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百媚千娇 > 正文 第43章 第 43 章
    高溶第三次来拜访邹士先了, 是真正的三顾茅庐。也是直到这第三次,邹士先才见了他。

    邹士先如今已经五十出头了,再也不是当年神采飞扬、精干强势的样子,只看他的人, 就觉得是真正归隐山林的山中高士眼神里没有了争强好胜, 行动举止间也符合老庄道法自然的精髓, 有一种飘然隐逸之感。

    邹士先行了个礼, 这个时候他就没有再否认自己的身份了。到此时,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但他也没有上赶着承认。

    再高溶观察着邹士先的时候,邹士先也观察着高溶。他对高溶还有一些印象, 当年他还效命于高齐时,高溶就是他们这些臣子重点观察的对象。高溶不是长子,但却是唯一的嫡子。按照礼法, 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主君,由不得他们不在意

    也就是当时高溶年纪小, 可能夭折。再加上天下尚未统一, 最怕高齐有个意外,主少国疑,这才没有直接封为太子。

    其实这个时候邹士先已经想不起来当年的高溶是什么样了, 毕竟他是外臣, 高溶又年幼,是没有机会常见的但他在高溶身上还是看到了很多东西, 很多和他曾经的主君相似的东西。

    这不奇怪,高溶是高齐的儿子, 儿子肖父,天经地义。

    而想到自己曾经的主君,哪怕是邹士先真心归隐, 不打算过问山外的风起云涌了,也有一瞬间的动容对于邹士先来说,他二十多岁时就效忠高齐了,是他的心腹谋臣。他们君臣共事十余年,那是他人生最好、最重要的日子。

    那时的他风华正茂、青春正好,又兼雄心勃勃。他认定了高齐会是一统天下之人,他遇到的会是再造乾坤的时代而他身处其中,能辅佐一代雄主,能治国平天下,又是何等心潮澎湃

    邹士先并非出身大族,但家中是有名的大商户,富可敌国,他从未缺过钱,也不在乎钱。成为高溶的谋士之后,他便奉上了全部家财资军对于他来说,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自己连死都不怕,更何况是一点儿财产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邹士先极其纯粹,他身居高位,为高齐出谋划策,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甚至很难说是为了流芳千古他这个人,既不信阴司地狱报复,也不相信人有来生。自己死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流芳千古又算得了什么

    他真的就是为了活着的时候达成理想,做出寻常读书人做不成的事

    那时真是好日子啊,不见得有锦衣玉食,事实上日日忙的很,勾心斗角的也多,甚至还不如如今隐居山林、粗茶淡饭来的舒心,但那就是邹士先眼里最好的日子了。那个时候哪怕劳碌,哪怕有危险,哪怕要虚与委蛇,那时候他也有梦想,有未来。

    抱着梦想,抱着对未来的期许,好像做什么都可以了。

    那样的好日子以为是无穷无尽的,谁也没想到一切会戛然而止直到那个时候,邹士先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人世无常。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世上万事万物都只是自行其是而已。

    于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权臣,如今只是槁木死灰,沉静又冰冷,再也迸不出半点火星。

    所以,即使看到高溶在宫廷阴谋中活了下来,现在更是准备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邹士先为曾经的主君感到欣慰但他依旧没有重回权力与欲望的决斗场的意思,他已经老了,年华不再之后,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年轻的时候不怕死,很多次危急时刻,他都敢于以身犯险。他当时是真的觉得死了也不可惜,因为他是抱着理想与信念死的,死得其所。现如今呢,他怕死吗其实也不怕。

    但他已经心灰意冷了。

    邹士先与高溶叙话,言谈中并没有忌讳洛阳种种的意思。但越是这样,越让一旁的赵祖光担心之前吃的闭门羹不是假的,邹士先也不是什么卧龙岗等待明主的年轻谋士。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真的无心参与到高家、洛阳这些事里面了。

    而现在,从不承认邹士先这个身份,到说起洛阳往事与现状一点儿不避讳。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不会是因为被三顾茅庐给感动到了。邹士先如此,反而表明他的淡然,看起来是真的很难说动了。

