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如何投喂一只深渊! > 正文 第46章 创伤
    很快, 一阵大雾从荒原尽头起来了。

    城外的天气多变,晴雨雪雾能在瞬间变换,刚刚夜空还那么晴朗, 立刻被奶白色的雾气吞没。

    时渊紧挨陆听寒站着,看雾气弥漫,突然意识到, 陆听寒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他抬头看去,陆听寒望向铁城, 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母群, 似乎在等待什么。

    时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水母的光芒微弱, 本就只能在晴天看到。现在, 它们半透明的身躯逐渐消失。

    在它们彻底消失之前

    一道模糊的、高大的身形出现了。错综如老树根的鹿角, 半透明、微亮的白色身躯,狭长的眼眸中有雾气向外飘散。

    那是一头鹿。

    一头比任何树木、任何能源塔都要高的鹿。

    它走得很慢, 高昂头颅, 鹿角壮观,每踏一步都十足优雅,大半身被雾气缠绕, 只余若隐若现的轮廓。如同传说中的异兽降临, 它在这个僻静的夜晚缓缓步出。

    末日前,鹿群跃过溪流、徜徉林间,现在它漫步在荒原。这里是它的仙境。

    时渊意识到,陆听寒的久久凝望, 是在等它。

    如果他有足够的常识, 他会知道, 这个特殊感染生物被命名为“高林外的鹿”, 因常出现在树林中而得名, 大部分人也叫它“林鹿”。在0号深渊的污染物“黑女王”出现之前,它一直是污染数值最高的感染生物。

    它并不袭击城市。

    和水母一样,它永远徘徊在铁城。

    雾气渐浓,水母飞向天空,海浪般涌过高林外的鹿。待水母全部消失,林鹿也隐没在荒原,仿佛是一场诡谲又缥缈的梦。

    再之后天地上下一白,什么都没有了。

    短短5分钟内气温下降了好几度。时渊的口中呼出白气,被陆听寒搂着下了城墙,回到温暖的车内。

    汽车驶向前方,司机沉默不语。

    在他们身后,城墙上的灯还挂着,继续漫长的等待。

    时渊到家洗了热水澡,敲开了陆听寒的房门。陆听寒坐在桌边看书,而他趴在窗边眺望远方,夜景和拾穗城不太一样,到处都是风车、太阳能板和能源塔,电车的轨道切割了整座城市,很新奇。

    时渊又想起水母和高林外的鹿,问陆听寒“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名很优秀的指挥官。”陆听寒说,“自联盟军校毕业后,他平步青云,很快在铁城被任命为指挥官,打了不少胜仗。”

    “不,我不是想听这些。”时渊抗议道,“这些东西我在网上都能找到。我想听查不到的东西,想听你讲的故事。”他又强调,“我可是把数独做出来了,你答应告诉我的。”

    于是陆听寒说“他常年不在家。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一年就回来风阳城两三次,我对他没太多印象。”

    时渊问“他在铁城工作,为什么你们不搬去那边呢”

    “因为我母亲在风阳研究中心工作。”陆听寒说,“陆准是那种很传统的男人,不太愿意管小孩,总觉得是女人的事情。再加上他很忙,确实没有时间,即使是搬去铁城住了,我也不会多见他几面。他是优秀的指挥官,但从不是优秀的丈夫和父亲。”

    时渊摇曳的尾巴停顿了几秒,又问“那你的妈妈呢是她在照顾你”

    陆听寒回答“不算是。她永远都把研究放在第一位,也很少回家。在我小时候,我见得最多的是后勤员和附近的军校生。”

    时渊困惑极了。

    自扫墓之后,他在网上查过陆准和虞轻眉两人。报道上清一色是赞美,尽职优秀的上校父亲,理智聪颖的院士母亲,再加上惊才绝艳的孩子,这家庭只能用完美去形容,人尽皆知,津津乐道。

    时渊看合照时,觉得他们像三个彬彬有礼的陌生人,但他以为是自己不会察言观色。

    现在看来,并不是错觉。

    时渊越想越困惑“如果他们都不想照顾你,为什么要生下你呢”

    “陆准是不想要孩子的,是我母亲想要。”陆听寒把书签夹好,合上书本,“她不喜欢小孩子,但她觉得在这个时代生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她要为社会尽到一份责任,于是就有了我。我出生之后,她完成了所谓的责任,就又回归研究中了。她总是那么理智的,如果不是妊娠太影响研究,我应该还会有好几个弟弟妹妹。”

    时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没有父母,从未体验过亲情,可他也知道,对于人类来讲这种感情无可替代,永远放在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他见过沃尔夫冈为特蕾西放好玩具熊、铺好被子、再给她晚安吻时,眼神是多么柔和。

    他蜷缩起尾巴尖“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啊”

