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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的饭菜飘散着热气, 容和站在长桌的另一边，她的脸隐在白气中看不真切。
康熙夹菜的手顿住，继而像是自嘲般的低眸笑了一声。
“想来你也是知晓的。”
容和抬眸, 却在康熙的头顶看到了落寞二字。
这个年纪轻轻便独揽大权的一国之主，身披华服高居龙椅。深邃的双眸轻轻往下垂着, 剑眉如刀锋鼻梁高挺。
康熙无疑是好看的, 而这份莫名的落寞将他原本深沉的帝王气息添了几分颓然。像是悬崖之上那巍峨的巨石, 高处不胜寒。
“奴婢知道。”
容和开口，轻声回答。
随即她绕过长桌, 走到康熙身边，将茶碗递到康熙面前。
“这是八宝茶, 如今入口正好。”
康熙嗯了一声, 端起那碗茶, 视线在容和那双纤长的手落下。
她没有留指甲, 自然也无甲套。
干干净净的圆弧形指甲泛着粉，纤细却并不柔弱，一如文竹。
手腕上的玉镯很衬她的肤色，很美。
“见面了”
康熙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询问, 他偏生就是控制不住。
“嗯。”
容和不想骗康熙, 她将手收回，隐藏在自己的衣袖中。
“陪朕出去转转吧。”
康熙收回视线，将筷子放下。
他起身，辫子随着动作摇晃。
外头月色如水, 只是可惜庭内的草木还枯萎着, 故而带着几分萧索。
容和跟着康熙在宫中慢悠悠的走，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坤宁宫门口。
坤宁宫多日无人居住，却没有丝毫尘埃灰土, 这是康熙特意吩咐人精心打理的结果。自从赫舍里皇后去世之后，康熙便再也不曾踏足过这里。
今夜却不同，康熙伸手拂过那宫门上的铜锁，抬眸看向坤宁宫的牌匾。
“今日是她的生辰。”
看着康熙抬眸时的侧脸，容和的心像是梗了一下。她咬唇，赫舍里皇后同康熙相识多年，又是年少夫妻，一同经历风雨走来的。
好不容易康熙独掌大权，成了大清真
正的主人，还没过几年发妻却去世了。这对于康熙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请万岁爷节哀。”
容和轻声道，康熙颔首，推开门走了进去。
坤宁宫一切如旧，令人惊喜的是宫内院子里的花竟抽出了几片新叶。正殿之上摆放着赫舍里皇后的画像，康熙走到画像面前，静静的凝视着。
赫舍里皇后温婉，在世之时几乎不曾发过脾气也从未训诫过下人。
如今仔细看来，赫舍里皇后同容和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这些天是他太乱了，逝去的人永远回不来。
康熙的内心活动像是幻灯片一般在容和眼前滚动着，她安静的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些话。
原来康熙对自己的占有欲源于赫舍里皇后，容和松下一口气，手轻轻的摸上玉镯，轻松了不少。
他们二人在坤宁宫站了许久，康熙也回忆了很久。
那些回忆被容和尽收眼底，原来帝王也并非真的无情。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原来死别方才是最为悲痛之事。
“万岁爷，该回去了。”
容和轻声提示道，已经到了康熙歇息的时辰。
“好。”
康熙素来勤勉，他明日还要上朝，不可能为了这些儿女私情放下朝政。
只是他回过头，看见容和那泛泪的双眸，一时有些意外。
“你这是怎么了”
容和赶紧垂眸，“风太大，沙子进眼睛了。万岁爷不必担忧。”
“嗯。”
康熙自然不信容和的说辞，却也并未提出疑虑。
二人复又走回乾清宫，临进主殿，康熙停下脚步，看向站在身后的容和。
“倘若你和容若当真两情相悦，朕不会再阻拦。只是，你们二人之间的阻碍不仅仅是朕，到时候可不要哭着再来找朕。”
康熙说罢，提步走进主殿。
容和所说的没错，倘若真利用权势欺压一个小丫头，那他这个皇帝做的也未免太失败了些。
康熙自幼在太皇太后身边听训，君子之道治国之策他是耳濡目染。身为帝王怎可昏庸无能，身为男人怎可欺压良女。更何况倘若容和不
情不愿，强行要了她也没意思。
容和却极为震惊的看着康熙的背影，她不曾想到康熙竟会这般大方放手。
“奴婢谢皇上隆恩。”
不愧是大清圣祖爷，所行之事非常人能行。
容和按住胸口，眸间闪着泪花。
康熙透过窗户的缝隙瞥见这一丝倩影，薄唇轻抿，收回了视线。
一晃到了开春时节，花草树木都恢复了生机。宫人们也脱下了厚重的冬装，换上轻便的衣裳。而选秀也已经开始，再过半月便是各位秀女们入宫的日子了。
各家各户为了这个选秀都是使了大力气的，毕竟这可是康熙登基以来的头一回选秀，若是一朝中选，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全家都荣耀非凡。
