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斗室里，只有一口小窗能够透进一丝亮光，疲倦地驱散着恼人的阴潮，在那束光柱里，飞尘轻轻飘荡，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想落脚在此，给屋主人徒添累赘，竟不曾有过片刻停歇。
几乎占去大半空间的两把太师椅，朱漆已然脱落，好似垂暮老人般风华不在，近旁的小机上摆放着一个擦拭地锃亮的白瓷茶壶，几只茶碗，四条木凳老实巴交地待在桌下，仅有的一张床铺也安静地躺在那束光柱里，那是唯一能享受到阳光的地方。
一个人影咳咳咳地平躺在床上，躺着的人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喘息着说道:“是小萍回来了么？”
唤作小萍的清瘦姑娘，满脸微笑地踱上前去，握着那双干枯的双手，给她掖了掖被角，温柔道：“娘，是我回来了，娘亲现在感觉好点了没有？”
身患沉疴的虚弱女人，在女儿的搀扶下艰难地侧了侧身子，面朝小萍，努力地挤出一个慈祥笑脸道：“娘吃了你熬的药感觉好多了......当娘的没本事，非但不能为你们姐弟三人做什么，反而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了，娘这心里难受啊!”
小萍从袖口里拿出一块浣洗得泛白的手帕，拭了拭病弱女人的眼角，柔婉里透着一股娇嗔，“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真生气了。”
或许是因为天生地温婉善良，或许是看见了娘亲眼眸中越发深重的歉意，那女孩缓和了语气，像劝导孩子一般语重心长，“娘，你就好好养病，家里有我呢!”
“再说大宝二宝现在都是大孩子了，能干得很，前几天还帮着我去后山砍柴来着，再去几次，今年过冬的柴火就囤积地差不多了。”
床上躺着的女人惨然一笑，轻咳几声，将女儿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里，糯湿了干裂泛白的嘴唇，缓缓说道，“老大不小的姑娘了，娘就是怕把你给耽搁了......”
小萍心中一阵酸楚，皓齿紧紧咬住下唇，眼里星光涟涟，略带哭腔地说道:“只要娘好好的，咱们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病弱女人闪着泪光的眼睛朝着小萍身后的三个陌生人晃了晃，还未待开口，小萍便抢先说道：“娘，这三位是我在路上遇见的，过来咱家看看......”
小萍娘亲赶忙道:“哦，那快......快给客人奉茶，咱家......咱家还有几两陈茶，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喝......”【￥爱奇文学www.iqiwx.com @@免费阅读】
小萍轻轻摁住娘亲的身子，强颜欢笑道:“娘，你甭管了，我会把客人招待好的，您先
睡一会，我待会给您喂药。”
“是啊，大娘您就先好好歇着，我们是小萍的朋友，今天在城里碰巧遇见，就顺道过来看看。”雅雪善解人意地微笑附和道。
病弱女人微笑着点点头，眼皮已经发青，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便也不再推辞，斜靠在床板上闭了闭眼，不一会就浅浅地睡去。
小萍将她的手放回了被窝，又帮她盖好露着棉絮的被褥，注视着她的面庞良久，才缓缓站起身，转身朝着燕然三人讪讪一笑，从怀里取出了一个藏青色的钱袋，怯懦地递交到燕然手上。
“对不起，都怪我我一时糊涂。”小萍轻抿嘴唇，脸上写满了愧疚。
“咱们出去说吧，别吵到大娘休息......”燕然柔声说了一句，便率先迈开了步子。
虽是晚秋，又过晌午，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昏暗的房内出来，只是觉得屋外的阳光分外明媚，空气格外清新，燕然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小萍在身后不远处，注视着那个身影，几次想要言语却都是如鲠在喉，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道:“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也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可我还是想和你们道歉。”
燕然沉默了一会，环顾四周，看到了熄了火但仍有余温的炉灶，一个断了把手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张包着药材的油纸静静地躺在那里，心里竟有一丝触动，有些怀念。
“你也是有苦衷的，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做了。”燕然淡然说道。
“知道了......我也是......”小萍小声嘀咕着。
“你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对么？”燕然口气依旧淡然，看不出一点感情的变化。
