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宜君对王仙师的不恭敬, 对他们所谓仙法仙术的嘲讽几乎是明摆着的了。不等王仙师这些人说话,那些信徒先坐不住了,一个个对杨宜君怒目而视。
之前那个跟在陆先生身边的童子就跳出来道“好大胆口无遮拦也就罢了, 还敢辱我仙师难道是欺我等无人哼,可笑仗着家中权势,却不知道人间权势与神仙手段相比,一文不值吗”
说着, 就要引导身后跟着的信徒对杨宜君动手。
跟随杨宜君来的家丁, 见形势不对, 赶忙策马奔来, 阻隔在杨宜君身前。
杨宜君此时却没有王仙师等人想的慌张, 他们的下马威并没有起到作用。杨宜君骑在马背上,腰背格外挺直, 视线甚至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只是百无聊赖地扫过四周,然后就笑了。
“这可真是还说不是装神弄鬼, 还说不是要闹事,眼下是什么一个小小童子便能叫这些百姓闹腾起来,对我喊打喊杀, 若无有心引导, 我是不信的。”
对于杨宜君地诛心之言,王仙师虽有些意外,但还算镇定。当下微笑着道“小娘子此言太过, 贫道并无它意,全是这僮儿无心之失这是在做什么,小娘子也是从未见过仙家手段,与寻常人一般, 不能信这样事而已,好好分说就是,恁般失礼”
这王仙师显然是说话算话的,他这一说,童子就老老实实低了头。原本有些躁动的信徒们,也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最多就是看杨宜君的眼神有些不友好。
杨宜君就这样看着眼前这一场戏,无动于衷,仿佛这些都和自己无关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道“你这野道士倒是有几分本事,只是不太聪明你说你没有别的意思,还安抚下这些百姓叫我放心,可这怎么放心”
“这不是坐实了你能操纵这些百姓”
“你既能叫要动手的人不动手,就能叫不动手的人动手这样的道理,不是明摆着的么。”
“此言大妙啊”见杨宜君对王仙师那些人百般挑衅,看戏一样的赵祖光忍不住道。看似王仙师有理有节,还能叫那些百姓安安分分,十足友善,但话说回来,这不就是统领了这些人么总不能因为表面的友善,就觉得他人畜无害罢。
赞叹之后,赵祖光又有些担心了,与高溶道“杨十七娘这般样子,解气是解气了,却怕那几个装神弄鬼的恼羞成怒,软的不行来硬的”
高溶却比赵祖光还放心杨宜君,挪开视线,道“不用担心十七娘那野道士又是装模作样,又是言语弹压,还要给下马威,若真是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哪用这般麻烦如此,必定是想叫十七娘信他们。”
“说不定,还有走十七娘路子,介入杨氏的意思。”
话说到这里,赵祖光自然全都明白了如果目的是这个的话,杨宜君这种程度的挑衅确实问题不大。难堪归难堪了一点儿,但哪有实际利益香呢说不得杨宜君这般作为,只被他们当成了贵女的任性与冲动,更好骗了呢
果然,对于杨宜君令人尴尬的大实话,王仙师也只能一笑了之,并不作答。至于内里,是不愿意与个小女孩斤斤计较,还是他也没什么说得过去的解释,那就是明白人心照不宣的问题了。
“小娘子如此怀疑贫道,全因为不了解,只当贫道是外头那些招摇撞骗的高人,也罢,就叫小娘子见识见识”王仙师本来就有意在杨宜君面前露一手,便干脆借此转移话题到这上面了。
杨宜君嗯哼了一声,听不出她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的意思。不过她还是下了马,抱着手臂站在了一旁观看,在王仙师这些人看来,就是有意见识见识的意思了王仙师心里笑了一下,觉得杨宜君和他想的一样,表面上不信怪力乱神的事,实际心里还是半信半疑,有着万一的心思的。
就像再不信这些事的人,逢着庙宇道观了,也要进去拜一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的呢
他哪里知道,杨宜君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家丁搬来救兵。另外,就是好奇,好奇他接下来要怎么做想着能看一场高水平的把戏能骗住这么多人,戏法肯定不一般,说不得比城里有名的杂手艺人、撮弄艺人还强呢