而比起选秀来说，今年最重要的事便是皇后的人选。
康熙正值盛年，皇后的位置不宜空置太久。这几日太皇太后找了不少世家小姐进宫相看，最令她老人家满意的便是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嫡女钮祜禄东珠。
东珠如今年方二十二，生的体态丰腴，端庄华贵。她的祖父乃是开国名将钮祜禄额亦都，家世显赫，对康熙稳定前朝也有不少助益。
这日钮祜禄东珠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便陪同太皇太后到芙蓉园赏花。
也算是凑巧，碰到了在亭内垂钓的康熙。
这日天气不错康熙好不容易放松放松，带着魏珠容和两个在怡然亭钓鱼。
远远的望见太皇太后带着一行人乌压压的走来，康熙遂收起鱼竿，毕恭毕敬的走上前，给太皇太后请安。
这是容和头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孝庄太后，这位传奇般的女子如今已经六十二岁了，故而看上去就只是一个身穿华服的慈祥老奶奶，只不过从她眉眼也能依稀得见当年风姿。
“孙儿给太皇太后请安。”
康熙在太皇太后面前，素来是极规矩的。
“快起来，这是东珠，前儿哀家同你说过的。”
太皇太后笑着将东珠的手牵到康熙面前，这是二人头一回见面。
东珠脸圆圆的，人如其名。
杏眸流转，面颊上带了几分娇羞的红。
康熙英俊，东珠一见倾心。她甚至不该抬眸再瞧一眼，手紧紧的攥着帕子。
“朕记得。”
康熙颔首，他冷淡的瞥了东珠一眼，轻声道。
“今日偶然相见也未曾带礼物，稍后朕会叫魏珠挑选一些送去府上。”
“民女谢过万岁爷。”
东珠欣喜的颔首，康熙愿意送礼那便是有好感了。
太皇太后眸间却闪过一丝失望，她哪里看不出来康熙的心思，这是没看上呢。
“东珠琴声一绝，不妨叫她给皇帝你弹奏一曲”
康熙喜欢清雅的女子，太皇太后便提议道。
“孙儿正在垂钓，这琴声怕是要将鱼吓跑了。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今日。”
太皇太后见状也不好再相劝，“既然如此，那你便陪皇上在这垂钓吧。哀家还要回去吃药，便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东珠紧张的瞧着太皇太后，后者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放轻松。
等到太皇太后离开，康熙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他重新坐回到垂钓的椅子上，并未同东珠说话。
“姑娘坐在这里吧。”
容和主动起身，将自己沏茶的椅子让给了东珠。
“多谢。”
东珠感激的颔首，她轻咬下唇，就连坐着都是局促不安的。
不过是个小姑娘，虽说年纪比容和大些，却被家中保护的极好。她不敢同康熙搭话，也不敢走动，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
“姑娘喝茶。”
对比起来，容和要从容许多。
她给东珠倒了杯凉茶，凑到她身边轻声道。
“姑娘不必这般拘谨，说话是不会影响万岁爷的。”
东珠扬唇笑了笑，接过容和的茶碗朗声道。
“多谢，你是”
容和穿着不凡，身上的缎子比起一般的宫女要好不少。头上的那枚玉簪和手腕的镯子都不是凡物，然却也不像是后宫妃嫔。
“奴婢是万岁爷身边的奉茶宫女，姑娘叫我容和便好。”
容和轻声解释。
东珠听罢，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竟只是个宫女，瞧着周身气势全然不像的。
“
好。”
得知对方是宫女，东珠心里放松了不少，轻轻抿了一口手边的茶。
好好喝
她打开瞧了瞧，里头竟飘着几颗柑橘片。
“这个是果茶，姑娘爱喝吗”
容和见东珠十分诧异，便笑着问道。
“好喝”
东珠连连点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甘甜冰凉的果茶缓解了不少焦虑不安，原本舌尖上的苦涩焦灼也减轻了许多。
“可以再来一碗吗”
东珠不好意思的开口，康熙听罢，转眸瞥了她一眼。
“自然。”
容和颔首，钮祜禄氏将会是康熙的第二任皇后，如今瞧来，她倒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
康熙倒是并无反应，却只听见鱼线猛地缩紧，大鱼上钩了。
二、
三月初，选秀照例开始。而钮祜禄东珠为太皇太后所举荐，进宫便是妃位，入住承乾宫，一时风光无两。
另有不少贵人小主进宫，然而容和却并不太能记得这些妃子们的姓名。