    然而,邹士先又是高溶最需要的人这一次说服加入的高齐旧臣,高溶最看重的就是邹士先若不是这样,高溶也不会为了找邹士先,将回归洛阳的日期一推再推了。

    高溶以理服人的天赋其实不高,特别是邹士先这样经历过动荡与平坦,饱尝了人情冷暖的智者,有些话能鼓动别人,也鼓动不了他。所以高溶邀请了一回,又劝说了几句,他都只是面不改色地听着。神情恬淡,不喜不悲。

    赵祖光倒是有些急了,见高溶慢慢沉默下来,说不得什么了。便插话道“邹先生何必做老骥之态五十岁算得什么,多少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人,等到做官时都是这个年纪先生这般年纪,至少还有十年、二十年呢”

    平民百姓一般六十岁就算高寿了,但官宦人家生活好些,也没有粗重伤身的事,活到六七十岁很常见。

    “十年、二十年,便能再造一乾坤”赵祖光无比相信高溶,这也是他豁出一切,甚至赌上了整个赵家,都要跟着高溶行事的原因若高溶真的失败了,他作为高溶死忠,整个赵家因此受到牵连,一点儿也不奇怪。这就是皇权斗争,真正的你死我活。

    看着这样的赵祖光,邹士先有些恍然倒不是说赵祖光就比高溶会说服人了,事实上,他们表兄弟两个是半斤八两。但邹士先却在赵祖光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二三十年前,他也是这样的。

    他遇到高齐,是良禽择木而栖,从此之后,他的人生有了远大目标几乎是一夜之间,邹家的浪荡子弟就抛弃了原本的斗鸡走狗、拈花惹草,仿佛曾经的那个纨绔不是他一样。

    人就是这样,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之后,曾经种种就微不足道了。

    为了帮助高齐成就霸业,他邹家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如果他死千千万万次,高齐就能一统天下、澄清玉宇,他也是不会犹豫的。

    现如今想想,如果他死在了当年的某次危局中,而不是福大命大,死里逃生,或许会更好那样的话,他是死在满足里的,而不是如今这样,慢慢枯萎老朽,如尘芥一般微小。

    最终,邹士先送走了高溶和赵祖光,之后闭门良久,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想,他其实还是不甘心的。

    他不甘心,曾经的一切就那样没了,曾经许下的豪言壮语也流散了。但要重新再来,他又丧失了那样的勇气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活在过去,要让他重新看向未来,这是一个痛苦而困难的过程。

    而且,一个臣子,一生其实也很难效忠两位主公。斯人已去,哪怕高溶是高齐的儿子,对邹士先的意义也完全不同。他至今犹记得,主公与他相遇在赌场,他当时不知道那是称霸一方的燕王,高齐也不知道接下来这个和自己赌的人会是自己最重要的谋士。

    邹士先少年时出入赌场,博戏最精,高齐却是个生手。他当时闯入赌坊,只是为了给一个被赌场骗的可怜女子出头。

    邹士先觉得有趣,便代赌坊老板和高齐赌了一局,一局定胜负。

    他本该赢的,因为那是他擅长的事,但他最后输了。高齐赢了他的原因,到底是纯粹的运气,是天命,还是那一股舍我其谁、压倒一切的霸气震慑住了当时的他这是就连邹士先本人都不知道的事了。

    但那之后,高齐的身份被揭露,他忽然就做出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他要追随这个男人

    高溶与赵祖光再次失望而归,回到杨府时,情绪很是不高。直到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杨宜君等人,这才好了一点儿杨宜君正在婢女们的团团簇拥中,她们可热烈了,在说刚刚杨宜君在外压倒了许多子弟的事。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运气好而已。”杨宜君不是谦虚的人,如此说反而引起了赵祖光好奇。

    赵祖光打听了一番,原来杨宜君今日受邀出去玩儿,这次遵义城中的贵族青年男女可有不少人一多,必然要找些游戏来玩儿。可冬日里冷的很,许多户外游戏玩不了,最后竟是一起博戏做耍。

    他们这样的大族人家郎君、娘子的,彼此之间玩一玩,输赢也有限,却是不能以赌博来论的,就真是游戏而已。

    这之中,杨宜君大杀四方,就属她赢得最多

    “十七娘擅长博戏”赵祖光多问了一句。

    杨宜君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晴雯笑着道“正是呢我们娘子博戏之道,已经登堂入室了也就是闺阁娘子,不好传这般名声,不然总该有个博家之祖之类的名声”

