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沧骊王朝北境之门户,与虎狼之国炎漠已是咫尺之遥。
十余年烽火未起,干戈未动,此处的老百姓虽也是整日为生计奔波劳碌,但苦于烟州本身处于苦寒之地,土地贫瘠,气候恶劣,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事情仍是时有发生。
但好在除了逃离炎漠的散兵游勇,小家小气地劫掠一番外,并没有大规模的战乱之灾,没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
可好景不长,一向对沧骊王朝虎视眈眈的炎漠国在经历过夺嫡、兵变后,政局日趋稳定,国力逐渐恢复。
新皇耶律沙比初立,急需一场恶战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来稳固自己的统治。经过多年的谋划、筹备,终于在崇德九年集结五十万大军,大举南下。
弑杀成性的炎漠大军像一头头恶狼,垂涎三尺,眼冒绿光,不遗余力地想将摆在眼前的肥肉一口口吞掉。
与向来以地大物博著称,以仁义礼信为本的沧骊王朝不同的是,炎漠国内荒芜一片,更不善耕种,自给自足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迫于生计,抢掠对他们来说是极好的选择。
沉寂了十余年的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士气高涨,全民皆兵,短短两个月,接连攻下了烟州北部三郡,可怜了烟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给本就不富裕的生活笼上了一层恐怖骇人的阴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治,百姓难;乱,百姓难。
何解携军马一路走来,到处是一副民生凋敝,残垣断壁的模样,路边时常碰见腐烂的尸骸,不乏一些嗷嗷待哺的婴孩,都是些流离失所,逃荒未果而半路死去的烟州百姓。
何解最开始还让随行军队掩埋尸体,好让其入土为安,可这数量实在太多,前面战事又急,只得无奈放弃,只能放任那栖在树枝上黑压压的秃鹫、乌鸦在大军离去后,继续享用它们的美餐。
何解戎马一生,大小战役经历无数,看到此情此景也是痛心疾首,可怜我沧骊百姓命如草芥,可怜我沧骊王朝边境动摇。
“父亲,前面有一个村子,咱们在那里休整一下吧?”身穿甲胄的何忧手执马鞭指向远处。
何解一行昼夜兼程,如今早已是人困马乏,何解便颔首赞同,叫来神机营提督许潘吩咐士卒在前面村庄休整片刻。
雨点般的马蹄声撼动着大地,扬起的飞尘经久不散。
“父亲,您喝点水。”何忧将一个水囊递到何解手上,旋即在何解身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手里摆弄着一根枯草,看着空无一人
的败落村庄,沉默寡言。
何解静静地看着何忧,看自己儿子那张满是污秽、疲惫不堪的脸,心里隐隐作痛,于是伸出手拍了拍何忧的头。
何忧侧过脸来疑惑地看了看他的父亲,淡淡一笑。
“忧儿,跟着父亲过来打仗,感觉苦不苦?!”
何忧经过这一路走来,看到了这么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人间疾苦,心智每天以级数增长,不知不觉间脸上早已披上了一层同龄人中少见的坚毅和老成。
“不苦,孩儿不苦。”
何忧看着何解,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就像照亮无尽黑夜的那一盏烛光。
“孩儿觉得这才是男儿应该做的事,别说这点小事,就是以后撒血疆场,只要是能保百姓平安,又有何足惜?!”
何忧看着他,心里顿感欣慰,将手搭在何忧的肩上,长笑一声道:“不愧是我的儿子,不愧是我的儿子。”
自己夸完还不够,又拉着提督许潘,一脸自豪地问道:“许提督,你说我这个儿子怎么样?!”
许提督一络胡须翘起,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虎父无犬子,大公子以后定当也是人中豪杰,属下佩服。”
何解听到许提督如此赞许,更是喜上眉梢:“哈哈,人家都说当爹的就爱夸儿子,我以前还不信,如今看来我也不能免俗啊。”
“救命啊,救命啊!”
突然响起的孩提呼救声将何解父子、神机营众将士的目光吸引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乱石小道上,几条瘦骨嶙峋的恶犬正在追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孩,眼看着就要追上,小孩又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
情急之际,提督许潘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只见他身手极快,手压腰间长刀,刀芒倏忽而出,只一刀就将险些扑咬到小孩身上的恶犬从头到尾一分为二,那血也喷涌而出,溅向四周。
剩下的几条恶犬见状,收敛了嚣张气焰,呜呜几声便夹着尾巴跑开了。
提督从甲胄里拿出一块绢布,揉作一团重重地拭去刀伤的血污,用脚狠狠踩了几下那早已一命呜呼的恶犬,嘀咕一句道:“这下可有狗肉吃了。”
说完便将刀插回刀鞘中。
直到这时,神机营提督许潘才想起跌坐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小孩,他俯身弯腰拍了拍小孩的屁股说道:“小毛孩,吓坏了吧?!”
惊魂未定的小孩回转过头看了看胡子拉碴的许潘和他手里的钢刀,眼睛一亮,吓得忙转过头想要逃跑,不知是
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太过虚弱,还没爬起就又跌在了地上,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嘴里大声喊着救命,看上去简直比刚才被那几条恶犬追咬时还要害怕。
不明所以的许潘没好气地嚷道:“我说你这臭小子,大爷我刚才救了你,你不道谢也就罢了,还如此害怕我,难道我是妖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啊?”
匍匐在地的小孩仓皇之间听不真切,只模糊得听见要吃他,心里更加恐惧,大哭起来。
这时何解和何忧已经踱了过来,许潘见势拱手作揖,何忧看着地上的小孩歇斯底里,便俯下身子看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刚一碰到他,小男孩便惊恐地向后退了几下,这个孩子约摸着五岁上下,脸上鼻涕眼泪和磕碰而出的血污混在一起,让人好生心疼。
刚才的一切,何解都看在眼里,脸上愁眉不展,许潘想要解释,何解却示意不必多言,许潘只得缄口,其实事情的起因何解心里早就猜得差不多了。
就在何忧对这个小孩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拐角处探出来,拄着一根拐杖,哒哒作响。
小男孩看到了那个身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浑身抽搐着大喊爷爷。
那身着败絮破袄的老人似乎眼神不好,听见了小男孩的叫喊声一怔,艰难地向前探了探脑袋,待确定是自己的孙儿后,才加快了步法,一高一低地朝小男孩疾步走去。
一老一少抱在一起,老人老泪纵横,艰难地弯腰凑近,仔细看了看小男孩,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老人定睛看了看站在小孩身后三人,均是身穿甲胄,其中一人还手持兵刃,老人心下一慌,哆嗦着跪了下来,颤巍巍地说道:“官老爷,开开恩,别杀我们,家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老汉给你们磕头了,老汉给你们磕头了。”
说着,就要将头往地上磕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