选秀那几日，她站在乾清宫，目送着那些花一般美丽的秀女们各自战战兢兢站在庭外，头顶烈日，等待着皇上太后的裁决。
很像是商品在被选购，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场景容和心里并不高兴。
这次选秀，后宫充盈了十几位妃嫔。
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日后会成为皇后、贵妃、妃，个个尊贵万千享尽荣华。可是等百年之后，记载在史书上的便只有她们的姓氏和封号，又有谁会记得她们的名字、风姿和美貌呢。
“怎么了，瞧着很不开心。”
纳兰容若信步走来，他今日倒是极为高兴。
借着选秀的名义，纳兰容若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宫。他辅助礼部侍郎一同组织这场选秀，已经忙了许久。
“我没事。”
容和收回视线，抬眸看向纳兰容若。
后者瞧上去兴高采烈，就连眉梢都带着喜色。
“你看似很高兴。”
容和轻声问道，却见纳兰颔首。
“这是皇上登基来头一回选秀，我自是高兴的。”
纳兰容若颔首，却见容和眸间透出
几分伤感，不解的问。
“你怎么了”
“我只是很讨厌选秀而已，她们都是极为明艳的花，尽全都要在紫禁城蹉跎了。”
容和感叹道，台阶之下秀女们看向康熙的眼神都带着憧憬的和渴望。
“能够进宫对于她们来说是恩赐，又怎会可怜。”
纳兰容若却摇头，他顺着容和的眼神也看了过去。在这一百多位秀女中，不想进宫的人少之又少。
“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怜。”
容和摇头，手紧紧的抓紧皇宫的石柱。听着魏珠大声的宣扬撂牌子赐花之类的话，容和终究还是听不下去，转身离开了。
原本坐的百无聊赖的康熙余光瞥见容和离开的身影，不由皱眉。随即他看见容若也跟了上去，唇边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容和，你怎么了”
纳兰容若不解的看在容和身后，不明白她为何要突然离开。
“为什么那么多女子要服侍一个男人，我实在不习惯这样。”
容和轻声说道，很显然纳兰容若在听到容和的话后呆滞了一下。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观点大约也是不能接受的吧。
“我不会的。”
纳兰容若轻声道，他温柔的望着容和。
容和不曾想到纳兰容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什么”
“不会有别的女子，我纳兰容若此生只会娶你一位妻子。若违此誓，重病缠身郁郁而终。”
纳兰容若朗声道，眸中唯有容和一人。
容和诧异的看着他，这世上怎会有纳兰容若这样如玉般纯粹的男子。
“你不信我吗”
纳兰容若见容和不说话，一时有些着急。
“不是。”
容和摇摇头，她朝纳兰容若扬唇笑了笑。眼前男子如芝兰玉树般叫人沉醉，面对自己这般莫名的要求也能一口应下。
若说不感动是假的，容和走上前，轻轻的站在纳兰容若面前。
她比纳兰容若矮半个头，是抬头正巧能吻到的高度。容和一时动情也管不了许多，踮脚吻了上去。
却不料纳兰容若竟往后躲了半步，他眸间满是慌乱，
一时间竟羞红了整张脸。
“如今你我二人还未成亲，先前已然僭越了，我不可再毁你名节。”
纳兰容若慌张解释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狗般，他紧张的看着容和，额上竟起了细汗。
容和扬唇笑开，却还是踮起脚轻轻的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我会对你负责的，纳兰公子。”
少女笑颜如花，灵动如小鹿的眸子弯成了一道桥。
纳兰容若身上如同炭火在烧，就连脚都挪不动了。
“容和。”
他低声呢喃道，此时此刻他适才真正明白何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手心一直在冒汗，竟连眼前的佳人也像是镀上了一层光般。
“从前我一直觉得是前朝诗人哄我，如今见了你，适才明白风月之事并非一诗一阙能说明。我学诗原是为了你。”
纳兰容若认认真真的看着容和说道，一字一句如落雨，打湿了春泥的嫩芽。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早上六点感谢在20210806 23:58:1320210807 23: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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