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气扫帚星白头翁快去死。”
随口而出的咒骂, 虽是轻声却自带一股锐气,令人如鲠在喉。
吉恩手臂带起腕部, 掌心压实剑柄。几番权衡,他终究按捺不住。
“赛伦斯先生,请您务必注意您的言行。”
“怎么,上次舌头没掉成功,你还想再来吗”
威胁者不可一世,背靠大树乘凉,他对吉恩的怒意视若无睹, 并觑了眼旁边,再吐一句。
“看在你和你养的狗都又傻又笨的份上, 想怎么死你自己选吧, 我赛伦斯绝对满足你。”
受赛伦斯慷慨相待,莱维放下手中诗集,侧着头微笑。
“感谢您的好意, 赛伦斯先生。但我目前没打算赴死, 也没改名意愿。”
答复话不对题, 赛伦斯沉默数秒后哼声。
“谁问你要不要改名了。”
“哎”莱维眨眼, 掩嘴佯装惊讶,“您一直白头翁、扫帚星的叫我,我还以为您是推荐我改名呢。在下名为莱维拉法叶, 您难道还没记住吗”
冷嘲热讽皆成无用功, 他投掷出的话语,不管是凶狠的拳头还是欺侮的巴掌, 没等击中那张笑脸就散作烟云。
真叫人火大。
赛伦斯绷紧了脸。
若是单纯鄙夷,他不会如此反感。是时间带来证明,加深他对银发青年的抵触。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对方不受他影响, 不会任他摆布。
虽然存在相同情况的人其实不止一个,就像他朝夕相处的兄长,没见几次的老师,还有最近消失的厨师切斯特。
唯独莱维拉法叶,怪得不像话。
“还不是因为你名字那么难听难记。”他最后唾弃道,“你干脆就叫白头翁拉法叶算了,或者聋子拉法叶。”
“是吗多谢您如实相告,您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再次得到用意不明的感谢,赛伦斯狂摁眉心呐喊。
这人果然是耳聋吧
眼见这轮较量结束,莱维笑眯眯毫发无伤,赛伦斯咬拇指没招继续,吉恩安心的同时更生一份敬意。
事情正如莱维大人那天亲口保证的,井然有序进行。
人偶师伍德以表演为由外出,固定在映星湖周边几处,一待就是半天。
作为和兄长分开几秒都要大闹天地的跟屁虫,赛伦斯自然时刻紧随,不惜头顶艳阳守道具。而莱维大人顺势陪同,几天来与赛伦斯相处的时间要比伍德还长。
乍想之下,简直有接替伍德照顾危险胞弟的嫌疑。
远处爆发欢呼和掌声,来自附近被木偶秀吸引的居民。
正惬意闭目养神中,赛伦斯对噪音的容忍度为零。他刚想道出一句打雷劈死那群聒噪烂鸟,不料给莱维抢去话头。
“话说赛伦斯先生,您的名字是谁替您取的呢。”
斑驳树影下,乌发青年挑眉睁开一眼。若无显著的情绪起伏,他模样冰冷如霜,不似常人。
“与你无关。”他吐字也冷冰冰,别过脸远眺湖光。
莱维轻笑道“但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么。朋友之间就是互相了解,彼此信任和依靠。像我和伍德,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赛伦斯耳朵动了动,继续僵持。
“比如你第一次自己上厕所结果摔倒啊,晚上如果吃太饱睡觉就会磨牙,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但如果伍德在旁边你就会偷走藏口袋里摸,还有”
“啊哇啊啊”
听着又羞又怒,耻感占据上风,赛伦斯掩耳盗铃式大喊,惊飞满树野鸟。
这一刻面对莱维,他丧失情绪管控,攥紧拳头决定不动口便动手。
不可以对朋友动拳脚哦,赛伦斯
那样我会生气的
兄长的叮嘱不合时宜响起,犹如编织无形密网,兜住他飞箭一般的右拳。
嘴角微抽,面目狰狞的赛伦斯选择了认输。
他最后的反抗是朝树干猛踹,扭头走开。
