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宁只觉得眼前一花, 再一落地,便来到了一处山谷当中。
一朵花突然飞了出来,她还没反应过来, 那花就被花宗主塞进了她嘴里。
“咽下。”
傅长宁只能尽量忽视那扎嘴的草叶花瓣,嚼碎了, 咽下去。没几息, 一股薄荷般的清凉感涌上大脑,紧接着, 她便感觉, 这几天来一直断断续续缠绕在四肢和心脏处的疼痛感轻了些许。
“谢谢前辈。”
她执晚辈礼。
花无仙神色是很温和的,“这些天辛苦你了。”
心魔誓不算什么, 傅长宁用的是白为嘉的身份, 云滁在偷天换日这方面的功力无人能及, 连花阳都没能认出来,但那毒, 以及这几天的折磨恫吓, 却是实打实的。
说难听点, 一个不小心暴露了,或是脑子转得不够快, 应对不及时,傅长宁活不到今天。
视线转到云滁真人身上,花宗主就变得淡淡了。
“几百岁的人, 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云滁真人被训也不敢吱声。
众人面前从容大气的代宗主, 到了花宗主面前,更像是一个寻常的年轻后辈,被长辈耳提面命地教训。
好在小辈面前,花无仙并不准备落她这个未来的花叶派宗主面子, 略略带过两句,就问起了其他。
首要的自然是宗门情况。
云滁真人不敢大意,回得很详细,从近十年来的宗内人员变动,到花阳一脉日渐的嚣张。
最主要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存有私心,带回流落在外的女儿,以至于引起祸端,成为此次事件的导火索。
花无仙对这件事并不做过多评价,只问,“这回狸猫换太子的事,她知道吗”
云滁真人迟疑片刻,点头。
花无仙心里便有数了,她没再提云滁这个女儿,转而问起傅长宁,“你是归元宗弟子”
“是,晚辈归元宗外门弟子。”傅长宁方才自觉没听人家家事,这会儿方才解开五感,略顿了顿,回答。
花无仙看她坐得规规矩矩的,手放在身前,回神时眼底还有些懵,眼中多了一丝笑意,“你们如今的掌教,应当还是泽明那小子。”
“确实是泽明道君。”傅长宁老老实实回答。
“那小子,运气总是格外令人羡慕。”
感慨完,花无仙又问了一些她修炼上的问题。在得知傅长宁非修仙界土著,而是从一处凡界来,花无仙微微称奇,“怎么回回遇见的,都是下界来的孩子。”
傅长宁难免疑惑。
花无仙眼神有些追忆,道“我一生遇见过三个看好的孩子,前两个也都是从小世界过来的。”
言外之意,她是第三个。
傅长宁被夸得有些脸红。
不知为何,花无仙外貌明明并不苍老,反而是年轻女子,可却给了她其他长辈都很少见的温暖关怀之感,那温暖并不只对着某一个人,而是她身上独有的,干净而又温暖,对后辈殷殷切切,不带任何目的性的嘱咐意味,像是熟悉的邻家奶奶。
“你可有什么修炼上的疑难要问若没有,我便叫云滁送你出去了。放心,花家那些事我会处理,他们不会找你麻烦。”
聊了近半刻钟,花无仙低低咳嗽了几声,道。
见两人皆面露关心,她摆摆手,“无碍。”又看向傅长宁。
傅长宁迟疑了一下,但想到两人方才谈话时都未避开她,她自然也该大大方方,才对得起这份信任。
“晚辈是有一疑难。”
“晚辈因缘际会,曾经得到过一次机会,能够大大提升实力,但与此同时,这条路也注定比其他人要更艰难。如筑基,我心知,和我同辈的弟子,近几年应当都会为此准备起来,而我却未必有这个机会,甚至可能远远落于他们之后。这些都是晚辈自己选择的路,晚辈并不后悔,也一直坚持在这条路上上下求索,可孤身奔波于天之下,偶尔仰头望向夜空时,也会想,另一条道路上又是何种风景如此这般,算是道心动摇么”
不是问,这么做是不是做错了会不会后悔
而是问,这种算不算道心动摇。
从花无仙到云滁真人,皆是笑了。
“我不知你具体遇见的是什么情形,只是,当你问出这个问题,你的心中,应当就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动摇,何须再问辨明己心,当如其道。”
“何况,谁又能说,你这几年一定筑不了基呢”
“依我瞧,你反倒可能是最快的。”
“心比物难修。”
傅长宁回到花叶小镇的时候,是深夜,四面小雨,而她,还在思考方才花宗主和云滁真人同她说的话。
自从选择了提前修炼灵炁,傅长宁的实力无疑有了大幅度提升,但与此同时,诸多麻烦也接踵而至。
没有合适的水木属性极品灵物、灵炁的不可控制、自身肉身的过于脆弱,以及远远望不到尽头的灵湖
当初方修炼出灵湖,在元婴大典上一展风采,是何等意气风发,后续的修炼就有多麻烦。
她选择了离开宗门,奔波于各地,寻找水木灵物,无疑就是一种妥协。
