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道观周围旷野间几只山鸡发出的嘹亮鸣叫,太阳一点也不敢偷懒,在道宗弟子的鼾声雷霆中早已开始了一天的运转忙碌,忙着蒸发掉昨夜树枝上、草地上凝结的露水,忙着给万物驱散夜晚的微凉,忙着给这众生皆苦的世界送去些温暖。
两位斜背着包袱的少年郎静立在道观门口,回首望着沉浸在清晨和煦朝阳下,朦胧影绰的道观。
其中一位身穿淡青色素雅衣衫,盘起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住,本是平白无奇的装扮,却因他那张俊俏淡雅的脸而增添了几分光彩。
另一位单论容貌倒是稍稍逊色一些,但也生得五官端正,眼神中流露出的些许寒冰冷意,如冬季萧索肃杀的寒风,足以冻结一切的热情。
种种这些使这位白袍少年看上去气度不凡,只是双手缠绕的渗血绷带和手上拿着的长条形包袱又显得突兀了些。
昨天百里老道心血来潮的一句话,使得针锋对麦芒的两个少年才俊硬生生地凑在了一起。
性情秉性截然不同的两个少年郎,在接下来朝夕相处的一段时间里不知要发生多少事情,也不知道他们各自会收获些什么。
燕然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白袍少年,也就是那枪神王浪之徒——橙儿,心下有说不出的苦闷。
燕然有两件事情一直没有想明白,一来这习得一身好枪法的少年才俊,明明是个血性男儿,却偏偏叫做橙儿,让人一听,难免觉得矫揉造作,一点也没有男子汉该有的气概。
第二件事,更是让人始料未及,师傅怎么就想起让这么个冷冰块跟着我一起,那这一路上还不得难受死,又想到雅雪昨晚上请求师傅想与自己同去却没有同意,心里就越发苦闷,只觉得老天好像故意和他作对,有种凄风楚雨里讨生活的感觉。
“喂!”燕然突然张口说道,“咱们走吧,早去早回。”
橙儿连头都未曾抬起半分,只是冷冷地回道:“什么早去早回?!葬门身在定州,咱们现在是在泰州,中间隔着上千里地,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走到的。”
橙儿本是好心提醒,可因为这语气和说话的人,在燕然听来便觉得分外刺耳。
说起识路,当然是随王浪隐姓埋名、四海为家十年的橙儿更加在行,而且燕然也没去过地方,江湖阅历如同一张未曾染墨的白宣,干净得纯粹,干净得可怜。
话虽如此,只是燕然同为血气方刚的少年,最好面子,身段自然也不会放低,感觉被橙儿这么一怼,气自是不打一处来,刚欲发作
,却又想到接下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生活,又想到昨日听到的关于这眼前少年的凄苦往事,难免心生恻隐之心,内心争斗一番后,只是生硬地说了声:“知道了,知道了,师傅给我十三州舆图了。”
话音未落,燕然便转身要走,当然还不忘自顾自地小声嘀咕道:“师傅可真是的,明明知道我是路痴,还不让雅雪师姐跟我一起去。”
“你说万一找不到路,越走越远可怎么办?!”
那林云教的钱氏遗孤,眼见多说无趣更无益,也就抖了抖肩膀,沉默着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喂喂!”
“等等我,你们等等我!”
一阵清脆悦耳又带着急促喘息的吆喝声从两人身后不远处响起。
燕然心中一颤,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雅雪的声音。
雅雪气喘吁吁地来到两人面前,素白似雪的衣襟摆拂不定,几缕青丝从发带上曳落下来,粘在了沁出香汗的额上,换上寻常人家装扮的雅雪真的就像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仙气飘飘。
“你怎么来了,师傅不是说不让你去么?”燕然脱口而出,难掩心中的狂喜。
雅雪从衣袖中取出一方绢帕,轻轻拭去额上的薄汗,回了句:“我说服师傅了,师傅同意我来。”
燕然有些吃惊,心想师傅平时虽然不拘小节,但决定的事还没见更改过,不知雅雪说了什么,使得师傅改变了心意,于是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和师傅说的?居然能说得动师傅,你可真是厉害。”
“哦,我就是说你是个路痴,又是镇国公何将军的二公子,不放心你们自己去。”雅雪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微妙变化,丝毫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继续说道,“师傅觉得有理,就同意我来了,嘻嘻,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燕然听闻此言,并未多想,只是傻呵呵地说道:“厉害,还是雅雪师姐厉害,人长得漂亮,话说得也漂亮。”
雅雪看见燕然这副痴痴的模样,噗嗤一笑,湖水般清澈的眸子被眨动的睫毛泛起了波光粼粼,亦如她的心。
燕然还嫌不够,又添了一句:“我想,雅雪师姐真得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了。”
雅雪一听,心上一紧,也不说话只是紧抿着嘴唇,可那脸上的一抹殷红早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燕然歪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雅雪,白衣胜雪的雅雪亦是如此。
“你们两个还走不走?!”