    “还好。”陆听寒说,“缺失亲情,没对我造成任何深远的影响。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忙,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军校生吗军校的长官和陆准认识,默许我进出,我很早就和军校生待在一起,旁听他们的课程,跟着做训练。再之后陆准牺牲了,我入读军校开始封闭式管理的生活,直到毕业。”

    之后又过了几年,在他担任深渊监视者时,虞轻眉病逝。

    他没来得及参加葬礼,后面回城的时候,在她墓前补了一束白菊花。

    时渊彻底不开心了,耷拉着脑袋,蔫蔫的。

    陆听寒笑了笑“不是你要听的么,怎么不高兴了”

    他补充“他们在我的童年也并非完全失踪,陆准带我出过城,围猎感染生物,教我解剖一只变异蜥蜴。我母亲比起陆准更负责,每半个月都会固定想起我一次,问我想要什么。她陆续给我带了棋牌盒、羽毛球、昆虫样本、限量的钢笔和渐变墨水,那时的我很喜欢。”

    他说的这些,时渊都在次卧里看到了。

    那么老的东西了,放到今天都没丢。

    浮于表面的完美家庭,空有赞叹的耀眼光环。他们都太有个性与抱负,不会被任何事物束缚。

    大概,只有陆准扶着陆听寒的手切开蜥蜴的外皮、黑血迸溅时,只有虞轻眉把几个新奇玩意带回家时,这个家庭短暂地存在过,再之后,三条线奔赴不同的远方。

    陆听寒看着时渊说“我讲过了,我的故事一点都不有趣。对我来说亲情无关紧要,可以被其他感情取代。”

    时渊问“比如说什么呢”

    “比如信念比如友情,比如喜欢一个人。”陆听寒把书放回书架,“时间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关了灯,躺在床上,时渊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弥补一下那丢失的亲情,于是小声喊“陆听寒,陆听寒。”

    陆听寒“嗯。”

    时渊问“我可以做你的爸爸吗”

    陆听寒“”

    时渊以为他没听清“我可以带你去城外玩,可以让你看怪物,我还可以诶”他被陆听寒压着脑袋,直接摁进了怀中。

    “别说话,睡觉。”陆上将冷酷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当不了爸爸,没办法超级加辈,时渊只好遗憾睡着。

    第二天,他去上班,刚进办公室就听见林叶然在骂人。

    林叶然的脾气不好,做事一板一眼的,经常揪着细节不放优秀员工时渊也被他骂过,理由略微不同,是时渊不小心拿走了钥匙把他反锁在办公室里2小时。

    黛西拨了拨漂亮的金发,说“林先生最近脾气不好,你可别招惹他了。”

    “为什么呢发生什么了”时渊问。

    黛西说“因为有个人的忌日快到了啊,你不知道吗他”电话响了,她快速接起来,“您好,这里是风阳城心理咨询热线,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时渊工作到中午,一通长时间的电话拖住了他,让他没按时下班。

    他在座位上吃了压缩饼干,突然想起,昨天在21楼遇见的老头。老头笑眯眯地说,可以再去找他。

    时渊咽下最后一口饼干,坐着老旧的电梯,一直到21楼。

    这是4号高塔的最顶层了,依旧静悄悄。他沿长廊走了一会,看到一块金属牌异变者福利中心

    他敲响了门,几秒后,白衣工作人员“唰”地一下拉开门,打量他“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时渊说“您好,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工作人员狐疑地打量他,“名字是什么你有提前预约吗”

    “没有。”时渊比划着,“我在找一个老爷爷,他大概这么高,头发全白了。”

    工作人员打断他“你要先预约,我们这里不对外开放。预约表在2楼填写。”

    时渊有些失望。工作人员刚要把门拉上,就听见一道惊讶的声音“时渊你怎么在这里”

    门又被拉开了,王妤就站在他面前。

    多日未见,王妤瘦了、黑了,但依旧神采奕奕。

    时渊也很惊喜“好巧啊,我在这里的8楼工作。你呢”

    “我不做战地医生了,留在了福利中心。”王妤解释说,“我现在负责异变者的治疗。”她又把门拉大了一点,“真是太巧了,你进来吧。”

    时渊走进福利中心。

    一进门,他就看见了老人坐在一起打牌,几个在打几个在看。他们都被感染过,都有怪物的特征。又走了几步,玻璃窗之后是游戏场,异变者孩子们上蹿下跳,不断尖叫。

    王妤说“这里都是后遗症特别严重的人,有些身体不好有些精神不稳定,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我们负责缓解压力,给他们一定的治疗,更加严重的就只能送去医院了。”

    时渊打量周围。透过一间间小房间的窗户,他看到有人闷头画画,地上满是笔墨涂鸦出的怪物,有人对着一根断了线的电话哭诉,一问一答,有模有样,还有个孩子在拉二胡,吱吱呀呀难听极了。

