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没联系石家, 石磊就先一步登门拜访。
“你们和南城干起来啦”他急吼吼问道,“听说顾一元当时也掺了一脚,要是你们真有黑道背景, 那我们不能和你们做生意了。”
姜蝉哭笑不得,“没有的事,那是他们自己的恩恩怨怨, 和我们没关系。”
石磊吁口气, “没有就好,我刚把你们推荐给织造局, 说了满口子好话, 他们答应小批量采买试试, 要是用的好,以后就不从松江买。这个时候你们可不能拖后腿。”
姜蝉心头突的一跳, 忙问“什么时候的事你都和他们说什么了”
“七八天前,我去给内务府领牌子办差,可巧管织造局的周公公也在, 正和曹公公说着内帑有点捉襟见肘。我一听, 把你家的坯布是狠狠一通夸,周公公当时立刻来了兴趣, 曹公公也帮着我说话。”
“内务府都由皇商供货,内廷外廷都有管事的,你们进不去, 不过可以经由我家走货。织造局在南边, 那头管事的是周公公的干儿, 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制,手段更灵活,你们可以直接承办。”
石磊不无得意道, “你们有的赚,宫里也省下一大笔银子,两方都有好处这事要成了,我可是头功。”
想到那间铺子的主人是松江人士,姜蝉不禁倒吸口气冷气。
织造局设在苏杭江宁等地,长久以来都与江南的商人合作更密切,官场商家宦官连着藤,扯着蔓,关系错综复杂,姜家横插一杠,谁知道触动了哪位大人的利益
没搞清楚之前,姜家还是按兵不动为好。
姜蝉马上婉拒了,“我家的坯布的销路主要是面对老百姓,暂时还不想承接宫里头的差事,多谢你的美意,这笔生意还是算了吧。”
石磊明显有些吃惊,“为什么”
看他样子,应是不知道昨日姜家被勒索,姜蝉也不打算告诉他,于是说“织坊产能有限,现有的单子都排到明年四五月份了,就算添织机加人手你知道培养一个熟手不容易,若是耽误了宫里贵人的用度,可就不美了。”
石磊犹不死心,“听说卫掌柜昨儿个回来了,要不你和他商量商量”
姜蝉仍是摇头,“不用问,他肯定会赞同我的意见。”
“东家,”卫尧臣一步跨进来,身上还带着初冬的寒意,“你找我”
姜蝉忙给他引见石磊。
听完石磊的来意,卫尧臣也是连连摇头,“东家说得是,姜家在京城开铺子还不到一年,通州织坊也才开张半年,现下需要的是稳扎稳打,先把根基夯实。”
“石东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改日我必当登门致谢。”卫尧臣客客气气地拱手道,“还请石东家和宫里头解释一二。”
石磊叹了声,神情有些恹恹的,“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好吧,强扭的瓜不甜但我直接回绝不太好,卫掌柜,不如咱们一起请曹爷爷周公公吃个饭,别让人家误会了咱们。”
卫尧臣微微颔首“有劳。张三,好生送石东家回去。”
那日张三张四被下了蒙汗药,顾一元手下把二人直接扔到姜家门口,二人没有受伤,睡醒一觉就恢复如常了。
却是挨了卫尧臣好一通骂,骂得二人看见卫尧臣就从心底里打怵。
一听叫他,张三先是一激灵,然后颠颠儿跑过来,领命而去。
石磊的身影一消失,卫尧臣脸上的笑容就没了,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糊涂蛋”
姜蝉也是无奈“他也不提前和咱们说一声,就妄自替咱们做决定,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卫尧臣转身坐下,“我特地打听了,石家老爷子身子骨不大好,他们几房争得厉害,石磊大概是想在内廷的管事太监面前露个脸,把其他几房压下去。”
“他极有可能和松江那边的货商关系不睦,这才想替换掉松江布。”姜蝉说出自己的猜想,“他一口气订了咱们三万匹布,西路的需求总共就那么多,咱的布多了,用松江布的就少了。”
卫尧臣仔细琢磨了会儿,笑道“有可能,要是棉商突然断货,耽误了我的买卖,我也会生气。可是咱姜家不是谁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石磊想让咱家给他抬轿子,门都没有”
姜蝉还是有点担心“那咱们新铺子还开不开”
“开”卫尧臣轻蔑一笑,“还就在南城那间铺子开,管他背后是松江的商家还是其他什么人,我倒要看看,谁敢再来撒野”
斜阳的余晖里,细细的尘埃在跳跃,混合着铜鹤香炉飘出的丝丝袅袅的轻烟,整个御书房云雾缭绕,连半躺在塌上的景元帝的脸都有些看不清。
书案上是一本摊开的折子,十三皇子立在书案前,低着头,同样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软塌旁的司友亮手持拂尘,如老僧入定。
屋里一丝声音都没有,唯有几声丁当檐铃轻响隔窗传来。
“老十三,你怎么看”景元帝终于问话了。
十三皇子没有任何犹豫,从容道“儿臣以为,苏俊清的奏折所言非虚,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有为争夺地盘械斗且五城兵马司竟无一人敢管,简直匪夷所思”
“父皇顾念母后体面无可厚非,但皇家威严、朝廷公信更为重要。正借此案振肃朝纲,查奸惩佞,决不能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再想着整治。”
