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祸事过后, 赵家人先是借住在庙里,三天后移居到族兄家里,后来又因为祭田的事和族人闹得十分不愉快, 迫不得己, 又从族兄家里搬回庙里借住。
赵家发卖了十来个仆役, 只给赵华留了个长随充门面, 于是所有的针线活、浆洗活都是后宅的女眷们动手。
赵霜霜自是不肯伤了自己的纤纤玉指,成日守在赵母身边,粗活全推给庶妹和姨娘通房。赵晓雪闷葫芦似的, 其他几人背地里没少咒骂这位大小姐,闹得赵大小姐的懒惰之名连庙里的居士们都知道了。
寺庙不能见荤腥,每日的膳食无非是清粥咸菜, 有道白菜豆腐都算是改善伙食了。
赵母养尊处优一辈子,从来没吃过这等苦,孙女也时不时问她几日能从庙里搬出去,“哪怕赁个二进的小院都好”。
赵母也盼着赶紧搬,气恼道“那些族亲是白眼狼, 不过卖几亩祭田救急, 他们就跳着脚反对, 还要开祠堂哭先祖哼,以前他们从咱们手里拿走多少好处怎么不说”
说着又开始骂二房不孝顺, 骂亲家无情无义袖手旁观。
见孙女泪涟涟的,她忙安慰“卖了宅地就搬, 没几天就是中秋,接到我的信姜氏肯定会回来,到时候就有银子了。”
“若是她不肯回来,或者姜蝉硬拦着不让回来呢”赵霜霜幽幽问道。
“那我就”赵母嘴唇抖了抖, 到底没敢把“休”字说出来。
忍一口气,赵母又道“朝廷正查昌盛布铺的帐,定会戳破姜蝉亏本的把戏,看她还敢狡辩不给咱们银子且忍过这几天,日后有她好看的”
赵华推门进来,眼圈青暗,眼底满是血丝,两腮的肉全凹了下去,一向引以为傲的五绺美髯也乱得跟杂草一般。
到底不甘心平白吃亏,这段时间他跑遍了顺天府、刑部、大理寺,甚至都察院都去了,就想重新查火灾起因,推翻五城兵马司“意外失火”的定案结论。
他好歹也是四品官,朝中也有同年同乡学生,不至于一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那些人不是劝他少生事端,就是打哈哈敷衍他,更有的人干脆推脱不见,此时他才惊讶地发现他被孤立了
惊惶的他找老师讨主意,前两次都在门房枯坐,没见到面,第三次总算是等到了人,却是不到一刻钟,李首辅就端了茶。
“别提了,见了面老师就说因为国库亏空,这段时间累得他是心力交瘁,不断自责无法为皇上分忧。我略提一嘴别的,他就装聋作哑。”
赵华愁眉不展,“他不肯帮忙,别说纵火案再查,就是抵押在昌盛布铺的庄子都拿不回来。唉,当初就不该说什么姜家涉黑的流言,平白得罪十三皇子和襄阳侯,搞得人人都避着我”
还有句话他怕老母亲担心没说出口如此下去,只怕仕途不保。
眼见怒火要转移到自己身上,赵霜霜忙转了话题“把牙人叫来问问,这都多少天了,老宅的地怎么还没卖出去”
说来也怪,赵家待售的那块宅地,价格一降再降,从三千两银子降到两千五,又降到两千,却是连问一问的人都没有
赵母也奇怪“房子虽然烧没了,地还在,这个地段在京城来说,算很不错的,两千两买块地相当划算,别是牙人故意捣鬼”
他们寻来牙人问话,那牙人也是无奈“大老爷要价的确不贵,可清理火场是一笔费用,重新盖房子又是一大笔,还不如买现成的宅子便宜您的官身又摆在那里,银子给多了给少了的,都不合适。”
赵华咬牙“我着急脱手,甭管多少,给钱就卖”
终于有个晋商看中了这片地,只是出价很低,只有一千两。
赵华去官府过地契的时候,心疼得手直哆嗦,笔好几次掉在地上。
牙人忍不住道“要是实在舍不得,就别卖了,往后大老爷觉得卖亏了,再怪罪小人”
赵华横他一眼,执笔签了字。
因赵母不愿在庙里过中秋,拿到银子,赵华当天就赁了一个小院,回庙雇了辆马车,车厢里坐着祖孙三人,车辕是俩姨娘,车尾是俩通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遥想昔日风光,再看今日凄凉境地,赵华心里头那个酸楚,简直如滔滔之水,连绵不绝。
赵母又念叨起老宅来,到底是住了几代人的地方,想着自此就是别人家了,一个个都有些伤感。
马车刚动,便听有人喊“赵大人”,那牙人气喘吁吁跑过来,拦着赵华不让走“老爷,买家丈量宅地,说和地契不一样,少了半亩的地方,请您去现场看看。”
赵华不疑有他,马车便拐了个弯绕到老宅。
买家雇了人清理满地的瓦砾焦木,到处都是忙碌的,干得汗津津的帮工。他们都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褐色短衫,头上裹着蓝布巾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仆役。