而在这个妥协的过程中,又会发现更多需要妥协的地方,它们如同枝桠的分叉,一步步拖着她走向更远,更深的地方,需要做的事越来越多,修炼本身反而因为进展平平,变得不那么显眼起来。
偶尔深夜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按部就班修炼,那现在会是如何呢
按部就班,她就会比别人差吗
她内心的骄傲告诉自己,绝不会。
直到这些纷杂的念头冒出来那一刻,傅长宁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有攀比好胜心的,并且很重,绝不像表面那么淡定。
她并不以此为耻,却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当她冒出这样的念头时,是不是已经证明,她原本坚定的道心在开始动摇了呢
民间有传言,精怪未意识到自己成精之前,算不得精怪。
直到它意识到那一刻起,从此便脱离凡胎,成为精怪之身了。
道心动摇和这个问题类似,没意识到之前就是没有,但从意识到那一刻起,就有了。
傅长宁并非会放任这种情绪滋长的人,所以她很快地压了下去,之后如常,继续跟沈爱池、云寄书两人来花叶派。
但若两人细心的话,便会发现,傅长宁这段时日来,行事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有目的性。
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行为,已经体现出了她的心境。
白为嘉之事算是一个意外,但事情发生后,傅长宁仍然最快速度权衡了利弊。她们是没带白为嘉去找云滁真人,但不代表她们自己不能去。
这是个大胆的想法,好在最后成功了。
云滁真人同意了她们的提议,引蛇出洞,以“白为嘉”为诱饵。
傅长宁自告奋勇,除了想得到一个水意天阑的名额,亦是想给自己一些思考时间。
她肉身强悍,气血之力又强,对方投鼠忌器,不敢下重手的前提下,任何精神肉体上的折磨,对她来说都不足为虑,反而会让她思绪更加清醒。
她不断捶问自己。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七日下来,心中渐渐有了答案,只是仍少了一层冲破迷雾的勇气,直至方才,两位修为和阅历都超她千百倍不止的前辈含笑点悟。
傅长宁如梦初醒,终于冲破迷障。
所谓知见障,即为如此。
她周身有漫天的水灵气同木灵气在涌动,水木异色交辉,将黑发吹得乱舞。
而等在小镇桥边上乌篷船里,已经许多天没合眼,一不小心眯过去了的沈爱池被云寄书推醒,两人手中各提一盏风灯,迎接风雨中归来的行人。
“花宗主露面了”第二天谈起这事时,沈爱池惊得手上筷子差点没夹稳面条。
“嗯。”傅长宁点头,又压低声音,“而且我总觉得,应该不是巧合,云滁真人可能很早之前就在备着这桩事了。”
花阳一脉诸多挑衅,云滁真人一直没有回应,难道当真是泥捏的不成,没准私下里就是在预备着这个大招。
而今她占据了大义,人人皆知道云滁真人被泼脏水,处处忍让;又弄清楚了哪些人和她不对付,还有了老宗主背书,继位已经是名正言顺,众所期待。
反观花阳一脉,当日咄咄逼人已然给人留下不好印象,加上老宗主亲自打脸,过往的花家光环也已不再说白了,花家凭什么来的光环,还不是因为老宗主,如今真人都露面了,哪还轮得到他们沾光
“这么说,咱们当日送上门去简直是正中她下怀了。”沈爱池拍额头,颇为懊恼。
“唔,不清楚,因为云滁真人没提,所以我也只是猜测。”两人凑在一块小声嘀咕,云寄书在对面,偶尔搭两句话,其余时候,安静用着面。
这是花叶小镇上最好的面馆。此时,面馆的主人,那名叫成的少年推开门来,将最后一碗给傅长宁的面,端了上来。
沈爱池一眼发现,上边卧了两个蛋。
“哇,不公平”
昨天才被放出来的成丝毫不理会这话,将面放下,人飞快消失在了帘子后。
徒留下同样是昨日才回来的英,笨拙地解释,“呃,呃,他心是好的,就是有点不会表达。”
“懂,我懂的。”发现被当初提防戒备过的人救了,心里别扭,不好意思了呗,“刚开个玩笑。”
傅长宁拨开鸡蛋,夹起一筷子面。
突然,她动作微微一顿,沈爱池顺着她视线,一下看到面底下还卧着的两个鸡蛋。
“”
果然别扭鬼
沈爱池哼唧着,自己这下真的要不平衡了。
云寄书将自己的蛋夹给她。
傅长宁在吃面。
帘外背过身的少年认认真真听了会儿,继续去烧水。
而面馆里唯一站着的少女,挠了挠脸,第一次感受到出机关城外的安宁。
微风吹动窗外风铃。
竹窗外阳光正好,正是一年好时节。,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