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艾沉默良久,才从胸口吐出了口浊气来。
“我说……这可是个大事,得从长计议。”
“嗯。”
“下一步什么打算?”
不等简天祁回答,丁艾就叹了声:“不用这样神神秘秘地盯着我瞧,即使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也大致能猜到些。”
简天祁眉梢微动,仿佛在说“讲讲看”。
丁艾从善如流:“你用来放长线钓大鱼没收拾的那些人,包括移灵术的那位,还有最开始在西山尾随我们的唐门杀手,都是无月的人。”
无月是沪市的一家工程承包公司。
不仅是上市公司,而且还有同名的注册了的社团组织。
这个组织在江湖上有个不太好的名声,因为其专门收留被特警司抓进局子里满刑后出来的人。
按理说人家收留劳动改造后的江湖中人不是黑点,但无奈这些江湖人士劳动改造前都是臭名昭著的涉黑人士,出来之后,因为门派式微,自己势单力薄,江湖上仇家又多,便被无月纳入门下。
看起来,是这些人重返社会后,无月给其提供了一份工作。
但细细品味,就品出了股新瓶装旧酒的味道来。
尤其被简天祁和丁艾抓住现行违法乱纪的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回归社会在局子里接受过教化的模样。
最开始无月暗中壮大,对加入的人员不加以筛选。但近些年来大约是觉得树大招风,加上特警司那边也渐渐上了心,无月大大缩减了招收名额提高了招收标准。但江湖上却流传起一句玩笑话,“想加入无月,只要公开发表反对四大家族的煽.动言论就稳了”。
由此可见无月立场。
有如此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结社组织,弄得沪市特警司那边非常紧张。
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要派精英小队出动。
因为至今江湖上最大的谜团之一,就是无月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由于复杂的股权构成加上签订了多层的股份代理协议,无月的幕后黑手即使动用国家的资源都难以查出。
打蛇难打七寸,以至于沪市特警司非常被动。
“特警司查不出来,是因为他们思路不对。”丁艾笑笑,“无月背后的人,叫简国忠,是简兴文堂哥的独子。”
简天祁闻言,唇角微抿,眼底飞快略过一道赞许的光来:“九幡十四路的情报网还可以。”
“哎,低调,我们很谦虚的。”丁艾摆了摆手,说出来的话却很不谦虚,“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消息我们早八百年前就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简天祁知道她在耍贫玩,却很捧场地用棒读的语气干巴巴地鼓了两下掌:“厉害厉害。”
丁昏君的毛被某人撸得油光水滑,顺嘴嘟
囔道:“所以简兴文有叫你来我家提亲的意图,我也早两天就知道了。只不过我们都没想到你动作那么快。”
“哦……”某人淡淡点了下头,漫不经心道:“可你一开始拒绝了我呀。”
“……”
“你明明可以跑的,没跑?”
“……”
靠……
“你又套我的话?”
果然,就见眼前人眼底笼了些蒙蒙亮的笑意来,三分戏谑地瞧着她,仿佛在玩味她最开始的那份欲迎还拒。
“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
可出乎简天祁意料的是,对方憋了半晌,居然看着他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想。”她的语气甚至算得上咬牙切齿。
“我他妈做梦都想嫁给你。”
丁艾显然有些羞恼,脸上易容擦了厚粉看不出来,但耳根却有薄薄的绯色。
尽管如此,那双浅色的眼睛看向他的视线却明亮坚定,一丝羞怯都没有。
简天祁从没对爱情嗤之以鼻过,因为在他看来那根本是不存在的东西。
好友霍明朗为情所困有些年头了。虽然最初是他自作自受不假,但在他看来,之后霍明朗那些自我感动的补偿已经还清了他心底因为化学反应而起的一腔热意。
现在的那些执妄,不过是内疚作祟。
内疚是人类所有情绪中最强大的一个。
它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人。
但在那之前,它要先奴役你,折磨你,让你心甘情愿放弃灵魂的自由永远在黑暗中活着。
霍明朗是为了浪漫失去自由的人。
困住他的却不是他以为的爱情。
发生于化学反应,持续于惯性,内疚或自我感动,最后终止于消耗后的索然无味。
简天祁一直是这么理解爱情的。
直到遇上丁艾。
这个女人懒散,精明,有点小贪财。