树叶扑簌簌飞降,落满莱维银发与肩头,几片蹭到耳垂颈间,挠得他发痒发笑。
“赛伦斯先生挺可爱的。也意外的很听话。”
捕捉到这句夸赞,细品其中真挚,吉恩甚是怀疑自己的莱维大人眼光被带偏。
“你觉得呢吉恩。”
忽被点名,吉恩抿唇稍加思忖,试图用中立口吻回答。
诚然,赛伦斯的能力造就他随心所欲,蛮横无礼。
经一段时间接触,会发觉他真正缺失的是人伦常理。
他不明白自己说出的话分量到底有多重,不明白生死二字间的巨大鸿宇,绝非字音差异那么简单。
其兄长伍德拥有健全心智,良好素养,是指向亦是牵制,他依赖惯了,围着伍德绕圈便成了定性。
若非心思细腻,宽厚耐心之人与他相处,恐怕只会引发天崩地裂大灾难。
“恕在下直言,赛伦斯先生是能把人类逼成恶兽,把恶兽逼成怪物的存在。”吉恩半开玩笑地说,“当然,他自己也不差。简直像头年轻野狮子,没驯服的可能。”
莱维微笑不置可否,同时默默望向湖畔石亭处,由观众包围的大表演家。
三天前,他与伍德仿佛才完全敞开心扉,无话不谈。
失去力量十二年间,身边人一如既往敬重他,关照他。可坦诚地说,没有谁会像伍德愿意全心全意倾听他,力排万难支持他。
也没有谁,会口无遮拦地对他道出那问题。
您有想过拿回力量么
问题是昨晚分别时对方抛给他的,却仿佛住进他脑中数年,堆砌灰尘山丘。
拿回。
多么奇怪的字眼。
参杂着对苛待的声讨,对不公的埋怨。
然而在他身上诞生的奇迹,是庆幸大于哀愁的。即使失去,他也不曾伤感或遗憾,仅仅惋惜没能趁早帮助更多需要的人。
“您,您好。”
一道微弱呼唤,来自身后灌木,莱维回过头。
原来是裂唇女孩安娜,脑袋低垂,怯懦躲避对视。
“安娜,有什么事吗。”
莱维极力让声音听起来更温和无害,见女孩沉默跨出草丛,手捧花束,他顿时明了。
“你是又来找赛伦斯,给他送贡品的么。”
前次见面时,人偶师给予安娜一场聊以慰藉的美梦,令她暂时放下对逝者的执着。可女孩却把赛伦斯的话当真,视其为神灵,虔诚的送花或水晶石。
这是她能付出的最昂贵的贡品。
以往女孩找他或吉恩转交,毫不意外被赛伦斯狠狠拒绝,最后还是存在伍德那。
说来真不可思议,园中其余孩子都爱跟着人偶师。唯有安娜,对臭脾气的赛伦斯情有独钟。
莱维思索片刻,指向远处。
“真不巧,我要帮忙守东西呢。安娜,你能自己交给赛伦斯吗。”
迎来女孩的惊诧目光,他手抚上对方后背,不轻不重,鼓励般一推。
“没关系。只要你说清楚是专门送给他的,他会愿意接受的。”
刚开始安娜略显犹豫,一步三回头,等走到鹅卵石路,她大概是鼓足勇气豁出去,撒开步子小跑。
神灵赛伦斯蹲在尽头,手拿红花又咬又闻,他糟蹋的植物加起来得有两大片花圃了。
察觉动静乜一眼,他瞬间皱眉。
“你过来干什么。”
话里话外皆透露着你好烦,快滚开,可把懵懂女孩吓得紧急刹住。
踉跄站定后,安娜努力挤出声音,只举手不敢抬头。
“这,这个,给您的”
“嗯”
说话的字数减少,语气的厌烦翻倍,安娜手冒冷汗人一抖。
“请您笑纳。”她可算说出那位银发哥哥教她的话了。
原以为花会被接受,岂料赛伦斯的嗤笑给她迎头一棒。
“什么啊,你给我这破花是几个意思。看不起我耍我吗”
安娜轻轻咦了一声,抬头追问“您不喜欢花吗”
赛伦斯翻白眼搭配呕吐鬼脸。
“我最讨厌恨不得一口气让他们全死光,这些东西最好看的时候,就是被踩烂、捏碎的时候。要不是哥他表演要用啧。”
不待女孩回神,他连根拔起三株格桑花,泄愤的一掰折两段。
桃红汁液染满白皙十指,活像一幕鲜血淋漓的凶杀现场。
心疼暂压敬畏一头,安娜连声制止。
“请您住手、快别这样”
“怎么,这花是你养的还是你出钱买下了”
“都不是,可拔掉他们、他们会死的。”
“我不拔他们也得死啊。”
“这”
看安娜语塞,他不以为意地大笑,又揪下数朵花苞蹂躏,随后起身甩手,也甩开小烦人精。
“可是这样,它们就不能和其他花一起看到秋天,互相告别了。就这样突然死掉的话,多可怜啊”