在杨宜君我看你怎么编的目光下,王仙师心平气和道“贫道最擅长的便是复原术,这复原术看着简单,修炼到极致,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贫道学艺不精,还没有那般境界,活人也只能活死而未僵之人。”
这话引得周围一些信徒赞叹、崇拜,在他们看来,之前王仙师救活了刚刚溺水而亡的人,就是用了复原术。
王仙师又道“不过活死人到底是颠倒阴阳之事,有损功德,能不做还是不要做的好今日就小小演示一番,叫小娘子知道世间真有仙法,不全是招摇撞骗,也就罢了。”
这话说完,不只是杨宜君眨了眨眼,等着看好戏,就连高溶和赵祖光也走近了一些,站在杨宜君身旁的位置,等着看他如何表演。
王仙师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抽出一张纸,似乎是寻常的怀纸和手帕功用差不多,却是一次性的,只比寻常的草纸要光洁一些,属于上等货“贫道就用这怀纸演示一番。”
他两只手,一只手提着白纸一角,将纸展示给杨宜君看。看过之后,便将纸对半撕开,撕开之后两半纸叠在一起,再对半撕,如此往复,直到纸片只有掌心大小了。王仙师才笑着将纸揉搓成团,这个过程中,其他人还能看到纸就在他手上,并没有被替换或收起。
王仙师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念动什么,最后轻喝一声,才开始慢慢展开手中纸团儿。令旁观者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撕成碎片的纸竟然恢复了完整,只是因为之前的揉搓,有些皱皱的而已。
见证这等奇迹的信徒们哪里还能冷静,纷纷跪倒在地,低声祷告,十分虔诚。
杨宜君这边的人虽没有那些信徒那样狂热,可也难免受到影响这年头,佛道神鬼这些东西还是很有市场的,哪怕是读过书、有眼界的人也不敢说一定没有怪力乱神之事,更别说是没受过多少教育的普通人了。
高溶和赵祖光倒是不像其他人那样,觉得这王仙师可能有仙法,但也一时之间没看出他的破绽这就像是艺人的戏法,明知道是假的,却也不能看出手法。
赵祖光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杨宜君,好奇杨宜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杨宜君眨了眨眼,看着将怀纸收进袖中,一脸风轻云淡的王仙师,神色谈得上漫不经心。
王仙师其实心里是有些意外的,他以为自己这一手出来,至少能稍稍震慑住杨宜君。之后再随便露一两手,就必定能收服这个小娘子了。但杨宜君现在这样子,明显是不动心的。
她太平静了,平静地让王仙师有些不安了。
但很快,王仙师又稳住了,一来他常在场面上做表演,最要紧的就是要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不然怎么骗人二来,他想来这也可能是眼前小娘子故作镇定,毕竟之前那般说话,立刻转变态度、恭恭敬敬起来,怕是也拉不下脸。
这等被宠坏了的贵族小娘子嘛,就是要面子。
“如此,不过是牛刀小试,小娘子如今信了么”王仙师笑着道。
杨宜君歪了歪头,神色有些微妙,像是想笑,但又不得不忍笑的样子。不一会儿才慢条斯理道“这信不信的先不说,只说你这道士手段,也确实是小试,还是太小家子气了。”
这话让王仙师都收了出场以来的和颜悦色,皱起了眉头“小娘子此言是何道理。”
他都出手了,杨宜君还是言语带刺,阴阳怪气,这就是意料之外了。而意料之外的情况,总会让他这样的人难受他做的这事,如果不能一切尽在掌握中,是非常危险的。
杨宜君不说话,只是向身后的晴雯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耳语吩咐了几句,然后就老神在在地重新进了茶棚,吩咐茶棚主人重新送茶来。悠哉游哉地喝了一盏茶,和赵祖光、高溶他们没话找话一样,就是闲聊。
“二位公子说,天下真有神仙么”杨宜君像是为刚才的事问高溶和赵祖光。
高溶不说话,只是看赵祖光,赵祖光知道这是不能让杨宜君的话砸在地上的意思,连忙笑着道“这在下可说不好,在下是没见过,可天底下没见过的事、没见过的人太多了如此,哪里能说信不信。”
