上熟睡的儿子（天气太热，为了省钱，一家人共处一室，只开一个空调），他正做着甜甜的梦，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她胸中不由升腾起一腔热血和勇气来。一切都会过去的，孩子会长大，老人会康复，面包会有的，幸福也会到来的。
想着，视线看向窗外。阳光柔媚，晨空清亮，几缕彩霞飘在天边，暗暗淡淡的紫，融融冶冶的粉，浓墨泼洒，线条柔和，像一幅佚名的宋画。
生活实苦，然也似茶般，苦后回甘。光阴如水，不如一束光阴付清茶，去体会岁月沉淀后的人生的百般滋味，倒也回味悠长。这么想着，她嘴角上扬，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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