高傲如国王,冷酷如骑兵,赛伦斯的步伐没有为她的哭腔停留或减缓,当他余光瞥见莱维走来的身影,他一个劲拉长步距。
千万得躲开那白脑袋
赛伦斯愿望得偿,趁大烦人精赶到前逃离,跑到表演结束的择明身边。
“我听到你刚才在笑,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有什么乐事吗”择明转头就是一问。
闻言赛伦斯僵住笑容,内心乱骂。
“看到湖里有鱼吃蜻蜓而已。话说回来,哥,我们该走了。”他挽住择明,颇有生拉硬拽的苗头。
力气没赛伦斯大,择明任人牵行,含笑再问。
“你又和莱维阁下吵架了”
“哥,别把他跟我说得关系很好一样。”赛伦斯几乎要合掌哀求了,“上次我跟你说他是我朋友,那是骗你的。现在除了他谁都有可能,我跟他绝对不合适。”
堂堂赛伦斯,宁可坦白也不愿延续谎言,事态确实危急。
“你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呢莱维阁下相当看重你哦。”
舌头挂出双唇,装模作样呕吐。对这句话,赛伦斯如此回应。为打消兄长的期待,他咬牙切齿补一句
“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因为你说服不了他,而且过去的他和你一样,这点让你害怕吗。”
尽管透过眼神极力反驳择明,青年一言不发,像极了默认。
思考向来不是赛伦斯擅长的,今天有择明起头,他不知不觉尝试下去。
脑袋里,黑色的迷你小人扎堆,它们奋力挥舞铲子撅子,深挖他憎恶莱维拉法叶的缘由。
白头翁自诩是他朋友,可他明显感觉到,对方在意他哥胜过他。
此为原因其一。
总自以为是劝阻他不能做这不能做那,试图塞给他毫无意义,装腔作势的观点。所以,就算那笑靥与兄长相似,也无法令他平静。
此为原因其二。
还有呢
初见以来,日渐加剧,沉积心底深处的东西。
别人不知道赛伦斯正进行着何种头脑风暴,忙于驾车回家搬运道具,继而围坐桌旁休息。
莱维自然地转向后厨,娴熟找出橱柜里的新花茶。
冲泡,分杯,添入蜂蜜后盛上托盘端出,他制止吉恩想插手的小动作,亲自分发,俨然小屋的第二主人。
前厅朝窗,莱维坐定正对院中果树。
眼前满枝橘红,杯中清香四溢,舒心氛围给予莫大勇气,他沉了沉气开口。
“再过两天是萨尼日,对外宣称是传统共议会,其实是名义上的学院开放日。伍德,我想,那天请你和赛伦斯作为我的门徒出席。”
“抱歉决定得这么突然,因为我一直想找机会拜托更好的人请你们,没想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出面。”
卢恩学院门大开,各族代表登场,也意味着民间资质优异的术士,世家之外的学徒有崭露头角的契机。
一口气说完,莱维小心观察周边人,准确来说是择明的神色。
“能得您邀请,是我和赛伦斯的荣幸。可这是否耽误到您了。”
安心之余莱维摆手解释。
当今世上,探究古老语言并为己所用的统称法师。然语言门类众多,一家学问还会再生分支,这便导致法师不似使徒,拥有牢固且平等的联系。
好比所有人各执一柄铁锹,探寻地底深处未知的宝藏。
没有地图,没有光源,他们从地面拼命向下挖掘,只为找出更快更准的途径。
分散的方向致使冲突和疏离,亦使人将谦让体谅等抛在脑后,更有甚者,为抵达本源语而忘却初心,触犯禁忌,堕入异端。
城外魔怪横行满目疮痍,百姓已禁不起任意一场内患。共议会主旨即是召集这群与前路最近的人,拉紧纽带。
“我只是读侍,到场也没我大展身手的地方。但充当跳板,我绰绰有余。”
听莱维轻松自嘲,他的侍从却握紧茶杯,心中不是滋味。
费尽心思写的推荐信,总是因各种借口被退回来,要么如石沉大海。
受限于职位,平常接触不到那些日理万机的学院骨干。
跟随莱维以来,吉恩第头一回萌生不值得的想法。