    闺阁之内,私下玩玩儿叶子牌、牙牌、打马、骰子、双陆等博戏,是很寻常的。但这到底不是能拿出来说的事儿,真要上纲上线,也是很不该了。所以杨宜君博戏上再是技艺高超,也尽量没有在外显露,名声什么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了。

    “晴雯”杨宜君轻轻说了一句。虽然她不是受礼法教条禁锢的小娘子,也不怎么在意外人的眼光,但这样直说自己精于博戏,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

    她也不算是赌徒。

    她觉得自己和赌徒有很大区别,她是享受游戏、挑战的快乐,对赢钱什么的,可没什么想法。赌徒则不同了,狂热地渴望通过随机的方式获取财富,希望虚无缥缈的运气帮助,最后大多数都是输掉所有。

    杨宜君并不觉得自己玩那些博戏,和下棋、打马球等游戏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和别人解释了,所以杨宜君只是朝高溶他们点了点头,就告辞离去。

    这边,赵祖光和高溶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杨宜君在二人心中本就和大多数女子不是同类项。如今说她精通博戏,这在普通大家贵女来说有些出格,可放在杨宜君身上,真是连一点儿水花都激不起。

    两人相当平淡呢。

    又过了两日,赵祖光才与高溶再说起杨宜君在博戏上的惊人技艺“我亲眼瞧见了,摆弄那叶子牌,杨十七娘可将同桌其他人算的死死的同桌之人手中捏着什么牌,她就像是亲眼见到了一般真是神乎其技。”

    其实没那么夸张,杨宜君只是通过一些纪录片学了算牌的小技巧,再加上练出来的入门级心算,以及还算不错的速记结合在一起,针对同桌其他完全没有受过相关训练的人,那优势当然很大了。

    这就像是一圈业余选手中,出现一个职业的业余和职业,还是杨宜君在那些影视剧里学到的词儿。

    “你怎么见到了”高溶接过心腹小厮递过来的一封帖子,一开始只以为是这些日子在播州活动,结识的哪个人下的帖子。然而帖子一打开,他一下站了起来。

    赵祖光还只顾着回答“昨日你出去办事了,有几个杨家子弟来寻杨十七娘玩叶子牌,说是要将前日输的赢回来,结果却是被杨十七娘教做人了。当时就在园子里,我听着外头热闹,就去瞧了一回怎么了”

    他这才注意到高溶收到的帖子怕是不简单。

    高溶急匆匆往外走,只扔下一句“跟上”

    赵祖光跟着高溶出门,两人出了杨府所在的崇仁坊,就找到了崇仁坊外大街上一间酒楼。高溶上楼去,停在了楼梯正冲着的那间阁子前。这间阁子的帘子没放下来,高溶身后的赵祖光就看到阁子里一个人的背影。

    有些眼熟。

    等到人转身,赵祖光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邹士先难怪德盛出来地这样匆忙。

    而见到邹士先之后,赵祖光很快就乐了。因为他立刻想通了这其中的因果已经反复拒绝辅佐高溶的邹士先,总不可能还要主动上门拒绝高溶一次。而这个问题非此即彼,若不是来拒绝的,就是来加入的。

    不然,总不会是来消遣他们兄弟二人的。

    高溶和赵祖光走进阁子,走在后面的赵祖光非常自觉地放下了帘子。

    高溶朝邹士先深深一揖“今后便劳烦先生了”

    虽然高溶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但这种时候该怎么做,他是完全明白的。不用最快的速度确定名分,还等什么呢

    然而,邹士先却侧了侧身,没有受他这个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公子先不要行礼,老朽今日来不为别的,只为与公子赌一局。”

    也是与自己赌一局。

    过去几日,他都在与自己较劲。所谓赌一局,不过就是畏惧外面世界的波诡云谲,但又不甘心,不甘心风华正茂时的那些理想就那样无疾而终了。他得找个理由说服自己,说服自己重新开始,重新去趟那趟浑水。

    如果输了,作为一个赌徒,那么付出自己最后的年岁,最后一点儿力量,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

    他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将一切交给命运,就像多年以前一样。他输了,所以效命于高齐,连性命都可以舍与那个男人。