这边的热闹,衬得那边更凄凉了。
赵母抹着眼泪道“我的房子呦,我真是没脸见赵家先人了。”
赵霜霜依偎在祖母身旁,也是坠泪“往后我给祖母盖个更大的宅子。”
赵母勉强挤出来的笑容还未展开,就看到七八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姜蝉从“内院”的方向走来。
“原来正院的改建成花厅,和隔壁后花园连起来,建座两层小楼,底层不砌墙,用大琉璃屏嵌了。”姜蝉边走边道。
旁边的工头双手擎着图纸,哈腰点头陪着笑脸。
“所有的地基都必须铲平,不留一点痕迹。”姜蝉瞥见不远处呆立着的赵家人,提高声音,“听清楚了没有”
工头忙道“听清楚了,您放心,甭管是原来的布局还是地基,哪怕一棵树一根草,保证什么都不会留。”
“你怎么在这里”赵霜霜沉不住气,惊声叫起来。
姜蝉淡淡道“我家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买宅地的不是”赵霜霜恍然大悟,“你怕我们不卖给你,找别人代买”
姜蝉嘴角一翘“是又如何”
看她绫罗裹身,彩绣辉煌,满面的春风得意,赵霜霜是又妒又恨,猛地拧了一把赵晓雪的胳膊,示意她与姜蝉对骂。
赵晓雪疼得眼泪快要掉下来,却是深深埋着头,站着一动不动。
赵霜霜咬牙,这口气咽不下,她只能自己上“打着义商的旗号,却行骗买之事,真真儿无耻下流”
金绣一撸袖子冲上前,迎面啐了一口“呸你才无耻,你们全家都无耻红口白牙乱攀扯人,姜家虽是商户,也不能容你这般泼脏水,走,咱们去顺天府说个清楚”
说着就扯着赵霜霜要去报官。
“放肆,快放手”赵华护女心切,抬手就要给金绣来一下。
刚抬手,手腕就被张三攥住,顺势向后一推,赵华重重坐在地上,尾椎骨那骨碎般钻心的疼,赵老爷差点原地去世。
赵华忍痛喝道“姜蝉,你要弑父不成忤逆大罪,凌迟处死你都不为过”
姜蝉冷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算我哪门子的父亲没见过你这等阴毒之人,口蜜腹剑,栽赃陷害,谋财害命,还自诩耕读世家,礼义廉耻你个个不沾,实乃文人之匪类”
听得此言,赵母已是怒不可遏,指着姜蝉“小蹄子”骂个不停,那四个姨娘通房也恨姜蝉,满口的“小娼妇”“贱种”“不得好死”骂个不停。
好似河道决堤,赵家憋了许久的怨恨、不甘、嫉妒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地宣泄而出,各种污言秽语的诅咒顿时淹没了这片空地。
连一众帮工都停住手,瞠目结舌看着这群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人。
赵家人骂得正起劲,不妨一桶污水从天而降,哗啦啦,全泼在她们身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袁嬷嬷“咣当”地把空桶往地上一扔,眼睛红红的,满脸怒气,张口想说什么,却是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后面,姜如玉摇摇晃晃,几欲站立不住,赵家人顿时如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诡异地安静下来。
“你、你”赵华憋得满脸通红,“你”了半天才道,“你误会了。”
姜如玉白着脸,一步一晃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啪一声,又脆又响
“和离”她浑身颤个不停,声音带着哭腔,“我要和离,赵华,我哪点对不起你这般辱骂我女儿,还要将她千刀万剐听听你们都说得什么话,你们赵家,好狠的心,好歹毒的心肠啊”
“我不同意”赵华气急败坏道,“你们娘俩坑害我赵家至此,简简单单一句和离,就想一走了之做梦”
姜蝉怕赵华恼羞成怒伤到母亲,和袁嬷嬷一左一右护着姜如玉,张三张四并数个护院也齐齐围过来,虎视眈眈盯着赵华。
“你们想干什么”赵华后退几步。
“只想让你罪有应得罢了。”姜蝉冷冷说道,“赵老爷,这只是开始。”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