他不知道那温良笑容后是酸楚还是释怀,只知道对方自幼持有的博爱,分毫不减。
“我不去。我哥也不会去。”
这一刻,最大的难茬发话了。
“我们可不是陪你光宗耀祖,满足你泛滥爱心的过家家小玩具。”赛伦斯瞥向莱维,意有所指道,“你为谁都像你那么傻又好哄骗吗再说,光见一个你我就够烦了,那园子里几十个、几百个你,我要发疯的。”
觉得拒绝力度太轻,赛伦斯再开口毫不收敛。
“到时候我一不开心会说出什么话,譬如所有人学狗叫,脱光衣服跳舞之类的,或干脆叫他们把你绑起来串上木棍烧,我可不保证啊。”
“但如果是你的话,能被当成烤猪吃掉给人填饱肚子,你肯定很开心吧,啊”
虽然平时就不懂收敛为何物,他今日的针对性却尤为强烈。
有人先莱维行动,攥拳重锤桌面,震得杯具翻倒,茶水四溅。
吉恩“差不多适可而止了,莱维大人又没求着你去。何况你这种人,进去只会徒增麻烦你不愿意,那最好。”
事发突然,莱维讶异瞪眼,说不出话。
四份茶里唯有一份的幸免。择明及时捧起自己杯碟,微微后仰避开水滴。
好险好险,这可是莱维阁下亲手泡的茶
z比您的手艺稍逊半分
此言差矣,z,莱维阁下正渐渐步入正轨,独自摸索诀窍。相信没多久就会让我甘拜下风了。喏,看啊
桌旁,赛伦斯被彻底激怒。
“你、说、什、么”他起身与吉恩四目相对。
“区区一个贱奴,敢对我说三道四。你”
不难猜他接下来会给予怎样严酷的惩戒,没准还故意扩大范围,伤及无辜。
隔着木桌,莱维握住凶兽抬起的手。
“抱歉,吉恩不是那意思。他只是担心赛伦斯先生您如此年轻又神通广大,作为我的门徒现身,会被人小瞧的。”
趁赛伦斯愣神,他乘胜追击道。
“但您肯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对么”
奉承意外对赛伦斯受用,何况莱维眼神清澈,诚实形象深入人心,一下熄灭怒焰。
赛伦斯抽回手满脸嫌弃地甩,嘴上却反问。
“你真这么想”
“自然。大家对您这样的天才是如何敬重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一连几句夸下来,赛伦斯有点迷失方向。不至于当场同意,起码忘记要找吉恩算账。
到今晚临睡前,他才愤愤捶打枕头。
“可恶都是那白头翁打断我。”
“早上也是,还有昨天,好几次了为什么每一次都掐点一样准”
择明背对气鼓鼓的人,默不作声笑。
晚间躺于狭窄小床,陪同赛伦斯入睡,他忽然得到系统一声赞同。
z您说得对。莱维拉法叶将比您更了解,且远不止于此
泡茶吗
他明知故问,系统不厌其烦纠正。
z支配如今以本源语者身份问世的赛伦斯,您的弟弟
眼珠微转,心念一动,择明瞬息间踏入里界,离开被赛伦斯缠住的身体。
“你这样说我,我还以为你是在谴责我把赛伦斯拱手相送,像个不负责任的无爱父母。”
他赤足下地,转身先为打呼噜的弟弟留下额前一吻。
里外不相接,可赛伦斯并非常人,他感知到渗过界限的冷意,于是拧眉又往旁边拱了拱,整颗脑袋钻进被窝,趴伏择明胸口。
z我依照事实得出结论而已
择明耸了耸肩。
“老样子,你真是严谨细致的观测家呢。我开始怀念有前位魔神先生作伴的时光了,它总能逗乐我,让我发笑。”
“你说,如果没你在的话,它会比你做得更好吗”
他摇头叹息,身躯似风穿过屋顶,来去自如飘荡。
下是灰暗城镇,上是漆黑巨洞,畅行无碍。不过在拉法叶庄园的外墙,他多花了一点时间,找到碧绿结界的缝隙钻过。
深夜,藏书室的角落,橘色烛光拢出半圆亮圈,中间一道清瘦人影,属于神情专注的莱维拉法叶。
桌面铺开一张纸,绘有三圆交错的图形,而他紧盯圆心轻念。
“义人之口道出智慧。”
“义人之舌诉出正道。”
“经历试炼者可得信与福恩。”
“上主,圣火,请怜悯我们。”
“何等神圣,何等威严。”
“上主,圣火,请准许回应。吾名为,莱维拉法叶”