    高溶探究地看着邹士先,似乎是想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这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而一旁的赵祖光只觉得荒谬这个时候怎么就说了赌他是知道邹士先其人没什么爱好,唯一就是嗜赌

    不过,自从他跟随在先帝身边后,赌坊里小打小闹的赌他就看不上眼了。他更乐于在战局中、在朝堂上赌,赌性十足,而且他总是赢的那个。

    但现在,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高溶却没有觉得邹士先荒谬,只是反问“邹先生决意如此吗”

    “还请公子见谅老朽一生所好甚多,但多是过眼云烟,只有赌上头,一直舍不下如今赌这一局,便押上老朽自己罢。”他已经摆明了车马了,只看高溶愿不愿意接受,而他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高溶沉沉地点了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只是有一件,小子赌这一道上,并无家父之技,不甚解。”

    邹士先抬了抬手“公子尽可以去找帮手,代公子来赌这一局。”

    说到这里,邹士先的眼神意味深长“公子万乘之尊,本不必事必躬亲,能用人力为己用,这也是道理老朽在此只等公子一个时辰,公子若能用人与老朽赌赢这一局,也算是公子赢了。”

    说着,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高溶已经完全理解了,转身离开。

    后面赵祖光跟上“德盛,这到底难道真要与邹先生赌这一局,以此定下大事来这也算了,这也不说了,只是这会儿到哪里寻一个能赌赢邹先生的”

    赵祖光不知道邹士先多厉害,但邹士先人不在洛阳,洛阳却有他的传说。关于邹士先的赌术,可有不少故事

    “怎么没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样说着,高溶径直往杨府而去。

    赵祖光也是反应很快,立刻道“你是说杨十七娘这杨十七娘是不错,可也不能与邹先生相比罢”

    邹士先都成了传奇了,赵祖光承认杨宜君很厉害,是能吊打自己的厉害,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不能与邹士先相比。

    高溶反问他“如今还能去哪里寻一个赌术高手”

    这话也是真的,他们两人,以及带来的心腹,就没有赌术高手。临时在遵义城里找一个且不说一个时辰内找不找得到,就是能找到,也不见得就比杨宜君更厉害吧明白这一点之后,赵祖光也只能深深吐出一口气“罢、罢、罢死马当活马医罢”

    不这样,还能如何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两人去找杨宜君然而事情偏巧就这样寸杨宜君这会儿不在家里。

    赵祖光都急得额头冒汗了他第一次埋怨杨宜君不是寻常女子,若是在中原,大家族的女郎们,哪里能这样日日出门闲逛,找不见人反而是常事

    “你家娘子今日哪里去了”赵祖光问看家的红玉。

    红玉见他十分焦急的样子,便老老实实说了“市面上进来了一批大礼合来的山茶,据说都是名品小娘子最偏爱山茶,听说了此事,便想去瞧瞧。”

    赵祖光听了就摇头“这时节,便是秋山茶也谢了,能看什么人家说是名品,只看枝叶能看出来吗”

    红玉不知道他正为什么发愁,只是不服气道“听说大礼合比播州暖和多了,冬日里开花算什么所以这一批花送来,都还坐着花儿呢”

    赵祖光想争的是这个吗那只是他抱怨的借口而已当下红玉这样说,他也懒得还嘴。只是摇头叹息不住,然后又看向高溶“德盛,如今如何是好不若我来试试”

    赵祖光当然不是什么赌术高手,但他在洛阳时确实有纨绔的名声在外。这名声放出去,大半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没错,可他将纨绔子弟的技能熟悉了七七八八,这也是真的。

    玩玩骰子、双陆什么的,他算是在行,在普通人中间也是不错的那种。

    他们没有考虑去找杨宜君,看花的地方不近,一来一去骑马也至少要大半个时辰,再加上找人的时间,以及可能出现的意外比如杨宜君看完花之后就随便哪里玩去了。去找杨宜君的话,想要在一个时辰内回约定好的酒楼,几乎不可能。

    就在高溶心里决断,到底是让赵祖光顶上,还是在杨府等杨宜君回来时。忽然听见杨宜君的小院门口传来动静,杨宜君手中拿着一顶出门戴的帷帽

    “赵公子你们这是有事”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