可她的一举一动却不符合他之前对于人的任何一种常识。
冷诚莲两年前为了追一个喜欢文艺青年的姑娘背了好多文绉绉的段子,天天在简天祁他们面前念叨。
其中有一句却意外得让他印象深刻,语出《论语》,叫做“未知生焉知死”。
活的事情还没搞清楚,死你管他干什么。
可丁艾的活法却让简天祁第一次见识到了“向死而生”。
当死亡是唯一确定的可能性,她便干脆带着赴死的决心和坚定要去抓住活的时候想要的东西。
九幡十四路的四长老曾经对他感慨丁艾一次次延长了医疗队预见的她的死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医学奇迹。
可四长老没想过,她是用怎样坚韧笃定的一颗心在活着。
她看起来懒散又无欲无求,仿佛一汪沉寂冰凉的潭水
。
可没人知道,有份有着惊天热度炽烈灼人的欲望深埋在这一片沉寂冰凉的水波之下,熊熊燃烧着。
简天祁顿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初见时她眼中浮霜碎雪一般细碎又明澈的光亮所吸引了。
因为那光亮来自她灵魂深处燃烧的热度,来自纯粹而隐忍的欲望。
“我说过的,”见简天祁抿唇不语,丁艾接着道:“我喜欢你,想要你自由。”
“所以等你愿意告诉我了,就和我说说吧,能让你自由的办法。”
这女人……
他下颌骨因咬紧而硬了硬。
不是惯性,不是内疚,也不是自我感动的爱情。
强势却没有束缚感,焕发出勃勃生命力。
“意外”,是简天祁生命中最厌恶的两个字。
可眼前的女人却给了他太多的意外。
喉头滚了滚,男人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来交换吧。”
丁艾蹙眉:“什么意思?”
“我们最初在哪里见过,换让我自由的办法。”
“那不行。”谁知丁艾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什么都可以告诉你,那个除外。换一个吧……”
“为何。”
“因为你忘了,我生气,不饶你。”
她说完还摆出了闹脾气的模样冲他龇牙咧嘴了一番。
简天祁却只是沉默不语,那一眼看穿她的模样仿佛她在他面前耍大戏一般。
“……”丁艾咳了声,没趣地收起了浮夸的演技。
她当然不会真的闹这种小孩子脾气。
她终于正色:“简三哥,记忆是人的身体保护自己的办法。留下好的,抹去不好的。”
“你的身体选择忘记会伤害你的东西,我没道理再让你想起来。”
“你觉得遇见你是不好的事情?”
“我小时候长得好可怕的,我至今想想以前自个人儿照镜子都会做噩梦呢。”丁艾这句话虽然说得笑眯眯的,可眼睛里却不见半点玩笑意味。
“哎要不换一个吧,”丁艾眼睛一亮,“我给你一张我穿裙子的照片,你告诉我让你自由的办法。”
“……”
“来来来,别这么矜持,我前两次穿裙子你明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说着丁艾就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还真往简天祁微信里传了一张她小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穿女生校服裙的照片。
简三少爷的心理素质即使被丁艾这么调戏也稳如老狗,波澜不惊的视线略过自己手机亮起来的屏幕,他淡淡道:“随身存着这种照片,这么自信?”
丁艾手指尖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下一秒,她就扯出了个散漫的笑来:“还行吧,毕竟当年我一花季少女,满脸胶原蛋白还是能闭眼吹一下的。”
“……”
“哎?
你这屏保……”丁艾余光扫过对面人手机,突然一愣。
屏保被手机显示的电子时钟遮挡了不少,但还是能看清画面中是个穿着短裙,有着栗色长卷发的女孩。
好像是在图书馆里拍的,背后还有自习的学生。
阳光从后面打过去,衬得女孩带着笑意的侧脸几乎透明。
“……这什么时候偷拍的?”丁艾挑眉,促狭道:“原来我们家三哥哥好这一口,女大学生啊?”
丁艾认出来了,这可不就是她去好好学校里假扮女学生的时候穿的衣服吗?
谁知被抓现行的简三少爷非常镇定:“阿煜拍了传我的。”
“哦……”丁艾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也是阿煜帮你存下来设成屏保的?”
“……”
“说起来,我知道你那天在竹林里,我们出发去洞葬穴之前为什么生气了。”
丁艾笑眯眯地站起来,身体向前探探过桌面凑近对方。
男人冷峻的脸仿佛神祇最得意的艺术品,连面无表情的模样都让人心醉。
可丁艾心思都被心底雀跃勾走,连眼前美色都黯然了几分,她一字一顿,在他面前哑声开口:“三哥哥,你吃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