景元帝睁开眼,目光变得咄咄逼人“五军都督府怎么回事谁给你的胆子擅自调兵你人还没进京,城里的消息知道得倒快”
十三皇子马上跪倒在地,垂下眼睑,“此去山东,昌盛布铺掌柜卫尧臣出力颇多,捐钱捐粮自不必说,难为的是他愿意长久地帮扶当地的灾民,十年之内,灾地的棉种他都包了。因此他来求我时,我觉得不能让好人寒心,就应了。”
“虽说事出紧急,但儿臣调兵是事实,不敢辩解。”十三皇子重重一叩头,“请父皇责罚。”
景元帝怔楞了下,“是他求你的啊”
十三皇子道“是,一听说姜娘子被盗贼劫持,卫尧臣急得快疯了,找我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跌破鼻子。”
景元帝又是一阵沉默,好半晌才道“你觉得他如何”
这回十三皇子没有马上回答,停了片刻才说“是个重情重义的,很有才干,但是脾气急了些,骨子里又有点桀骜的野性,过刚易折,他还需多磨炼磨炼心性。”
景元帝疲惫地闭上眼睛,“下去看看你母妃吧,你出门的这些时日,她天天吃斋念佛的,人都瘦了一圈。”
却没说奏折如何处理。
十三皇子不敢问,老老实实磕头下去了。
司友亮换了碗热茶端上来,轻轻放在塌前的小几上,小声道“老奴见过那孩子一面,模样长得特别好,瞧着就面善。”
话点到为止,旁的不肯多说一个字,查与不查,不是他一个家奴说了算的。
景元帝的手攥了起来,艰难地说“让锦衣卫查查,切记不可声张,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司友亮忙道“老奴明白。”
景元帝沉吟少倾,吩咐说“令承恩公上自辩折子,五城兵马司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命都察院会同刑部,嗯刑部侍郎刘方领着两司办案。”
不让刑部尚书反倒让刘方领着办,且刘方原是都察院都御史,都察院的人基本都是他的旧部,皇上此举意思再明确不过。
这回怕是皇后要丢面子喽,估计领养五皇子的事要悬。
司友亮心里嘀咕着,慢慢退了下去。
没几天卫尧臣就接到了石磊的消息,周、曹两位宦官腊月初二有空,请他去烟雨楼相聚。
姜蝉不放心,也想去。
卫尧臣安慰她“那天新铺子要开张,咱俩都不在场不合适,再说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知道不要轻易得罪宫里头的人,不会和他们闹起来的。”
出来时正赶上头场雪,雪不大,却很紧,撒盐似的一阵阵往下落,打得兜帽沙沙作响。
他不耐烦坐车坐轿,直接跨马而行,风卷着雪粒子扑到脸上,等到了烟雨楼,脸都有些冻红了。
店小二显见是提前得了吩咐的,忙请他上二楼,“石少爷和另两位爷已经到了。”
卫尧臣一听,忙快步从后梯拾级登楼,顺着一道长长的走廊七拐八拐,过了两道琉璃镶嵌的门,又下楼梯出了一道月洞门,转过来便是一处僻静的小院。
庭院里种满了梅花,清香弥漫着整个院子,扑簌簌飞舞的雪,还有远处似有似无的琴声,和刚才热闹喧嚣的前堂迥然不同,自有另一番意境。
店小二提高声音“卫掌柜,您里面请。”
琴声一缓,石磊从屋里迎出来,满面春风“就等你一个了,来得这样晚”
分明是你们来早了。
卫尧臣仍是笑嘻嘻的,朗声道“路上不好走,对不住对不住。小二,这顿记我账上。”
石磊边往里让,边小声说“那两位爷心情不错,我说了你家的难处,他们也没有半点不悦,只说可惜了。”
说话间,已到了内室。
但见席面上首坐着一人,身着石青色团花杭绸长袍,略显瘦削,神情比较严肃。他右手边那人体态稍胖,面目和蔼,穿着银灰色素面袍子。
石磊一一给卫尧臣介绍“这位是周公公,这位是曹公公。”
卫尧臣忙给他们见礼。
“坐。”周公公指指左手的位置,“卫掌柜的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当初你和孙贤争夺京城蓝印花布市场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个普通人。”
卫尧臣暗自一惊,孙家没败落之前,孙贤是京城织染行的会长,早听说他的靠山是宫里的太监,难道是周公公
“我就是小打小闹,可不敢当您的夸奖。”卫尧臣提壶给周公公斟了杯酒,感慨道,“孙贤就是自己作死,其实哪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呢非得雇一帮土匪杀我,要不是这样,孙家也败不了。”
周公公点头道“话虽如此,卫掌柜的,孙贤这一倒,给我添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卫尧臣脑子里那根弦立刻绷紧了。
周公公却不往下说了,提高声音“香儿,给卫掌柜倒酒。”
轻缓的琴声停了,西厢帘栊微动,便听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一个妙龄女子款步而来,轻盈得宛若春风里的柳絮,细细的腰肢好像柳枝一般柔软。
她一双眼睛含羞带怯的,轻薄的绫罗纱衣下,窈窕身姿若隐若现。
啪嚓,石磊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香风袭来,卫尧臣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眉头皱起来,也没接香儿手里的酒。
周公公扯扯嘴角,要笑不笑地说“怎么,看不起我干闺女”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