等待时间很短,灰眸中期待的光亦随烛影摇曳一闪而过。
“果然,还是不行啊。”
莱维呆坐着,如同与寂静夜色融为一体。他良久才割离出自己的意识,起身收拾东西。
“又浪费艾瑞克的好意,唉,这样别说击退魔怪,万一有危险发生,我只有躲后面的份。”他捏捏手臂上不成形的肌肉,苦中作乐道,“我是不是该考虑去找吉恩学剑术了没准这样快些。”
只要独处就忍不住自言自语,这是卧床时养成的习惯,莱维抒发遗憾,接着为自己打气。等回住处倒向柔软小床,他的自语快集满一箩筐。
“稍微眯会儿就起来。”他督促着自己,迷离双眼无法从八音盒上移开。
“得抓紧时间拼装,不然又得拖好几天了,回礼”
许是疲乏过度,又或是白天花茶的残香作祟,他觉得额头被冰凉的,柔和的东西一碰。似蝴蝶悬停,亲吻问候的触感。
于是他迅速合眼,殊不知屋内确有一位访客不请自来,在床边直起腰,双唇离开他眉心。
相比赛伦斯,莱维的睡姿好得感天动地,基本睡时什么姿势,第二天原封不动。
看着如婴儿般蜷缩安眠的人,择明不禁俯身多说了几句。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阁下。”
“回礼您什么时候给我都行。”
“无论是在未来,现在,还是过去”
莱维正式深眠时,云霭遮掩了月晕,屋外色彩瞬时暗淡一度与里界相近。择明晃晃悠悠踏出平房,感慨他真是个异地跑的保姆,两头带着娃。
挽留他的是一阵整齐人声,浑厚得响彻云霄,仿佛能贯穿全世界。
声源位于主殿,内容形同颂歌,他特地在花园逗留,等到人群解散,鱼贯而出。
看到费思李恩的脸,他就知道离见红袍长老不远了。
果然,一行红袍人以大长老为首现身,恭送其余成员离场。
根据莱维描述,这是拉法叶家的例行夜会,众人汇集一堂,反复歌咏恩慈,抵御阿卡夏城外的黑暗不祥。
其实不止在庄园,他们每周分批到城内各处,带领民众举行仪式。
“美其名曰,共求恩泽,共渡危难。”
择明掩嘴失笑,头也不回往外走。
z我以为您今夜终于是进来打探地点的,毕竟,您已经答应这次带上赛伦斯同行出席
“嗯你的下一句,该不会是笑话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吧。”
z并不是,主人
z我只是在推断您的做法上遭到停滞
犹如听见什么稀罕新鲜事,择明贡献有史以来最差演技,生硬地演绎惊诧。
“噢,我的上天啊。z,你是在向我求助吗因为你的小脑袋,总算塞不下我的记录了吗”
要是赛伦斯在场,他会第一时间问兄长是否从谁那染来疯病,若换作莱维,则一定嘘寒问暖,担心知己哪里不适。
但系统不愧是择明认证过的死顽固,正经一如既往。
z首先,我想您不用我老生常谈,解释您的说辞在我这不成立
z其次根据您刚才的表现,我猜测您已做好决定
中间沉默犹如百年冗长,恭迎一场万众瞩目的翻篇。
z另外,凭您的一贯作风,我相信您不止有本事逃过初一和十五,还能翻过两座监禁高墙,不必与疯人为伍,地面潜泳又梦游跳窗
深深叹息,搭配的却是盎然笑意,择明双手半举,作势鼓掌。
“我收回前言,z。没人能胜任你的位置,哪怕你常常让我无计可施,心烦意乱。”
“那么,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
如果系统贯彻原则到底,它其实可以再说一句您平时看起来倒挺乐在其中的,可惜择明不留机会,双掌用力一拍,位置瞬移至城外。
似炫耀,似宣战,他忽然展示突飞猛进的穿梭力,伴着寂静的系统漫步。趾高气昂,倒有几分赛伦斯睥睨的影子。
此处远离世间乐园阿卡夏,放眼望去满是腐肉骸骨,地面遍布杂乱印记,依稀可辨巨大爪印和一条条蜿蜒爬痕。
翻过沙丘顶,择明碰见熟人。
许久未见的切斯特福恩,他一身银甲,巨剑伴身,宛如灯塔屹立防线,身后是扎营休息的战友。