    “这里都是这样,习惯了就好。”王妤边往前走边说,“有些人可能会被吓到,觉得跟精神病院一样,但这些人没得选,严重的感染后遗症会影响行为和思想,我们要用平常心去看待,这里可是唯一会管他们的地方了。”

    时渊问“那我说的老爷爷,也在这里吗”

    王妤回答“你说的应该是邬正青老先生。他住在福利中心,房间在最尽头。但今天你可能没法见他了,他刚去医院打针回来,正在休息。”

    他们停在最尽头的房间。

    透过小小的玻璃,时渊看见身形瘦小的老头躺在小床上,紧闭双眼。床头柜放满了药瓶,墙上挂着星星装饰物和宇宙的海报,而一旁的桌子上放了一堆的星球模型,有大有小,分外精致。

    他说过,他喜欢宇宙。

    王妤说“邬先生以前在宇航中心工作。”

    时渊“宇航中心在哪”

    王妤回答“最后一个宇航中心在岳临城,后面在铁城有临时基地,最后连铁城都不在了,航天计划彻底失败。他从铁城逃难过来风阳城,还带着这些海报和模型,他感染后遗症很严重,加上很固执,每天都在念叨什么太空什么宇宙,领导就说让他直接住在这儿。”

    她看了眼屋内“他到今天都相信,只要能回到铁城,人类就可以重返太空。他年纪大了,又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他的话你听一半就好,不用当真。”

    时渊临走前,预约了下一次来的时间。

    “我还是想和邬先生谈一谈。”他说。

    “那当然没问题。”王妤笑道,“时渊,见到你真高兴。”

    下午时渊回到岗位,听黛西讲了林叶然的故事。

    “其实就一句话能讲完的故事。”黛西缓慢眨动眼睛,“他以前的男朋友,是那位很年轻的严歆上尉。严歆很受陆准上校的赏识,在铁城是他的左膀右臂,后面铁城沦陷,严歆和其他人一样死在那里了。林先生最近心情不好,也是因为快到严歆的忌日了。”

    “原来是这样。”时渊说,“我明白了。”

    他才来风阳城一个多月,好像处处都能听到铁城。

    两座城市的联系本就紧密,加上铁城需要人手,大部分人都是从风阳城调过去的,它们息息相关、不可分离。

    铁城的军工厂密集,枪械弹药、飞行器和机器人、临时航空基地它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承载了无数人的希望,防卫它的军队更是钢铁洪流。可惜,联盟付出了那么多,还是没能守下来它。

    风车时刻转动,太阳能板分外耀眼,但不论能源塔再怎么储备资源,城市再怎么欣欣向荣,铁城依旧是风阳城的一道溃烂的疤。

    有些创伤是持久的,钝痛的。它不会好转。

    晚上,ii级警告响起,众人躲进了地下避难所。

    时渊在逼仄的环境中,又想起陆听寒的家人。陆听寒说,他完全不在意童年的经历,时渊却开始怀疑那会不会也是一道疤,只不过它结痂了,不会再疼。

    他纠结了一会,想不出答案,只好掏出那本数独来打发时间。

    陆听寒说,时渊的第二页全做对了,所以他才说了自己的故事。

    时渊继续做第三页,直到隔壁来凑热闹的人指着第二页说“唉,你这里写错了呀,怎么能有两个9你看看,后头的不是跟着全错了吗,一大片呢。”

    时渊愣了一会“哦,好像是的。”

    他第二页根本没做对。

    三天之后警告结束,众人回到地面。

    时渊回到家等陆听寒,果然,今天陆听寒挺早就回来了。

    时渊一边呼噜呼噜一边抗议“你怎么骗我呢我发现了,我第二页根本没全对”

    陆听寒“是么,没全对吗”

    “那当然啊。”时渊继续抗议,“你怎么可能没看出来”

    陆听寒说“我没看出来,真的。”

    时渊狐疑地打量他。

    陆听寒满脸淡定,眼中都是信誓旦旦。

    时渊“真的么”

    陆听寒“当然。”

    时渊“真的真的吗”

    陆听寒“是啊。”

    “好吧。”时渊相信他了,“那可能、那可能你也不是那么聪明吧。没关系你还是超级厉害的”

    陆听寒“嗯哼。”

    他继续揉时渊的脑袋。

    时渊又说了他刚听闻的关于铁城的故事,每一个都是无法治愈的创伤。

    他说“你真的真的没问题吗就是,关于你童年的那些事”

    陆听寒说“我讲过,对我来说亲情无关紧要,可以被其他感情取代。所以我没有所谓的创伤和疤痕。”

    “那就好。”时渊放心下来,“那太好啦。”

    他刚想去洗个脸,顺便打理鳞片,就被拦住了。

    陆听寒把他拦在墙边,轻而易举堵住了所有退路“关于那个其他感情我还有别的话要说,”他低头,在时渊耳边说,“时渊,你有喜欢过人吗”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