要说信,那说不上,只能说,在还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半信半疑就是了。
这话有一个隐含意思,就是刚刚见过的王仙师显然也不是仙人,不然他就不会说自己没见过了赵祖光不知道王仙师用了什么手法,但他知道,真有神仙手段,是不会这样低级的。
哪怕是牛刀小试,也不该那样有可以怀疑的地方戏法就是这样,哪怕是再神奇,也会有一两个地方稍显累赘,这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遮掩视线,又或者布置机关等等。戏法终究是戏法,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仙法就不同了,哪怕是做一件小事,也该能毫无破绽才对。
对于赵祖光的说法,杨宜君笑了笑“我倒是觉得,所谓神仙,也就是凡人上古时候,有许多人是圣人,可他们凭什么做圣人神农氏尝百草,救治百姓,轩辕黄帝发明百物,无人不崇敬,仓颉有造字之功从这上头来说,如今一个寻常人,去到上古也可凭借自己所知所能成为圣人,成为愚昧百姓眼中的仙人。”
所谓神仙,是能人所不能。真要说起来,若是影视剧里那些现代的机器出现在如今,那也是仙家手段了然而那并非神仙有灵,而是人身为万物灵长,自己发展进步的结果。
高溶听到杨宜君话,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就是一抹来的快去的快的笑意。
说话到这里,王仙师已经很坐不住了,他大概看出来了,自己的手段并没有镇住杨宜君这是个完全超出他认知的小娘子按照她的想法,天底下根本没有神仙,有的只不过是当下还不能理解的东西。等到理解了,就不过了了。
何等胆大妄为,何等藐视神仙
王仙师根本没想到世界上有这样离经叛道之人他自己虽然假借神仙手段招摇撞骗,但他其实是普通人来的,也相信世上有神仙。杨宜君如此,在他这里几乎是异端了。
他放弃收服这个杨家小娘子了,只想抹除这个隐患。然而就在他要暗示信徒们做什么的时候,晴雯按杨宜君吩咐的,将她要的东西拿来了。
杨宜君看了看晴雯拿来的一个提盒、一只青瓷酒壶,点了点头“不错,这就可以了。”
她又看向王仙师“我说你这道士小家子气可不是随便说的,就是这般手段,谁又不能呢就是我这闺阁小娘子,也是能的。”
杨宜君这是要镇住那些信徒,同时为救兵争取更多时间。
“你说你会复原术,说起来我也会差不多的法术今日也叫你这野道士开开眼”说着,杨宜君将青瓷酒壶放在桌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尽可将这酒壶砸的粉碎,我总能将其复原。”
复原当然是假的,杨宜君是又想到了曾看过的电视剧圈套,里面真是讲了不少行骗的手法呢。
虽然不知道杨宜君卖的是什么药,但杨宜君说自己也要施展法术,王仙师还真不能做什么去阻止。身后这些信徒能为他所用,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信世上有神仙。杨宜君要是做别的,他还可以鼓动这些信徒做点儿什么,可她说她也要做法,那就不一样了。
这些信徒畏惧那是真的,一时之间是不敢阻止妨碍的,就算他强行下命令,也会显得非常不合常理。如此,反而会引起怀疑。
杨宜君却不管这些,只推了推青瓷酒壶,叫王仙师等人砸毁。
最后还是那童子,在王仙师点头之后,上前砸了那只酒壶,真的砸的粉碎。
杨宜君没管他砸的多碎,只是打开了晴雯送来的另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提盒,就是贵族人家出门踏青、登高活动时,常常带着用来装食物和各种零碎物件的提盒。木质的,比较精致,看起来平平无奇。
提盒打开之后,又亮给所有人看,里面空空如也。
杨宜君让晴雯将酒壶碎片扫起来,装进提盒里,自己则在碎片堆里拣了一个小碎片给童子拿着,也不说这是为什么。
碎片都装进提盒之后,杨宜君盖上提盒的盖子,摇晃了几下。然后曲起指节,轻轻敲了盒盖几下,也不见如何施法念咒,就道“成了。”
打开提盒盖子,叫众人都去看,众目睽睽之下,杨宜君从中取出了一只完整的青瓷酒壶,与之前放进去的那只一模一样。众人因为惊诧还未反应过来前,杨宜君就指着那童子道“那碎片也拿来。”
童子迷迷糊糊中拿出了之前杨宜君递给他的碎片,这时才发现,揭开壶盖之后,口沿上有一个小小缺口。之前那个小碎片放上去,严丝合缝