被晾在一旁的橙儿见两人如此肉麻
,心里早就不爽,目光朝燕然一瞥,旋即说道:“你不是说早去早回么?”
燕然和雅雪被橙儿这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整得情致全无,尤其是雅雪,俏脸更红,真得恨不得找个石头缝钻进去。
橙儿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不耐其凡地嘀咕了一句:“有着这么好的天分,不好好修道习武,儿女之情什么的,倒是没有落下。”
声音虽小,却偏偏刚好能让两人听见,这句不痛不痒的牢骚话,换来的是两双白眼和经久不衰的“冷木头”绰号。
燕然轻轻拍了拍雅雪的肩膀,雅雪转过头去疑惑地看着燕然,只见燕然指了指雅雪手中通体如雪的飘雪剑,眉毛轻挑,雅雪对燕然的意思心知肚明,俏皮地笑了笑,道:“这样不太好吧......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燕然摇了摇头,扳过雅雪纤细身体,双手搭在她肩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师姐,这不是欺负人,这是展示咱们道宗武学博大精深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有些时候,也得做些什么,让那些江湖武夫知道,谁才是千年江湖的执牛耳者。”
一旁早已不耐烦的橙儿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又再卖什么药,索性不搭腔,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他们。
“可......可我总觉得这样......”
没等雅雪说完,燕然手中便变换法诀,嘴中念念有词:“道法自然,乘风御剑。”
燕然话音刚落,那飘雪剑便从雅雪手中的剑鞘里划出,划出一个优美的轨迹后悬浮在半空,燕然也不迟疑,腾空而起,身形稳稳地落在剑身之上,飘雪剑随即发出如雪般静谧的光芒。
燕然低身回首,朝着地上的雅雪伸出一只手,雅雪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橙儿,笑着抓住伸过来的手臂,手臂稍一用力,雅雪便翩然踩到了飘雪剑之上。
燕然看了看恍然大悟的橙儿,眯眯眼道:“橙儿大侠,小生先走一步,咱们山下集合可好?!”
说罢,飘雪剑便载着两人乘风而去,高空中的燕然朝着仍旧站在道观大门口,脸色茫然且恍然的橙儿喊道:“橙儿大侠,不要着急,慢慢走,我们会在山腰的悟道亭等你的!”
“还有,从今天开始,我便叫你叫冷木头好了。”
“是不是很符合你的形象气质?!”
橙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燕然摆了这么一道,事已至此,只得无奈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谁等谁还不一定呢!”
“不要以为我不会你们道宗
的御剑术,我便会输给你,咱们等着瞧!”
说着,他将长条形包袱系在了身后,腿一用力,腾空翻过道观大门,脚踩着石阶峭壁一跃数十丈,身形快如鬼魅,更如山间猿猱,肆意攀缘腾挪,步步生风,一路追了上去。
天已破晓,日更高起,暖阳撒下的光辉照耀在三个年轻人身上,照耀在他们的脸上,更照耀在他们前行的金灿道路上。
秋风飒爽,和柔拂面,长飚呼出的清凉摇曳着三个年轻人衣襟,摇曳着他们的发丝,更摇曳着他们未知的江湖游历。
......
泰州钟惠山,道宗灵尘山峰上的一处幽静天地,在水绕烟缭的荷塘里,数十株紫金睡莲拥簇于一处,高低错乱,将最中间的那片水域遮挡。
一白发白须的老道士手持拂尘,神色淡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睡莲上凝结的水珠,看着它们慢慢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池塘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
“禀师傅,师弟他们下山去了。”
听闻大弟子言修为的禀报,百里老道并没有回过头,眼睛不曾移开那遮掩处分毫。
“雅雪,那丫头也跟着去了吧?”
“是,小师妹也跟去了。”
老道士轻阖双眸,闭目养神许久,才继续说道:“你燕然师弟,上山也有些时日了,修为精进如何?”
“小师弟,日日在后山苦练,进步神速,我等自叹不如......而且弟子暗中观察过师弟几日,见他所练剑法,有些奇怪......不像是书海楼内的典藏。”
“那比起老六来,怎么样?”百里老道对那剑法之事置若罔闻,反而对言修为嘴中的“自叹不如”四字刨根问底。
“这......”言修为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刚欲开口,却被自己的师傅打断。
“你们师兄弟,就不要再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了,同门师兄弟就好比亲兄弟,哪里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这当大师兄的,也好久没去看过他了吧?别看他如今已是这般光景,但要是知道你能去看他,他心里一定会很开心吧。”
言修为神情有些恍惚,看着师傅的背影,听着师傅的叹息,他抬起头望向书海楼方向。
百里老道缓缓张开双目,手中拂尘轻轻挥动几下,那紫金睡莲便被吹拂到四周。
水雾中,有一株七彩睡莲正露出尖尖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