能看得出来,他们经历不少凶险厮杀,铠甲武器沾满黑色污血,只能用刀片刮掉。
使徒们近期频繁外出,对任务内容闭口不谈,现在看来是接到秘密剿杀魔怪的死令。
切斯特远眺阿卡夏城所在的位置,耳听八方,时刻警惕异状。
在暗域,夜间越是安静,越充满蠢蠢欲动的危机。上半夜光他一人就刺死三只受魔怪侵蚀的野豹了。
身后一阵沙沙响,来的并非敌袭,是同僚使徒贝克。
“切斯特,该换我站岗了。”贝克拍拍青年的肩膀,努嘴示意道,“洛伦佐阁下重新画了结界线,魔怪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你去休息会儿。”
切斯特摇头,两腿如钉在地里一动不动。
“我还能继续守,贝克先生。况且形势并不乐观,我无法坐视不管。”
劝说到嘴边,贝克一扫远处蠕动的黑影,无奈叹道。
“确实。实在太多了。”
简直是信徒为神像奔赴,饿狼朝食物疾驰,周边常年游荡的魔怪不知哪来的想法,突然在这个月统一目标,纷纷聚向阿卡夏城。
所幸,此事还没惊动到城中百姓。
发现几道黑影沿沙坡滑下,扭曲残缺的身形令人汗毛倒竖,贝克默默抽出长剑。
今晚大概没得安生了。
两名使徒心有灵犀,同时进入备战状态,不料却只目睹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魔物像脚底打滑,唰唰原路跑回,眨眼消失在小丘顶端。
“啊它们这是跑了吗”切斯特困惑挠挠头。
沙丘另一面,魔怪们围聚择明身边,警惕又好奇地靠近。
这些是行走的活尸,是魔神所杀受其支配的爪牙。它们中间只有一个藏着魔神真身。
择明端坐在地,逐一与活尸对视,最终停留某处。
两人高的野猪,它的头部被削平半边,露出长满蛆虫的脑花截面。它充血的眼球就挂在嘴边,活像颗铃铛前后摇荡。
“好久不见。”
他愉快地招手道。
野猪呼出一声悠长闷气,蓦地失去力气,沉重身躯砸向地面。
随着它死去,周围野兽纷纷栽倒,毫无征兆停止仅剩的生命体征。
没多久,一道浅黄身影钻出野猪的流脓眼眶,它在砂石爬行,溜到择明伸出的手上。
“恭候您多时了,阁下。”
蟒蛇有树枝粗,青黄鳞片泛光,立起身对择明鞠躬,尽显谦卑。
“辛苦你一直在外面为我放风。不过今晚,能否请你暂时撤退呢。”
对指示存疑,蟒蛇立即尖起嗓音,暴露本性。
“撤退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我好不容易才把那群该死的使徒逼退到角落,再给我半天我就能”
小蛇激动发话,里界顿时回荡着它的阴冷嘶鸣。
但当它脑门被择明食指一点,它瞬间安分了。
“只是今晚而已,我希望我的朋友能睡个好觉。”
“因为明天,太阳不会再升起。”
满心愤恨的蟒蛇一顿,黑豆般的眼珠直盯择明笑脸。
“等等、您的意思是”
“太阳不会再升起,除非有人停止了我。”
话语引发非同寻常的震撼,蟒蛇颌骨大开,兜不住猩红信子,背脊颤栗。
这阵颤栗里包含相斥的亢奋与恐惧,像突然跌出被褥,一瞬的冷意与全身温暖对冲,勾出莫名快意。
砰咚一声闷响,赛伦斯连人带被滚下床,这样醒来无疑点燃他的怒火。
他难以置信摸索床铺,没找到本该在身边的兄长。
三更半夜的能去哪啊
因为看了一眼窗外,所见是幽暗天幕,他理所当然认为是择明半夜抛下他,把木地板踩得嘎吱呻吟。
二楼逛遍不见人影,赛伦斯飞速冲下楼,果然见择明持灯站门口。
来不及撒娇质问,对方回头微笑问候。
“早上好,赛伦斯。”
早上
带着困惑,赛伦斯探出头。
街边,房屋门前,夜晚静谧冷清的小巷,现在全都挤满哗然惊慌的人们。
钟楼准时敲响七下,给赛伦斯解答的同时亦将人群的恐慌推上新的高度。
毫无疑问,这一刻是晨间七点,可从不缺席的太阳,竟将大地抛弃,把万物留给深沉不安的黑夜。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