“这”童子说不出话来了。
事实上,就连杨宜君这边的人,好多也看着杨宜君莫名惊诧真没想到哇,自家娘子还有这般本事。
杨宜君看向王仙师,又笑了“所以我才说啊,仙师还是太小家子气,这般手段委实不够看,我都能使呢”
王仙师有些慌了,强笑道“小娘子这该是戏法之流罢撮弄杂艺的玩意儿,怎可拿出来与仙法并列。”
“你说是戏法就是戏法”杨宜君不置可否,但还是反问了一句。反问之后就自顾自笑了起来“若我是戏法,那你怎么说你这道士岂不是也可以说是戏法”
之前那陆先生跳了出来“胡说八道仙师怎么会是变戏法,之前还救活过溺水而亡之人呢”
“谁知道呢且不说我没见过他救人,就是见过了又如何”杨宜君轻描淡写,语气轻慢地让对方吐血“一时之间背过气的人不是没有因溺水而没气,之后救治得力,又缓过来的例子,医家脉案里不是孤例罢”
“若这就是仙家手段,那仙家手段太不值钱了多少医家也能称是神仙了。”
杨宜君轻蔑的眼神在对面巡睃而过,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陆先生真觉得心头一阵火起,就想要叫杨宜君知道厉害然而,立刻有杨家的家丁注意到了他的危险举动,上前了几步,同时抬了抬手,让人能看见他们腰间的兵刃。
这让陆先生一时之间被冷静了下来。
王仙师见此情形,心里叫苦知道这次是撞上硬茬子了。他有心想偷偷开溜,然而首先心里就放不下这些日子的积累,做这样一次局也不容易呢,好容易哄住了这么些人,眼看着就要收益最大了,这个时候放弃舍不得是当然的。
更重要的是,现在找借口开溜,哪怕那些信徒再蠢,大多数也能看出问题了。不说立刻想明白他是招摇撞骗的,至少也会有怀疑。
所以他是真的不能溜之大吉,留下来,富贵险中求反而成功脱身的机会更高。
当下,做好了打算,王仙师硬着头皮道“荒唐我原本念你小小年纪,又是个见识短浅的女子,不欲与你计较,如今看来却是宽纵了你,叫你这小娘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说着吩咐身边人道“将这小娘子押下去,我要做法祭祀天神这小娘子性情猖狂,命格却好,是最好的祭品”
其实那些跟随王仙师的信徒,只要不是狂信徒,有刚刚杨宜君那一通演示,就多少有些迟疑了方才的情况,要么杨宜君是变戏法,但问题是他们看不出杨宜君哪里变了戏法,若她是变戏法的,那王仙师就很有可能也是啊。要么杨宜君不是变戏法的,那就是仙法了
王仙师是能使仙法的仙师,对面也是能使仙法的仙子啊
人家神仙的事,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掂量不清,其中插一脚,是嫌命长吗
杨宜君也是料准了这些,才有这番行事的。眼下见王仙师不得已,图穷见匕,也不慌张,这完全是预料的几种情况之一。
她只后退了一步,左手手按住高溶的手腕,制止了高溶对近身人本能的反制,然后右手抽出他腰间的长剑。噌地一声,拔出剑来,高声道“谁敢乱动我是播州杨氏十七娘,嫡支正脉当今播州侯是我嫡亲伯父今日动我,不怕死吗”
这句话压下去,除了极少数已经中了邪一般的狂信徒,一些原本有些被鼓动了的信徒也迟疑了。过去他们被世俗的力量压制了半辈子,感受到仙家的力量也就是最近的事而已,就像小狗听到呼唤就会摇尾巴,本能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
更何况,现在是一份存疑的仙家力量,这些人就更难抛下一切去听命仙师了。
只有几个扑上来的信徒的话,家丁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陆先生高声道“你们不尊仙师之命,不怕堕入地狱吗”
原本迟疑的人,似乎有几个被这话说动了趁着现场有些乱,王仙师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然而这个举动被杨宜君看在眼里,立刻就要叫人拿下他。
只是没等她开口,耳边便有一声轻笑“这双手,怎好用这些剑也不是这样用的。”
说着,高溶便从杨宜君手上反夺过了剑,立时打倒了几个挡在王仙师前的信徒。嘭的一声,将欲要逃走的王仙师踹倒在地,剑刃直接擦过对方的脖子,带出一丝细细的血痕。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