“没事的，也别太往心里去，你的情况我们都看在眼里呢不是。”雅雪攥住小萍的手，像个疼爱妹妹的姐姐。
燕然看了看低垂着头的小萍，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可又一想，她何尝不是一个孩子，瘦小的肩膀在她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独自承担起这份责任，这份艰辛，即使努力地去生活，即使清清白白，没有丝毫伤天害理的行径，可命运的不公丝毫没有饶过她，没有饶过他们。
燕然颠了颠手中的藏青色钱袋，这是何解离开道宗之前给他，让他遇到需要的时候救济。在道宗时，不愁吃不愁喝，下了山，仔细想来花到钱的时候并不多，花也花不了多少。
无钱寸步难行，燕然无法感同身受，可他也知道，就为了这个放在手里并
不怎么沉重的东西，多少人过得凄凄惨惨，匆匆忙忙，又有多少人被它生生地压弯了脊梁，出卖了尊严去卑躬屈膝。
燕然举了举手中的钱袋，嘴角扯起一抹弧度道：“小萍，你分明把钱袋放在身上，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才肯给我呢？”
燕然这话显然问的有点多余了，可他还是要问。
小萍羞怯地看着燕然，轻声说道：“我是......我是怕当时时候解释不清楚，我也怕你们不听我解释......”
“怎么会呢......你想多了，你把苦楚说出来，又想真心改过的话，我们断断不会为难与你的。”雅雪笑颜道。
小萍看了雅雪一眼，雪肤花貌，楚楚动人，心里有一丝自卑，又朝着长身玉立，仪表堂堂的燕然看了一眼，眼前的两人果真是天造地设，心里又一阵酸楚，最后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燕然看着眼前的小萍，思忖了片刻方道：“还有别的原因么？”
小萍看着燕然的眼睛，不知怎的忽然就下定了决心，脱口而出道，“我也......我也怕你......不不不，我也怕你们认为我心思不正，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燕然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
雅雪看着双手打着圈的小萍，脏兮兮的脸上竟还是能看得出一抹殷红，看得出一点俊秀，如果好好梳洗一番的话，还真是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
同是女儿心思的雅雪看得出小萍看燕然时的微妙变化，心里有一股醋意，又有一股不忍，最终还是不忍略胜一筹。
雅雪展颜一笑，大气笑说道：“没事的，我们又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再说，谁还没有犯过错呢？就连几百年前的张圣人还不是行差踏错过，可也不影响他最后成为世人楷模，做错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这就够了。
小萍看着一身雪白，含笑温柔的雅雪，只觉得心中一阵温暖，化去了积累心中的许多严寒，郑重地点点头。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小萍愕然道:“我么？......十五。”
雅雪笑意盈盈地说道:“哦?那这样说来，我还比你大一岁呢！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小萍讶异地凝视着雅雪，眼珠转了转，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
“小萍妹妹这么孝顺，又这么能干，可是总得把自己给好好收拾一下不是，”雅雪掏出刚买不久，还没来得及用的胭脂盒放在小萍的手心，
娇笑道，“小萍妹妹稍微打扮一下，还不得成万人迷啊？到时候这七里八乡，来提亲的年轻俊生，还不把门槛给踩烂喽?”
“这......这怎么好......”
小萍想要推辞，雅雪却将一根如葱玉指放在唇边，摆出一个“嘘”的动作，又朝着小萍笑了笑。
小萍看了看一直梦寐以求的胭脂，那精美的木盒放在手心里原来是这种感觉，见雅雪的笑容真心实意，小萍也不再推辞，朝着雅雪点了点头。
......
残阳西斜，云蒸霞蔚，空旷寂寥的荒郊小道上铺满了金黄，三个年轻人的影子在这金灿灿的小陌上，被拉得老长。
这一日，燕然偷偷地将一些银两放到了小萍家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没有留纸条，就只是希望命苦的人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微不足道的温暖。
这一日，一向活泼的雅雪在回去的路上没有搭理过燕然，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只是绷着脸、皱着眉、嘟着嘴，还时不时地朝燕然斜瞥两眼，轻哼两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